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那年秋天，属下去凉京赴约，路过苏锦城时，发现王府在征召医师，听说昌晔王的身子不大好，我就想跟着同行的大夫进去天下闻名的王府瞧瞧热闹，也因此，有幸见得那位王爷一面。”梁挈回忆往事道。

“世人皆道那昌晔王是个傻子，依我看，他更像是中了某种极厉害的蛊毒。清醒的时候只能卧病在床，且一天虚弱过一天，待身体稍微好转，又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简直医也不是，不医也不是。”

“当然，昌晔王远在楚方，他的好坏与我们无关。属下惊奇的是，那人的相貌，竟与咱们大人很是神似，只风华气质有着天渊之别。后来，我想办法查到他的生辰八字，更发现他们有着惊人的相似。”

最后一次进宫，是作为和亲公主，接受皇室长辈的聆训和祝福。

天气转冷，虽未落雪，呼呼的北风却是甚为割脸。眠玥不再韬光养晦，出门以后受到的注目礼也日渐习惯。

她今日着了身火红大氅，施施然带着绿芹迈入清静的宫闱深处。

战火过后，前代幸存下来的后妃不多。总共就只得邹太后同两位太妃。

眼见“殷眠玥”从当日的癞蛤蟆变成人人称羡的白天鹅，邹太后噙在嘴角的笑意，却似乎有种别样的味道——大概还在自鸣得意于将她早早许配给了楚方的傻子，免得殷家的红颜祸水又来搅乱朝堂。

慈清宫中长年漂浮着淡淡的檀香，眠玥端坐下首，听到那些关于女子三从四德的训诫，第一时间想起许多年前，太傅府藏书阁内那些布满灰尘的娟书。

嗳，她从前最爱坐在藏书阁里，一边练字一边等待季原偶尔的出现。那里紧靠竹林，微风过后，房间里充满着竹叶与书册的清香。

那是她最喜欢的气味。

将神游天外的思绪拉回，余下的时间里，眠玥左耳进右耳出，总算规规矩矩地熬到结束。

跨出慈清宫，绿芹率先不满地道：“小姐不是最烦听人说这些嘛，那太后娘娘看着也不像真心待咱们好，要我说呀，就该想个由头早些离开。”

这绿芹在眠玥身边待了多年，已经从谨小慎微的性格变得开朗直率，便是地位超然的太后，也是想说就说张口即来。

对此，眠玥向来不加管束，便也语气轻松地道：“怎么着她也是我和子先的‘媒人’，听她说会子话倒也不算什么。”

主仆二人低声笑闹着朝宫门走去，行至曲廊尽头，却与司南翊的御驾撞个正着。

明黄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绿芹立即噤了声，眠玥避无可避，于是大大方方地上前见礼。

奇怪的是，大乘皇宫也算占地不小，怎地每回进宫，都能同并不期待的人狭路相逢？

原以为这段小插曲很快便会过去，不料司南翊挥退左右，摆出要与她在廊下长谈的架势。

头一回仔细端详眼前这明艳的少女，男人唯一的念头是：原来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心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开口却是：“教你琴艺的师傅，现在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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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将她最爱的男人赐还，眠玥心中感激，至于中间那些曲折的过往，又何必回想。

梁挈明白她的意思，便也点点头告辞而去。

不曾想，真正的大人，会代替当年见到的病秧子，作为楚方的王爷继续活在世上。

看来真实的人生，倒远比戏本子上写的要精彩。

对于他的慨叹，眠玥只道：“冥冥中自有天数，梁先生不必过责。”

血缘带来的责任感，同爱恨都无关。

这一刻，她有些明白贺小婉的选择，同时也庆幸着，自己并非一个人，她的身后，还有巍巍如山般的他。

做不到牺牲自己以全家族，但适时伸出援手的话，对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难处。

可以肯定的是，梁挈当年在昌晔王府见到的那位绝非季原，然而，傻子也看得出，他们之间，必定也存在着很深的联系。

他当时就想将这个发现报予眠玥知晓，又担心姑娘思念过甚，这样的消息不知是福是祸。再三犹豫之下，倒把此事给耽搁了。

经他提起旧事，眠玥也依稀记得，多年以前，梁挈就曾告诉过她，苏锦城里的昌晔王有些与众不同。

至于怎么个不同法，当时却被方诸传来的紧急消息打断，过后他们不再讨论此事，彼此也都淡忘了。

送走殷九爷，眠玥迅速招来十二星辰留在附近的人，重新划分势力部署，又埋下数条暗线，以便观察朝廷动向，免得事发之时措手不及。

将一切都交代清楚，众人也各自告辞离去，“星纪”梁挈走在后面，眠玥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主动开口将人留下。

九爷说得对，如若殷家覆亡，她又岂能独善其身。眠玥不喜欢这中势力盘结、人情冷淡的大家族，可也并不将小时候的遭遇全部归结到他们身上。

此处对她而言，无爱亦无恨，然而淡薄的情分也是情分，她姓殷，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只不过，婚事定下以后，再次见到梁挈，便止不得地双颊生晕。

毕竟，这位于世事通透的梁先生，是最先看出她对季原怀有爱意的人。

“星纪”年纪较长，在他看来，眠玥既是主子，又像自家的小女儿。此时见她害臊，倒收起了打趣的心思，只快速道：“都怪属下不够仔细，其实当年去楚方，我就该发现端倪的，若是早告诉您大人还活在世上，姑娘也不会枉自伤心那么多年。”

九爷是了解眠玥的，他知道，明着要求女子为家族出力，很容易招致反感和拒绝。他也清楚，该用怎样的方式和语气去打动对方，达到说服的目的。

不拿家长的权威盖压他人，也并不放低姿态。这样高杆的处事手段，怕是眠玥的父亲殷洵这辈子都望尘莫及。

“不管怎么说，孙女也是殷家的一份子，九叔爷放心，该出力的时候，玥儿必定不会推辞。”眠玥干脆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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