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心无芒

“走一步看一步。”王贵方背着手走到锅边，拿起勺子搅拌。

王贵方舀了一勺扬起，朗声道：“这里还有些肉汤，谁先来归谁喽。”

众伙计嘴里含糊不清，发出“呜呜”的声音，纷纷起身，拖着身体涌向王贵方。

牛灿有些失望，他不知道自己这好意“月娥”是领没领，于是道：“这汤有劲的很，我们一喝就来精神，你们趁热喝，我先走了，王掌柜等我呢。”

葵兮回道：“多谢牛大哥了。”

牛灿嘿嘿一笑，转身便往王贵方那里走，但走了不到一丈远，只听身后传来泼倒的声音。

牛灿回头，见葵兮仍然端坐着，而陆霁正回身，心下便怨恨陆霁。

牛大民几个围过来，俯耳道：“那小子不近人情，你别在意。”

“我看那姑娘也不是咱能攀上的。”

牛灿勉强挤出一丝笑，道：“不在意，不在意。”

他自知“月娥”高高在上，不是他能奢望的女人，但他总是对“月娥”放不下心，不管做什么事，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为“月娥”着想。

牛灿心里叹一声，就去参与王贵方的“路线制定”了。

看着牛灿失落的样子，牛大民几个为他不甘。这几个人背井离乡，他们以前在村子里并不对付，但是一番闯荡，才知道了什么叫同族之情。于是这四个人便决定给牛灿讨个公道。

牛大民、牛建、牛荣兴和牛帆，四个人气势冲冲。

陆霁把碗递过去，道：“麻烦给牛灿。”

牛大民接过碗，气愤道：“这碗汤给月娥姑娘的，你凭什么倒掉？”

“我不像你们，我只吃我认得的东西。”

“哈？”牛大民这几个好气又好笑，“原来你是多疑啊，哎，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牛建道：“这是猪肉汤，你当时什么呢？”

陆霁不以为意，道：“肉是猪肉，汤自然是猪肉汤，但是这调味你们能说得出来？”

“西域香料嘛。”牛大民脱口而出，但话出口，他立刻感到心虚。

这一个“西域香料”的确太笼统了。

牛建却没牛大民这么心细，仍然凭着心中不忿，道：“这有什么？难不成那是毒？是毒我们现在还能活着？我们这些人说白了就是贱命一条，他王贵方谋害我们是图什么？”

陆霁冷冷道：“杀猪是为了吃肉，杀人，那理由可多得数不清。你们要当猪，就等着他喂，要当人，就听我一句，什么也不要吃。我本不想多话，只是看在你们心地不坏。”

牛建还想辩论，但牛大民把他拉住，牛大民问道：“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陆霁躺下，闭眼道：“没有，信不信由你。”

牛帆道：“这小子说着怪渗人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就一两顿饭吗？咱们不吃就是了。”

牛荣兴许久不说话，此时哀叹说：“是一两顿饭，但是恐怕这辈子也吃不上了。”

这三个人对美食念念不忘，葵兮听在心里，有些为他们着急。她是相信陆霁的，既然陆霁认为食物有问题，那最好不要轻易入食为好。

葵兮想了想，说道：“陆霁年龄虽小，但自幼闯荡江湖，他正是凭心思细敏才能活到今天，他绝对不会轻易怀疑。再者说这食物美味，可也只是一顿饭而已，几位大哥都尝过了，如果还极度地迷恋味道，不是反证那香料的诡异了吗？”

牛大民几个哑口无言，确实，他们心里对那种味道有一种强烈的需求感，在听到陆霁诋毁香料时，甚至感到无比的愤怒，现在想想，这种愤怒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一顿饭。

葵兮接着说道：“如果几位大哥还是不信，下次大锅饭的时候，不妨试试王掌柜。”

牛大民问道：“怎么试。”

葵兮道：“几位借口肚子疼要去方便，然后留一人看王掌柜的反应。”

牛大民将信将疑，道：“就照月娥姑娘说的办。”

且说王贵方这边，他召几个车夫过来，无非是说了些鼓劲的话，路线仍然按照原来的走，并没有什么修改。牛灿回来，听牛大民他们说了葵兮的话，心里有些不以为意，不过既然是葵兮的建议，他倒不会抵触。

一条破布拧了水，众伙计轮流拿着擦脸，就当洗漱了。众人一开始精神颓靡，喝了肉汤，无不抖擞高昂，王贵方一声令下，车队浩荡出发，有人甚至兴致勃发，随口唱起家乡民谣。伙计们大都出身穷乡僻壤，远离家乡是为了寻求生存，民谣勾起了众人的思乡之情，于是大家既思念又宣示似的唱起家乡民谣。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一首首调子、口音不同的民谣接连唱起来，显得风趣无比。

队伍行至午时，阳光猛烈，万丈光芒似鞭似荆，陆霁和葵兮口干舌燥，皮肤被灼的生疼。然而队伍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陆霁遮眼看去，只见每个伙计都神采奕奕，体态威风无比，脚下沉稳有力。陆霁觉得奇怪，心里纳罕这些人的体质何时变得这么好。

葵兮从包袱里摸出小毯子，披在自己和陆霁头上，然后拿出干粮，分给陆霁一些。

葵兮问道：“几位大哥吃干粮吗？”

几个牛姓的人纷纷答道：“一点不饿。”

牛灿笑道：“今儿个不知道怎么回事，往日此时早饿了，如今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其他人也是为此称奇。几个人有说笑一阵，前方突然一声马嘶。牛灿赶紧拉住缰绳，陆霁站起身，遮眼瞧去。

牛大民几个在下面，陆霁站在车斗里。牛大民问道：“前面怎么了？”

陆霁正欲开口，一声虎啸传来。牛灿牛大民几个当即反应过来，立马爬上车斗。牛荣兴还没反应过来，硬是被几个人提着脑袋拉了上去。

众人小心翼翼看去，但见一只高猛的白虎逡巡在四号车边。白虎似乎刚出山林，对着马只是左右来回走动，大有初见“黔驴”的意思。

四号车车夫郑一枝早翻上车斗，此时他在那车斗上求天拜地，浑身抖得跟筛子似地。

葵兮见陆霁不动，心里只能干着急，她知道陆霁右手有伤，因此觉得求陆霁去杀虎，有些太刻薄了。

陆霁远远看着，他的左手扣在剑上，他有自信在虎扑向郑一枝的刹那飞剑出鞘。

老虎绕着马车行走，时不时发出鼻息。

王贵方大吼道：“郑一枝，你的刀呢？”

不是每个车夫都有佩刀，郑一枝的刀是他自己带的，可是刀在郑一枝爬车时掉了。

王贵方这一叫，把四号车马惊着了。马抬起前蹄，发出剧烈的嘶鸣声。老虎被马激怒，一个越身，两只爪子抓住马背，陆霁看到此，正欲出剑，却看见四号马车上一人猛地跳出去，一拳砸在虎头上。、

老虎咆哮一声，倒在地上。

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幕，甚至包括出拳的那个汉子。

“这……”葵兮着实为难，因为刚才陆霁还嘱咐她不要乱吃东西。

陆霁却接过碗，道：“谢了，你先去，这碗待会还。”

肉汤所剩不多，而伙计众多，于是王贵方叫人拿水来，往锅里重新添了一桶水，然后把干粮扔进去乱炖。

这早上一餐虽不比昨晚，可味道也着实另众伙计叹服。

牛灿端了一碗，风风火火地跑到六号车，对葵兮说道：“月……月娥，这碗汤刚出锅，今天加水重炖，没那么腻，我想着给你端一碗尝尝。”

陆霁走到石灶旁，见大锅里还剩下些肉汤。阵阵奇香从锅中氤氲而出，陆霁皱起眉头，这股味道极具诱惑，甚至让陆霁一时目眩神迷，耳边传来靡靡之语：美味，真是美味……

一个女声飘忽而优雅，如松烟缥缈柔软。

陆霁猛地后跳一丈，使劲握了一下右手，疮伤带来的疼痛，让他的视听一下清晰无比。

葵兮被这些声音吓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陆霁眼也不睁，轻描淡写地回道：“喂猪呢。”

陆霁丢下话便回到六号车，翻身上了车斗。

李多银问道：“此人如何处理？”

“少侠好身手。”

陆霁回头，见王贵方满脸笑意，他身旁的李多银则细细打量着自己。

他们，犹如死尸一般。

陆霁翻下车斗，看到这群毫无血色的人，也不免惊异，因为他们昨天还是生龙活虎的，这一晚上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霁淡淡道：“没什么身手，跑路惯了而已。”

王贵方走近，道：“锅里还有些肉汤，我特地给两位留的，来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我不爱肉。”

这场疯狂的盛宴不知道几时结束的，当众人醒来时，都认为这是一个梦，那种美味，那种迷幻的口感，没人相信是真实存在的。

吃过肉的人睁开眼，依然沉醉在肉香的余味里。没人还记得自己是给人当伙计，他们在脑中努力回味，试图用自己贫乏的词汇去描述这种味道。

如果这里有镜子，有水泊，如果他们能看到自己的样子，他们一定会惊叫出来，因为他们的眼神是那么空无，面色是那么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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