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你果然伶牙俐齿。”到此时，贺小婉终是收起小觑的心思，定定地望向从容应对的眠玥。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自己与这少女心意相通，虽然她们从来都说不上是朋友。

隔着窗棂，有一道阳光劈开迷雾，她突尔有个大胆的念头。

两人之间的试探与机锋，因为眠玥的这句话，陷入难言的沉滞。

窗外的阳光却越来越盛，有不少都落到她们坐着的位置上。

“你知道么？”再次开口，贺小婉已经换了副柔软的语气：“若是他肯要我，即便放下眼前全部又如何，皇图霸业是男人们的事，贺家的生死存亡也不该由我一人担系……我累了，要是有一个胸怀能供我憩息，便是任性一回又如何？只可惜，他对我，从前是愧疚，到现在，则只剩下遗憾了。”

她首先是一个女子，其次才是贺家的女儿，大乘的贵妃。身份的壳子里，藏着一颗渴望温暖与爱意的心。

可有一点，从过去到现在都不会变，便是她再如何，也不会腆着脸去求一个不要自己的男人。

选择放手，大度成全，不过是让自己的败退，看起来更体面些。

“你也莫将本宫想得如何高尚，我允你嫁去楚方，原因没别的——我要他永永远远记着的，都只有我的好。”最后，贺小婉挺直身躯，昂首走去眠玥跟前，在她耳边悄声道。

说出这些话以后，贺小婉莞尔一笑，此刻的她，便如调皮而骄矜的女子，为着某个成功的恶作剧而洋洋得意。

更甚至，她朝座下的眠玥眨眼道：“本宫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法子最能膈应你。”

贺小婉心下清楚，就算阻止得了两国联姻，也阻止不了他们在一起。

既如此，她也不要当难看的妒妇，那是她喜欢的人，她一辈子，都是要将最好的一面留给他的。

看到她容光焕发，宛若少女的容颜，眠玥有足够理由相信，这才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贵妃娘娘，本来的面目。

“多谢娘娘成全，记住您的好，这也没什么，总归是我拥有他的未来。”眠玥回之以微笑，言下之意，则是并不计较。

贺小婉是个值得被记住的好女人，既如此，她又怎能显出小家子气，被一两句挑拨的话就弄得方寸大乱呢？

跪安以后，眠玥施施然离开昭阳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贺小婉喃喃道：“本宫总算是明白，你为何能独得他的倾心了。”

只可惜，她的一生，却注定要埋葬在这深宫大墙里。

罢罢罢，自己早没了留在他身边的资格。晓得他好好地活在世上，这辈子盼着彼此安好，就足够了。

从昭阳殿出来，眠玥并不打算参加晚间的宫宴，便径直朝着出宫的方向而去。

尽管她刻意绕着东宫行走，却还是在半道上撞见司连熠。他大概有要事需觐见圣上，正匆匆赶往紫宸殿。

途中与眠玥不期而遇，他还显出了几分惊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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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她比贺小婉多的，真的只有运气而已。

种种因由，眠玥自是心下无尘，贺小婉也未尝不是一点即透。

可是，眠玥看着雍容华贵的女子，目光中却有了复杂的味道：“娘娘并非臣女，臣女也不是娘娘。”

她不会自大地以为，自己是比贺小婉好得多得人。

相反，她们旗鼓相当。而她很幸运，在合适的时候遇到某人，无需担负起整个家族，更无需选择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将视线拉回涂满蔻丹的纤纤细指，她继续道：“两国联姻不是小事，陛下首肯以后，还要后宫倾力配合与帮协，这中间，本宫就是随便使些小绊子，都能将你们婚事搅黄。”

是啊，那是她爱了一生都得不到的男人，眼前的丫头，不过是际遇强些，运气好些，凭什么，就要把人拱手让与她？

“娘娘若是真的要暗中使绊，臣女也无计可施。只不过，臣女以为，您将我召来此地，又光明正大地将此事告知，就势必不会使那见不得人的手段。”眠玥微微笑道。

“换做是你，会不会为了……而放弃半生努力，和现在拥有的一切？”搁下手中的茶碗，贺小婉无比认真地问。

“我会。”眠玥坚定地道。他并非她人生的全部，可是，她却愿意为了他，堵上全部的人生。

贺小婉不是纠缠不清的人，她应该能够看清，在这种情况下从中作梗，不止挽回不了季原的心，更有怎样可怕的后果。

她不会拿贺家的前途命运，来赌一段错失了的感情。

虽然接触得不多，她对贺小婉的品行，也还是有所了解的。

“现在才忙着来巴结本宫，会不会太晚啦？”贺小婉掩口轻笑，仪态万方地道。

听她一再提到申连熠，眠玥却不再接话，只捧着茶盏做认真品尝状。

女子这番不动声色的定力，倒使得贺小婉暗自赞叹。想看坚硬的壳面是否会出现裂痕，她故意道：“你凭什么认为，本宫会乐意见到你嫁去楚方？”

不可否认，这丫头的话很是动听，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是被灌两句迷汤就晕头转向的人。

只不过，似乎每回见到这个殷眠玥，都能发现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呢，有趣有趣。

“并非巴结，娘娘心怀天下，又岂是拘囿于小家小怨之人？过往之事，既不可追，倒不如大度放手，方显得体面。”对方的讥刺，眠玥倒不甚在意。

“那你又是怎样哄得太子殿下死心塌地，再使得苏锦城的那位答应成亲呢？”贺小婉仔细端详着目光沉静的少女，决定再加一把薪柴。

“太子殿下是臣女故交，我与殿下清可鉴水，又何来‘死心塌地’一说？与楚方的联姻，乃是三年前吾皇与太后钦定，臣女便只接了圣旨而已。”相较于精明的贺小婉，眠玥谨慎又不失锋芒地道。

她将所有关系都撇了个干净，贺小婉倒也不恼，只慢悠悠地拨着茶叶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可苦了东宫里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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