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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睨了徐太医一眼，“你说你愧疚，我看你春风得意的很！”
徐太医兴许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抬手捶着半截儿腿，语气也失去了温和，“侯爷，自从当年那件事起，我便从未有一刻安宁，如今来了长安，看到她能在费亭侯府欢颜笑语，我便更不想提起。”
老侯爷半转身，直直的盯着他。
徐太医扯唇一笑，双手松开了把手。
“当年，姚太傅老来得子，给罗凝夫人和费亭侯府下了帖子，您可记得当年是谁代表费亭侯府去的？”
老侯爷眉毛一紧，眼底凝重，正要说话却被徐太医打断了，“没错，是您的大儿媳仇氏。那时罗凝夫人的夫君被派到徐州说服叛臣，仇氏便差人跟罗凝夫人说吴大人被叛臣缉拿砍了头，罗凝夫人到了晚上便动了胎气。您得知后，顾念着仇氏膝下的女儿，连夜去跟罗凝夫人赔罪，罗凝夫人便压下来那口气……”
老侯爷眼底一阵晃荡。
“调养了一个月，快要恢复过来时，有人却送来一封徐州三百里告急的信，而信上只字未提吴大人。”徐太医望着远处，眼神里透出一股悲怆，“看完那封信，罗凝夫人就有小产的迹象。”
“董太后为此大怒，撤了太医院院判的职，差我去照料罗凝夫人。可是我到府上，她的胎息已经不稳。”徐太医闭了闭眼睛，继续道：“太后得知后，用我一家人的性命做要挟，让我保罗凝夫人，可是进屋后，罗凝夫人却哭着让我保她的孩子。太后得知，连夜出宫，来时还差老嬷嬷抱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您当时看到后门处那躲躲闪闪的婆子，其实怀里抱的是罗凝夫人婴孩的尸骨。”徐太医看到老侯爷踉跄的步子，缓缓道：“而那被嬷嬷抱着的女婴，就是吴玉萱。”
老侯爷身子晃了晃，双手揉着太阳穴。
“可是没成想，收拾妥帖后，罗凝夫人竟还是出现了血崩，太后将那女婴抱过去，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到了早晨便去了。太后打断我的腿，不过是掩人耳目。”
徐太医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恹恹的靠在木轮椅上，
老侯爷脚步踉跄，手握成拳砸在廊柱上，“我昏了头了……我不该袒护仇氏……”
他当罗凝夫人是恩人，可如今竟对罗凝夫人做了什么……
“侯爷，玉萱并非罗凝夫人血脉，而是从北街一绣庄抢来的。那绣庄主人如今已不知去向，侯爷看在我为您治腿疾的份儿上，请立即将她送往西域，此生再不入北周。”
老侯爷转身，死死的瞪着他，“老夫为何要将她送往西域？！她就是宜安县主，是我疼起来的孩子。你先去云南，待老夫处理掉那绣庄和婆子，再另作打算。”
这件事就烂在心里，吴玉萱便是永远的宜安县主。
徐太医叹了一口气，侯爷知道了这件事，就已经卷入到两宫争位中，但愿皇上能多活些时日，至少能撑到侯爷除掉那绣庄和婆子。
其实他之所以说送到西域，不过是为了试探老侯爷，若非老侯爷情绪激动，他也不会放心的说此事。能在费亭侯府长大，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再说与她交好的还有那女状元三小姐也在长安，多少也是有些照应的。
徐太医掰了掰轮椅，“侯爷的腿拖不得了，我私下已经让绿锦盘查那个婆子和绣庄……您不若随我一起去云南……”
老侯爷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走。
木轮椅声吱吱咯咯的走远，老侯爷猛地跪在冰硬的青石板上，远处的假山石似乎映出了罗凝夫人当年的面目，他愧疚，也难受，“罗凝夫人，老夫对不起您……”
他在深宫待了一辈子，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出了宫后又被封为费亭侯后，荣贵加身，长安谁见了他都是礼敬三分。可如今他只觉得愧对这人世，愧对当年那个救他的罗凝夫人。
老侯爷扶着廊柱起身，正要往罗凝夫人的墓碑走，身后却冒出来那个满头白发的守陵老人。
那老人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一下跪在老侯爷的脚下，“皇……皇上驾崩了……太后宣您速速入宫。”
“只是您若拿玉萱来作谋权筹码，我便是拼了这半条残命也要将她送走，哪怕是西域、回鹘。”
“你放肆！”老侯爷抬脚蹬在那木轮椅上，腿用足了力，似乎要一脚将他踹下去摔死，“我怎会拿她做筹码！”
只是，什么叫她若不是？想到这里，老侯爷心里一凉，掌心冒了一层冷汗。
“我今日若是不说，想必您就会折辱我全部的自尊心。”徐太医朝老侯爷望去，“只是此事牵连甚多，崔皇后为了扶持弘王宋熹登基，紧锣密鼓的查当年的事；您若知道此事，就会受到牵连。”
徐太医攥了攥拳，这件事闷在心里多年，既然如此……
老侯爷收回目光,“当年老夫听闻罗凝夫人难产,便寻了经验老道的产婆去助阵,却不想在后门逢见了一个闪闪躲躲抱着孩子的婆子……”
徐太医眼珠子一下就瞪圆了，这件事素来隐秘，老侯爷怎么会……他手心冒了一层冷汗，“侯爷，你……”
老侯爷瞥了他一眼，站起身子负手望着别处，“此事压在老夫心头多年，罗凝夫人血崩，生下一女，太后大怒，打断了你的腿，因大臣给你求情，她才将你流放至云南。”
“您护着她，守着她，说白了就因为她是罗凝夫人的女儿。”徐太医手微微的抖着，“可她若不是，您便再也不会顾念恩情之说，那宜安县主就会更可怜。”
老侯爷紧皱着眉，不知徐太医的意思。
他一辈子不知道什么为亲情，自打吴玉萱来到府里，他才有了儿孙承欢膝下的幸福感，可如今，他因病去云南，府里那些人又不是安分的，他又如何放心的下。
“你说你愧对宜安县主，留个义女在这儿就算补偿了？”老侯爷扶着阑干，继续道：“说到底，她是个孩子，需要人护着，上次爬树摔断了手腕子，她夜里疼，老夫守了她一夜，你说你愧疚，你扪心自问，你自己又为她做了什么？！”
“以前老夫信，可是想起那后门躲躲闪闪的婆子，老夫就起了疑。太后那等性子，根本不会听劝，又是在丧女的情况下。”老侯爷转身看着徐太医，继续道：“你说你愧对宜安县主，还将你的义女绿锦留下服侍宜安县主，你若是当年真的救下宜安县主，又怎会是愧疚？”
徐太医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老侯爷将徐太医的木轮椅推到了廊道尽头处的避风亭中,他坐在西首的木凳上，望着不远处那些假山石，淡淡道：“老夫不想你竟如此固执,老夫并非好奇，而是担忧,你我一走,若是有人做文章，又该如何？”
徐太医紧攥着木把手，嘴唇闭的紧紧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事情，知道未必好。侯爷待三四年归来，依旧是儿女绕膝，依旧可以为宜安县主做主。”
“做主？我如何为县主做主？你叫我现在如何给她做主？！”老侯爷大步走过来，一双手紧紧揪住徐太医的衣领子，言语带着激狂，“太后办了延辰宴，席间想起了罗凝夫人难受，老夫心里更他娘的难受，当年是罗凝夫人一手把我救下，那时老夫便发誓要一生护好她，可如今老夫却失了言。老夫护不住她，可是她膝下的女儿，老夫却是拼了命也要保住的。当年的事只有你知道，你却推脱忘记，你怎么来的心思，说让我三四年后为宜安县主做主！？她若出了事，你教我入黄泉如何见罗凝夫人！”
他死死揪住徐太医的领子，膝盖却因腿疾剧烈的抖动着。
徐太医忙躬身将老侯爷扶起来,老侯爷看了他一眼,转身将墓碑旁的吴玉萱扶起，揉了揉她的发,便差人将她送回去了。
马车在地上压出了一道很长的印子，两旁的松树被风吹的乱晃，曲曲折折的小径穿过大小不一的石雕，老侯爷走在左边，徐太医一脸凝重的摇着轮椅。
两人一路都没讲话，待到了一道狭窄的长廊，老侯爷抬手推着徐太医的轮椅,转身朝那守陵园的老人吩咐道：“你去守着，任是天王老子，也不许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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