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天石

白明子苦笑，“对其他人，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但对聂师姐来说，他是。”

叶秉一愣住，嘴角都在颤抖，“真的是他杀的？”一个小孩？一个将将满月的婴儿？

白明子沉默，他相信师傅的判断，所以留在潼山，但又同情聂云川的遭遇，所以任由聂瑶在潼山自如来去。他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只能沉默，一年一年更加沉默。白明子摇头，“我不知道。事实究竟是什么样，谁都不清楚。”

贺承突然鞠躬道歉，“白前辈，实不相瞒晚辈就是几年前弄乱篱笆小院的贺承，之所以冒用叶秉一的名字，一开始是怕惹的麻烦太大，然后又听说这篱笆小院不许姓贺的人进……我这才……”

贺承？白明子心中咯噔一声，果然是他，果然想逃的永远逃不掉，想躲的永远躲不开。白明子一摆手，“你不用说了。我这篱笆小院从未说过不许什么人进。”

贺承喜道，“啊？这样啊，我……弟子就说堂堂医仙之名，怎么会跟我们计较。”

“我的弟子从来都是叶秉一，你既然是贺承，那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白明子道，“你今夜过来是何事？”

贺承一愣，白明子说不计较语气分明生硬，为什么？难道贺家真的和他有仇，总不会这么巧吧？贺承暗道倒霉，只得答道，“晚辈就要下山了，今夜是特意来向白溪姑娘告辞。”

白明子道，“辞行就不必了，她也会下山。”

贺承又是一愣，“她和谁人一起吗？”

“她自己。”

贺承追问，“她去哪里？”

“鸿明山庄。”

贺承闻言大喜，“若是如此，晚辈正好可以带路。”

白明子道，“不必了，潼山有潼山的规矩，我左右不了。你先走吧。”

贺承心说反正白溪也会下山，大不了下山之后再回家就是了，想着拉着叶秉一就要走，白明子又唤叶秉一留下。

天地间的色彩藏在黑夜里，万物寂静，连一丝风也没有。偌大的人间在黑夜中沉睡，却还有点点的灯光在黑夜中闪耀。灯光太微弱了，在黑夜面前不值一提。连山中的白猿都在哀嚎了。果然，人间的一切还是喜爱光亮。

只是光明也不可长久。

药庐之内，贺承早已离开，白明子施法进入叶秉一的神识，看到了那个通黑的空明八卦。白明子也不理解，他的神识如此的纯净，他的灵魂也毫无恶念，这通黑的空明八卦究竟意味着什么？

白明子一挥衣袖，一阵风在八卦台上荡过，极速的风化成锋利的刀，刀撞在八卦台上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白明子轻叹，念决，轰然一声，一道天雷注入震门，又一阵狂风注入巽门。白明子一挥衣袖，离开叶秉一的神识。

篱笆小院内的叶秉一，因为神识中的巨大变化而痛苦不已，天旋地转头骨仿佛炸裂一般。白明子制住狂暴的叶秉一，以一股清气注入，不多时叶秉一安静下来。

叶秉一有些晕慌，只觉得神识之中那空明八卦的气息混乱，轰鸣的雷声和呼啸的风声仿佛要将叶秉一绞碎，随即一股清气注入，空明八卦也恢复安宁。

白明子道，“叶秉一既然是我弟子，自该有所传承。我在你的八卦阵中注入一道天雷，一阵神风。你此次下山危险重重，危急时刻或许能救你一命。”

叶秉一谢了白明子，驾云离开也不必说。

白明子看看贺承又道，“你为何冒用叶秉一的名字？”

啊？贺承愣住，本以为白明子已经忘了这事，怎么又问起来了？贺承沉默片刻，脑中飞速分析各种解释，想想似乎瞒不过他，再想想似乎也不用瞒他了。

白明子看看贺承，轻轻一笑，“或许吧。”

贺承笑，拍拍叶秉一，“想想秦千锦……谁知道那些叛逃下山的人心里都想些什么。”

叶秉一苦笑，也是，事情总要问清楚了，才好下定论，心情也稍稍平复，向贺承笑笑，示三分谢意。

白明子看着窗外，转身坐下，闭目苦笑，“她的母亲叫做聂云川，父亲叫做柳亭，你们见过，不过你不记得了。是十六年前，逡岭九妖作乱，我们师门十三人奉命去下山除妖。任务完成回山时却发现潼山外结界破损，整个飞云峰暴露在外，飞云峰上竟然被千万魔族占领。后来我们遇到一对夫妻，他们是来找他们的孩子的。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想去救人，只是整个飞云峰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包裹，那股力量我们无法对抗，师门十三人加上那一对夫妇被那股力量束缚。我们以为要死了，突然听见有人说话，只是我们看不见人。那个声音说可以救我们，但要求我们同时开启传音阵，柳师兄说反正死了路一条不如信他一次。”白明子说着突然一顿，又道，“成功了。我们不明白为什么，过了不久飞云峰上突然烈焰燃烧，所有魔族都被烧死了。那样的火不像是来自凡间，透着一股幽蓝，似乎是来自地狱，可地狱的火，不可能有这样的烈度。我们亲眼看到，千万魔族哀嚎着逃离，可那火是扑不灭的，他们哀嚎、逃命，然后灰飞烟灭。被那火粘上，任何生灵都要灰飞烟灭了，所有人都在往后退，唯有那一对夫妇要向里冲。聂师姐和柳师兄早已成亲，师姐又怀孕了，她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可这种情况下冲进去唯有一死，没办法只能将他们打昏。我们上飞云峰上查看。一天一夜，大火灭了。飞云峰上魔族荡然无存，空荡荡的黑玉坛下列着七口石棺，石棺里七个小孩，最大的也不过四五岁，最小的恐怕还未满月。那样的烈火中，这些小孩竟然毫发无损。师姐让我去山下将那对夫妇带过来，我去了。”

“我带着他们再要回来的时候，就听山顶上一阵轰鸣，腥红的血雾笼罩着黑玉坛。我吓了一跳，驾云冲上去看的时候，血雾又已经退散了。师兄师姐全部躺在地上，柳师兄护着聂师姐，我被吓着了，想去扶起师兄，他已经死了。这时候我才看见，三尺之上悬着师兄师姐们的魂魄，突然之间一切破散，魂魄灰飞烟灭。聂师姐是唯一一个魂魄还完好之人，她没有死。修道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母亲不行。聂师姐本可以入轮回投胎，或者再行夺舍，只是她的孩子尚在腹中，她不肯放弃肉身。她向我要凤瑶丹。”

白明子突然不愿再说了，沉默良久。

叶秉一也沉默了。那个婴儿是他，那对夫妇是他的父亲母亲。真相究竟是什么？他的父母也是亲历者，可是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他的父亲又不愿见他。想到这里叶秉一面色泛白，不禁打了个冷颤。或许是真的，或许那些关于母亲的传闻是真的，他的母亲是被他自己害死的。这也恰恰解释了父亲的疏远。

贺承见叶秉一如此，也吓了一跳，恍然明白，白明子故事中那个被称为‘恶魔’的婴儿就是他。贺承看看白明子，笑道，“嗨！你那个聂师姐说不定是悲伤过度已经疯了，或者为了骗你的凤瑶丹，故意这么说的。要不然就是早就琢磨着下山，一时找不到好理由，就趁这个机会离开。”

白明子摇头，“没。我看过他们的灵魂，干净而纯粹，不可能是恶灵。我不知道师姐为什么这么认定。后来他们被送下了山，师姐追下山，再也没回来。”

叶秉一一直在沉默，眼睛闭上又睁开，望着窗外，眼中是万分的忧伤和恐惧，“他——是恶灵吗？”

贺承禁不住，问道，“凤瑶丹可以救她？”

白明子睁开眼睛，苦笑摇头，“不能。凤瑶丹只能害了她。可是当时只有凤瑶丹能将她的魂魄封在肉身中，师姐说只要孩子平安出生，她就会离开这具肉身。我禁不住她的恳求，答应了她。”

白明子苦笑，“你是问她为何要杀你？”

叶秉一愣了片刻，点了点头。他想问的不只这一点，可具体想问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他整个人似乎被一个又一个谜团笼罩，他不知道的太多了，想知道的也太多了。

贺承问，“那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明子看一眼叶秉一，“那时候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师兄师姐们身上，直到有孩子哭，我才注意到七个石棺中的孩子竟毫发无损。那对夫妇抱着他们的孩子——一个才满月的婴儿，师姐看着他们说，‘恶魔’，师姐让我杀了他。”

贺承追问，“你动手了吗？”

三个人沉默，叶秉一疑惑——对发生的一切。贺承尴尬被发现身份，而白明子，正在观察叶秉一。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恐怕没人知道。

此时的药庐完全笼罩在明亮的月光中，月光寒冷，在暗夜中却显得尤为明亮。

叶秉一慢腾腾的站起身，望着聂瑶离开的方向，问出第一个疑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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