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为保小命和她的生意，便只能到这来同眠玥说几句话。

那样惊才风逸的人物，落到这种下场，她也十分难过。

“说起来，他一心想看我跳舞，我却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跳给他看过呢，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顾绛怜感伤地道。

从及笄到现在，殷眠玥这个名字，已经远远超出人们对女子有才的理解。

加上不久之前以内力弹出《流水》送别，她的那些传奇故事，丝毫不亚于女子倾国倾城的相貌。只她蛰居在家，并不知晓人们口中的自己是如何出神入化。

也因此，下了马车以后，眠玥不得不在持续的注目礼中加紧前行。

被引路的宫娥带进寝殿，贺小婉居然选择在上次的佛堂中等她。想必当时的伪装，早已被人识破。

尽管如此，眠玥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心虚的神色，她礼数周全地上前请安，再礼数周全地端坐下首。

两人见面以后，贺小婉挥退身旁宫人。也是这个时候，眠玥才发觉，佛堂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只见观音和供桌都在，旁边的书案却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排高大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书册。

也是，她现在已不需要为什么人抄写佛经了。

而在眠玥坐下的位置上，更摆放着待客用的桌椅茶具。看起来，庄静是庄静，却不那么萧索了——倒更像是个礼佛之人的茶室。

作为主持宴会的贵妃，贺小婉今日着了件大红金面的百凤朝服，看上去很是雍容华贵。

同她相比，眠玥今日的装束倒显得清淡很多。只在桂子绿的襦裙外面罩了件银鼠皮的织锦斗篷，进到这处温暖如春的佛堂，她更摘下斗篷随手交给身边某个司衣。

饶是如此，女子摄人的容光也丝毫不输盛装打扮的贵妃。

算起来，她们见过几次，可眠玥这副大家闺秀的矜贵模样，贺小婉还是首次得见。

喝完第一盅“岘春”，贺小婉轻抚着鬓角笑道：“公主是否觉得这处地方似曾相识？”

眠玥神色不变地道：“不曾见过。”

对方打定了主意不承认，贺小婉也不同她计较。

“你对端木兰泽倒是情深义重。”省去寒暄，贺小婉开口便提到不久之前那场技惊全城的送别。

她今日的目的，便是要将这神乎其神的女子给瞧清楚了，看她到底有何特殊之处，能得如此多人厚爱。

“此乃朋友之义。”眠玥不卑不亢地道。

就知道贺小婉不会那么好意地邀她姐妹谈心，不过有的话，与其暗自揣测，还是当面言明的好。

“是么？本宫记得，端木兰泽可是当着全天下的面，说你是他私定了终生的姑娘。”提起旧事，贺小婉似笑非笑地道。

“那是世子抬爱。”兰泽被削爵之事天下皆知，眠玥却面不改色地以旧称唤他。

她们一答一应，眠玥嘴上恭敬，实则半分不让。

有一种胆色，不显山也不露水，却能于无声处见惊雷。贺小婉碰了个软钉子，便不由得想，这便是那些男人，包括他都欣赏的脾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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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于晚间举行，午时刚过，眠玥便出现在了昭阳殿外。

她再不是身份别扭的“李夫人”，也非以前那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殷大小姐。

从立冬到小雪，每年这个时候，后宫都会举行盛大的宴会。眠玥自受封永安公主以来就一直游历在外，今年倒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收到请帖。

她向来对这些集会没有兴趣，本想着称病不出，没想到，宴会的前日，昭阳殿专程发来请信，邀她进宫一叙。

说起来，眠玥同贺小婉没什么交情，可自从上回误打误撞听她道出心思，两人之间，倒生出若有若无的惺惺相惜。

确定那两位离去之后，解差们赶来马车，圆头圆脑的汉子更是心直口快地张望着洛都的方向道：“原来那就是皇帝爷爷啊，和公子一样，长得像神仙似的。不过，刚才吓死哥儿几个了，还以为……”

被头领狠狠地剜了一眼后，他识趣地将未说出的话吞进肚里。

“走罢。”钻进马车的兰泽淡淡道。

“会见到的，到时候，你再跳舞给他看吧。”眠玥坚定道。

秋天过完，天地间很快迎来一年中最萧索的季节。

将难得盛装打扮的女子多看两眼，顾绛怜又道：“大家相交一场，本来也想去送送他，可惜我不是女侠你。”

她只是无权无势的风尘女子，当年绛仙居那场暗杀，连累得揽翠阁倒闭，更有无辜姐妹因此送命，此后数年，这都是顾绛怜最大的心病。

送别兰泽，眠玥抱着号钟飞身掠过寂静无人的街道，刚回夏竹院，就远远瞧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正闲坐着边喝茶边翻阅她练字的纸页。

看到眠玥进屋，对方手上不停，嘴里却啧啧赞道：“你字写得不错呀，以后逢年过节，请你来帮我的溶月阁写对联吧，啊不，听说你就快嫁去楚方，那我得赶紧筹谋着去那边开分店了。”

今日别过，从此便是山水阻隔，这是不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兰泽心中，蓦然升起这样的念头，然后是说不出的滋味。

只要掺杂了“真心”二字，所谓的恩怨，又怎能厘清？

艳绝天下的顾老板，眼看着朝抽科打诨的路上越走越远，眠玥哭笑不得之余，心中那些离情别绪，倒是淡去不少。

命人将桌上的纸页收走，眠玥道：“你们商会是何时约定今天歇业的？”

知道她一定会问这个，顾绛怜叹口气道：“就是在你派人传播消息那两天，说起来，我倒没出多大力，世子于咱洛都城里的百姓有恩，这都是人心所向。”

道完“保重”，司南翊转身消逝在昏昏冥冥的暮色中。

明明中午还十分晴朗，此刻却天降大雾，连这处空阔的河床都变得伸手不见。兰泽独自立在浓雾之中，突然分不清刚刚见到的，是人是梦。

直到水笙的呼唤从前方传来，他才拖着稍稍发麻的身躯，摸索着朝某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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