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皿

司南国海说：“去见见老祖宗，把今晚开宗族会议的事跟他禀报一下。”

司南云飞笑道：“正好老祖宗要找你们呢。”

他就跟两人回到老人的房间里。

两人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司南金木忙点头道：“那是，那是，云飞就不用参加了。只是，今晚宗族会议，还烦老祖宗去压下阵，不然抽签扮鬼一事可能会流产。”

其实，两人心里很鬼，因为老祖宗有了私心，网开一面，不让自己所喜欢的司南云飞参加扮鬼的抽签，那别人就会抓住这一点，也不参加抽签，那时还会有什么话说？因此，让老祖宗自己去处理这个事，别人就没有话说了。

司南道武叹口气说：“我就让你们折腾一回吧。”

这话说得可够重了，司南金木和司南国海心里惶惶然，可并没有松口，只是一个劲地向老祖宗抱歉。

其实，除了司南云飞，还有专人服侍司南道武的，只是腊月和正月各家里事情多，专门服侍司南道武的两个人只是在扫地和烧饭的时间才来。这两个人一个叫李凤香，一个叫汪明秀，年纪都差不多，三十多岁，李凤香长得小巧玲珑，汪明秀长得高大健壮。在屋场上择菜的时候，李凤香将司南云飞叫到身边，问今晚开宗族会议的事。

汪明秀不满地说：“真是，傩要到初七才开始，每年都是过了初五才动手，今年真怪，大年初一就蠢蠢欲动了，还要恢复扮鬼的事，为了这个角色，整个村子里就是鬼呀鬼呀的说，搞得人心慌慌的，干嘛呢，过了今天就不行吗？我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李凤香说：“要恢复扮鬼的事，情况不同了，省掉多年的事，再恢复就有点难，所以，金木太公和国海爷爷就急了，也就不讲什么忌讳了。”

汪明秀忽然将声音放得很低，说：“听说前几年，别的村子傩鬼都有出事的，扮鬼的人都死了，死得很神秘，非常可怕。也难怪没有人愿意扮鬼，再说，扮鬼很不吉利，很肮脏。今晚要抽签决定谁来扮鬼呢。”

听说有扮鬼死人的事，司南云飞很想问详细一点，可是因为害怕，不敢问，心里庆幸的是，有老祖宗的话，他就可以不用参加扮鬼的抽签了。

李凤香突然看了司南云飞一眼，说：“云飞，你今晚也要参加抽签的吧？”

司南云飞没有说话。

虽然不用参加扮鬼抽签，但会议还是要去参加的。司南金木让两个精壮的小伙子来接老祖宗，老祖宗只让他们搀扶着，自己走了去。

司南云飞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是去西河祠堂，西河祠堂叫乾坤堂，是宗族的主堂。因为人太多，今晚的会所有的八岁以上的男性都要参加，所以，分两个堂开会。会议主要议题就是为扮鬼的事，两个会堂将在同一时间里在各自的堂里抽签，但根据人数分配名额，西河人多些，大小鬼各占三个，另四个名额就由东河去决定。

为什么要有十个鬼呢？按照老规距，五个大鬼代表天，五个小鬼代表地，这样，古往今来所有的鬼都集中了，在驱鬼的时候，就把天地间所有的鬼都赶尽了。也有人质疑，鬼都是在地狱里的，在地还差不多，怎么天上会有鬼？谁也说不清，前人怎么做就怎么做，再说这样将所有的鬼都赶尽杀绝不也很好么，谁又能肯定天上就没有鬼？

再说，鬼多了，场面也热闹了。

乾坤堂前挂着三个大红灯笼，灯笼里点的是三百瓦的大白炽灯，将广场上照得雪亮雪亮的。刚刚在堂前还放了鞭炮，满地都是鲜红的纸屑，空中飘散着浓重的硝烟气味。夜空中有十几只孔明灯在慢慢地向上升着，渐渐地看不见了。

孩子们在广场上玩耍着，他们在猜着一个谜语：

红板凳，绿板凳，

哪个猜测到哪个困。（打一物）

最后还是司南云岫猜到了：“棺材。”

司南春哥和司南云岫已经和好了，正互相交换手中的烟花棒，见老祖宗来了，孩子们知道会议要开始了，都跑了进去，偎在自己的父母身边，安静了下来。

司南道武一进去，就是一连声的问好，他向大家点头致意，在前面的主位上坐了下来。主持会议的是司南金木，他也没有废话，直接宣布了今晚的会议任务，就是抽签决定谁来扮鬼。

他一说完，堂里就沉默了。

司南金木说：“当然，如果哪个有好的建议，可以提出来，通过后，就按新的建议做。”

有人说：“这个角色很晦气，谁扮谁都不痛快，听说还真的给人带来霉运，不然也不会停了这么多年不扮鬼了。如果抽签得到这个名额，也是自己运气不好，但我想，是不是让扮鬼的人得到一些经济上的补偿，这样，大家心里也有个平衡。”

这话一出，很多人都表示同意。

司南金木看了坐在前面的支书一眼，说：“这事，大家都知道，傩组里并没有多少钱，这点钱还不够本身开销的，要不大家先说说，补偿多少为适宜。”

有人说：“这个是有标准的，听说外面村子花钱雇人扮鬼，每个人给一千块钱，而且当场就兑现。”

大家骚动起来，议论着，有的说多了，有的说正好，有的说少了。

司南金木等大家安静了一点时，说：“这个数目太大，我们傩组是无法承担的。”

司南国海说：“不是说上头专门有为傩戏拨的款项嘛，这个钱可以从这个专用款项里拿出来。”

这话得到大家一致同意，既然是上面专用来为傩戏拨的款，这样用也无可非议，就看村里同意不同意了，因为钱在村里。

支书司南国胜慢慢地站了起来，狠狠地看了司南国海一眼，说：“这钱也不多，不足以开销刚才的提议。这鬼也太多了，是不是可以减几个？最好五个，还差不多儿。”

司南金木说：“老规距，怎么能减呢！”

司南国胜两手一摊，说：“那就没有办法了。”

司南国海不满地说：“看支书这样子，好像事不关己。上头到底拨了多少钱，你透明下，让大家心里有个数。”

司南国胜慢慢地转身，阴阴地看着司南国海，眼睛里似乎闪着绿荧荧的光。

两人连忙说：“老祖宗的话就是圣旨，只管说出来，我们没有不听的。”

司南道武说：“我的云飞不参加抽签活动。”

司南金木说：“我们傩戏，最重要的就是驱鬼祈福，没有鬼，怎么驱鬼呢？那几年，仅仅是唱唱戏而已，没有什么大的作用，反把最重要的给省掉了。大家也要求将这个扮鬼的环节恢复过来，可是，却没有人愿意扮鬼。”

司南国海说：“再说，今年傩戏跟往年不同，有外国人要来参观呢，所以这个环节一定要加上去，才能让外国人看到完整的傩。连区里都关注起这次的傩了，还拨了款到村里，专门用在这事上。”

司南道武点点头，说：“恢复也有必要，既然没人愿意扮鬼，抽签决定也很公平合理，只是我个人有个要求，不知该提不该提。”

司南云飞准备回老屋，和司南云莲打了声招呼，就向石板桥走去，走到半中间，有人叫他，扭头一看，是司南国海。他回到屋场上，司南国海对他说：“晚上宗族开会，你也来吧。”

司南云飞问道：“开会做什么？”

司南国海说：“为大鬼小鬼的事，除了我们为自己小孩做主演的小鬼角色外，其它人一个都不愿意扮鬼，因此，我们决定晚上开会，符合扮鬼条件的抽签，抽到谁谁就做鬼，这样公平合理。”

两人互相补充着将傩戏的事讲了一遍，特别详细地说到扮鬼一事，因为这事是傩戏中最难的一个环节。

老人问道：“扮鬼的事，不是省了多少年了么，怎么又提出来了呢？”

老人沉默了会，说：“你现在就去把你金木太公和国海爷爷叫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司南云飞出了门，走不多远，迎面碰上司南金木和司南国海，心里说了声真是巧了，就对他们说：“金木太公，国海爷爷，你们去哪？”

司南云飞打了个冷噤，说：“我也要去参加抽签啊，我可不想做鬼，我最怕的就是鬼。”

司南云莲在一边笑，看到司南云莲在笑，不知为什么，司南云飞更加害怕了，连声对司南国海说：“我不去，我不去，绝对不会去！”

司南云莲摇摇头。

司南云飞说：“所以，你是庸人自扰，哈哈，我们都是庸人自扰。”

司南国海冷冷地说：“不去可不行，金木爷说了，哪家不去，就把他从宗族中开除，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司南云飞傻眼了，说：“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司南云飞心里惧怕，忧心忡忡地回到老屋，习惯地进了司南道武的房间。每次从外面回来，他都要先到老人的房间里看一看。老人看到他的神情，问他怎么了，他就把扮鬼的事说了一遍。

司南云飞一愣，说：“我是这么说的么？这话好怪，怪怪的。这是怎么说的呢？”

司南云莲脸色发白，神情紧张，说：“云飞，我总觉得，我们司南村，司南家族要变天了。”

司南云飞脸色也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错了，错了，我说的鬼是傩戏仪式里的鬼，你无意中把它说成是生活中的鬼了。生活中到底有没有鬼，反正我是没有见过，你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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