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隐风流

迎出来的店小二将他上下一打量，敞开嗓子喊了一声：“客官楼上请——左转第二间。”

薄丞美也不理会，缓步上楼，一袭白衣颇显风度，很多人的目光投在他身上，他也并未放在眼里，径自走向二楼左侧第二间厅内。敲了敲门，便有人迎出来，将他接到内室，桌上只有穆一鸣父女二人，还有旁侧规规矩矩地立着几个侍奉的下人。

薄丞美向穆一鸣父女微微一揖，便将目光全部投在穆芳丛的身上，果真是一绝妙女子，明眸皓齿，发如墨泼，环髻高绾，一两点珠钗修饰，端庄且不失华美。身着一袭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外披丝绸罩衣，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范。

“哥哥倒是生分了，叫我丛儿便是。”穆芳丛端起一盏茶，笑道，“丛儿以茶代酒，哥哥莫怪。”

“怎敢怎敢，丛儿肯赏给在下几分薄面，在下便感激不尽了。”薄丞美眉眼含笑，礼让过后，便将杯中酒水一仰头饮下。

“来，贤侄，尝尝他们醉仙居的招牌菜辣酒鸭，不要客气，尽管吃……”

这顿饭薄丞美尽管吃得很饱，但也吃得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某个无心之举惹得穆芳丛嫌弃。宴席散后，送走了穆一鸣父女，薄丞美一个人坐下来思量许久，穆芳丛这女子，他真是中意得很，况且穆芳丛没有兄长，若是联姻，待有朝一日穆一鸣撒手归西，穆芳丛一介女流不还是得依靠他，这样一来，西江楼和玉澜堂就都是他一个人的，而他在江湖中的的地位也将举足轻重。

才回到玉澜堂，便有手下前来报信，说是在他出去之后，夫人到牢里见过栖云，但夫人支开了守卫的下属，没人听清她们说了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薄丞美换了衣服，立即赶到夫人那里，想来是担心栖云在夫人面前说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先去探探夫人的态度。

“师娘，近来身体可好，要不要请个郎中来为您调理身子？”

“不必了，亏你有这份心，老婆子我就很欣慰了。”夫人靠在窗前叹了口气，“你一个人打理玉澜堂，多留心些，也别太操劳。”

“师娘放心。”薄丞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栖云那丫头……”

“我晌午刚见过她，她倒是向我承认了，”夫人转过头来看着薄丞美，神色黯然，“那丫头心系于你，得知你师父在选继承人时对你有所顾虑，一时糊涂……唉！”

薄丞美眉头一皱，心上一紧，暗忖：她不是死活不肯承认么，这死丫头搞什么鬼……

从夫人房里出来，薄丞美径自向牢房的方向走去。

栖云的脸色相对之前要好一些，安安静静地窝在一角，见到他来，也不理睬，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

“听说你向夫人承认是你做的？”薄丞美眯缝着眼睛，试探着问。

栖云不以为然，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为了活命咯，不是你说只要我替你把这杀人的罪过担下来，你就保我后半生逍遥快活嘛！”

“那如果我反悔了呢？”薄丞美挑起栖云的下颌，凑近了几分，语气有些让人捉摸不定。

“你怕我说出去？”栖云也不惧怕，反而扬起脸来问道。

薄丞美邪魅一笑：“这么大的罪你都替我承担，我怎能负了美人一片心意。”

当晚，薄丞美命人连夜备好马车送栖云出城，为她安排好了去处。

栖云被人绑在马车里，堵着嘴巴，蒙着双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被送去哪里，不禁有些害怕，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但想到夫人之前的嘱咐，便暗自下定决心，宁可受尽千般侮辱，只求不死。

天已经朦朦胧胧亮起来了，马车才停下，送她出城的人将她转交到另一个人手中，便返了回去，她又被这个未曾谋面的人拉着走了许久，约么到了晌午，拉车的人掀开帘子，给她松了绑，又送进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那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看起来像个生意人，一路上也不说话。栖云心知这早是薄丞美安排好了的人，也多留了个心眼儿，一路上不吵不闹，任他驾着车不停地走，想看看他到底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

穆一鸣哈哈一笑，端起酒杯碰上去：“无妨无妨，贤侄年轻有为，是如今武林中屈指可数的人才，穆某也是有份私心，想要将贤侄你这块璞玉尽早揣到自家腰包呐！”

薄丞美抿一口酒，又举上前，对穆芳丛道：“在下失礼了，还望穆小姐……”

穆芳丛低头掩口羞笑着，坐到穆一鸣身侧。

“贤侄快请坐。”穆一鸣礼让道。

薄丞美没有犹豫，面对穆一鸣坐下来。有下人上前来斟满了酒，薄丞美举杯敬向穆一鸣：“劳烦穆伯伯挂记小侄，费心了。”

薄丞美轻蔑一笑：“我还要在这个江湖上立足啊，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欺师灭祖还要炫耀一番不成？”

“呸！口蜜腹剑的卑鄙小人！”栖云一口唾沫吐过去，薄丞美头一偏刚好避开。

“妹子，只要你替我背下这口黑锅……”薄丞美凑到栖云耳边，商量一般说道，“我保证你活着走出玉澜堂，后半生过得逍遥自在，如何？”

似乎是薄丞美看得久了，穆芳丛低眉轻咳一声，羞涩地稍稍一俯身：“见过薄公子。”

薄丞美方回过神来，微微一怔：“呃……姑娘好，在下唐突了。”

几日后，西江楼楼主穆一鸣邀薄丞美到一家酒楼赴宴，想到穆一鸣前几日的话，或许此次是带着他的女儿穆芳丛。薄丞美虽未见过这位西江楼的千金小姐，却也略有耳闻。传闻这位穆芳丛姑娘聪慧过人，论美貌更是万芳丛中的一朵旷世奇花，既然如此，想来这笔买卖也不亏，何况与西江楼联姻，就相当于在江湖中拥有了结盟伙伴，自己才开始接管玉澜堂，根基未稳，日后若有难处，也好有个可以倚仗的后盾。左思右想之后，薄丞美换了件像样的衣服，将长发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才出门赴宴。

到了约定的地点，薄丞美抬头望了一眼横在门上的匾额，赫然写着“醉仙居”三个涂金大字，扬了扬嘴角，一步跨进门去。

栖云思忖片刻，想到薄丞美连如同父亲一般的堂主都能忍心杀害，况且这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就算此时替他担下这过错，怕是也活不长久，便侧头问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恶行昭告天下？”

“你也别怪我心狠，我也是不得已为之。”薄丞美退去守卫的下属，打开牢门，在栖云身边坐下来，亲手摆上饭菜。

“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枉费堂主对你苦心栽培！”栖云不肯服软，大骂道，“事后怎么又栽赃嫁祸给我，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

薄丞美眯起眼睛，半晌不语，栖云看到他眼里极力压制的怒意，毫不畏惧，勇敢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许久，薄丞美缓缓起身，一声朗笑走出这间牢房。栖云疑惑地望着他渐远的背影，直至那抹背影消失在阴暗的长廊中。

几个守卫过来将牢门重新上锁，便不知去向。栖云四下张望不见有人，眼巴巴盯着面前的饭菜吞口水，这么多天油盐未进，说不饿是假话，突然见到这么多美食，不想大饱口福更是假话。于是栖云抓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刚要送进嘴里，又犹豫起来，眼珠转了又转，自语道：“万一这菜里有毒……”停顿片刻，一口将夹在筷子上的菜吞进嘴里，又随手扯过一个鸡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反正那个混蛋也不会放过我，宁愿毒死，也不做饿死鬼！”

吃饱喝足之后，望着面前被自己吃的一干二净的盘子，栖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蹭到最接近阳光的墙角蹲下来，裹上一层稻草，安心睡觉。

经过几天折腾，夫人越发憔悴，整个人看起来苍老许多，身体也大不如从前，更多时间窝在房里，最多到门前看看花花草草，偶尔几声清咳。她依旧不会过问江湖事，但她仍然记着提醒薄丞美审问栖云，只想要个结果。

薄丞美终究受不住夫人整天在耳边催促，尽管一直将栖云关押在牢房，但那丫头性子倔强得很，自己没做过的事，任是威逼利诱也别想让她承认，薄丞美一时想不出办法，只好以栖云死活不肯招供为由搪塞过去。

无奈之余，薄丞美私下亲自到牢里见她。牢房里的光线并不明朗，仅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投进来丝丝缕缕的阳光。不知是不是不能大面积照射阳光的原因，走进来会莫名觉得几分阴冷。栖云也消瘦得厉害，原本单薄的衣服裹着瘦弱的身躯，显得宽松了些。昔日如桃花般的面颊此时也暗淡无光，眼睑的颜色很重，嘴唇干裂，到底是个经不起风雨的柔弱女子。听闻她几天不吃不喝，薄丞美便命人做了好菜好饭，想要就此将她收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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