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小槐树，我找到了我的大树，从今以后，你就留在这里，替我守着回忆和祝福吧。

十月一到，洛都城飘洒着细细的白雪，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人的心却因思念而越来越热。

眠玥觉得，自己全部的紧张与期待，都用到等他品味过来这段感情上了。临到上花轿的那日，她反而比旁人都更平心静气。

清风苑灯火通明，从昨夜开始，无数丫鬟婆子紧张有序地忙碌着，就等着天明时分，将最美的新娘送出府门。

焚香、匀脸，镜中的美人，只在唇上敷了层薄薄的胭脂，便有着摄魂夺魄般的容貌。

穿上红底金凰广陵长尾吉服，真正的凤冠霞帔，会跟随她一路前往苏锦，等到大婚当日才拿出。

一切装束停当，眠玥被扶出房门，天光微明，廊下花静，在苏锦城特产的夜明珠照射下，女子耀眼得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轻轻一动，就惊走了这样如梦似幻般的美人儿。

要说一定有人破坏气氛的话，便是拉着眠玥的手，止不住抹眼泪的缭清郡主。

眼下虽是喜事，但女儿远嫁，不能亲手替她穿上大红喜服，又想到将来相见不易，当娘的怎样都难忍心中酸涩。

“娘亲不必难过，玥儿嫁到那边，会带着夫婿来方诸探望大家。”眠玥心中不舍，却还是尽力安慰着母亲。

“不羞不羞！这还没拜堂呢，就管人家叫夫婿，真要嫁过去啊，那得是心尖尖啰！”送亲的人中，祁池杏离得最近，听到眠玥的说辞，掩口取笑道。

这下子，本就含着丝烟霞的脸蛋更添娇色，一旁的殷眠齐见此情形，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一来，倒将缭清郡主那股子愁绪给冲淡不少。

从清风苑出来，先到家庙给爹娘和长辈磕头。如此天香国色的丽人，任谁也无法挑剔。

事实上，从聘礼进城那日开始，殷洵便不再向以前那般反对这门亲事，大约觉得有个如此阔绰的女婿，倒也是件极有面子的事。

他今天气色不错，对磕头敬茶的眠玥也只道了句：“走得再远，你也是殷家的女儿。”

老祖宗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九爷却在与眠玥交头时，再次提醒道：“勿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至于其他房的长辈，他们没有资格接受“永安公主”的敬茶，却都围在四周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迈出太庙，一直到殷府大门，郡主不停地殷殷叮嘱着女儿，道是嫁去那边，便要礼敬夫君、孝顺长辈，王府家大业大，莫要操持得过于辛苦，待人需和气，受了委屈却要还手……

最最重要的是，无论在哪里，都一定要幸福。

听着娘亲的谆谆教诲，眠玥低着头一一应是。

眼看着吉时将到，缭清郡主却依然舍不得女儿。还是祁池杏忍不住道：“母亲还用担心玥儿吗？这天底下可没人能欺负到她，她会比咱们都过得好的！”

这话不假，真正的幸福，不是等待别人施与，而要靠着自己去争取，眠玥相信，自己一定会比绝大多数女子幸福的。

登上凤辇，到午门拜谢皇恩。太子去了豫州，熹皇领着文物百官远远地站在宫楼上。

隔着层层的雾气，眠玥看不清金冠下的脸，但能想象的是，男人心中，必定有着不同于表面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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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宜嫁娶、定盟、置产……

寅时起床，天还未亮，内廷派来的凤辇便已候在大门外。

想起那人一本正经地说要同自己“琢磨琢磨”，眠玥心里暗唾道，老实人使起坏来，真真不让人设防。

可是，一想到洞房花烛夜将要进行的“夫妇之礼”，她又止不住地期待。

好吧，她果然，是个没脸没皮的女子。

“你嫁过去也好，他虽然无所不能，身边多个贴己的也好。”沉默过后，司南翊对着眠玥，却更像是自言自语地道。

说这话的时候，男子挺直的身躯微微佝偻，难得地现出一丝软弱情态。

冬日昼短，申时刚过，夜幕已缓缓拉开，璀璨的琉璃宫灯将明黄身影照得异常清淡，那张初见时被眠玥认为是“颠倒众生”的脸，也渐渐变得混沌不明。

当然，心里也是有激流的。就在昨夜，娘亲拉着自己的手，将“夫妇之礼”悉心告之。

她在闹了个大红脸之余，终于明白，季原所谓的“不止是睡觉而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从宫里出来，眠玥顺道去了趟碧落苑。自她搬回殷府，这里也变得冷冷清清，倒是冬天都不会结冰的半江水上，多了叫不出名字的飞禽。

这里没什么可收拾的，眠玥在房间里坐了一阵，看到窗外那树叶凋零，枝干却愈加遒劲的小槐树，渐而宁静下来的心，有着冰壶秋月般的安详。

撇去皇帝的身份，这个人强大又孤独。想着那些离他而去的挚爱之人，眠玥眼中浮出悲悯，便只轻轻“嗯”了一声。

传闻都说，熹皇既冷血又酷厉，数次接触下来，比起其他人，他对眠玥的态度，几乎称得上忍耐。

“不知道，师傅不喜同人接触，臣女亦有好多年没有见过她了。”眠玥老老实实地回答。

说起来，她和司南翊的琴艺，竟是由同一人所授，这缘分也是奇妙。

可后者依然恼恨他当年对风陌巷的狠下杀手，除去表面的恭谨，便不肯再多言语。

两人话难投机，寥寥几句以后，就各自词穷，眠玥识时务地告退，那道寂寥的身影，却久久地伫立在长廊下。

离开的时候，北风正紧，眼看着就要落雪，眠玥拢了拢大氅，心想，这个将人心全部埋葬的深宫，她是不会再来了吧。

当日的琴音，司南翊自然不会错过，而如此熟悉的曲调，即便时隔多年，他也难以忘怀。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华很好，他与子先坐在挽澜亭中饮酒，惊鸿一瞥地见到这个小女孩，却哪知，他初时并不放在心上的人，会同自己有着如此之深的羁绊。

如果不是这样的关系，如果没有身份的阻碍，如果没有曾经的对立，那么他们也会成为知心的朋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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