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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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清欢突然觉得,这个俏道士总是闷闷的,倒还挺有趣。

付清欢这人,不仅脸皮厚,骨头还轻,别人越不理他他越想去撩拨,而愿意主动亲近他的人,他又不愿意了。

“道长!”他唤了一声。

付清欢长长嗯了一声,问道:“那您……为什么要帮我呢?”

这才是想问的重点。

云止奂脚步一顿。

修道之人帮助他人,左不过因为一个“道义侠气”,付清欢却要问个为什么,实在是……怪了。

云止奂淡然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涟漪,明显的情绪。他淡淡道:“不过顺道罢了。”

付清欢咬了两下烟杆,轻哼一声:“好像还是没说为什么要帮我……”

云止奂转头看他,他却低下头擦那烟杆去了。

历苍观地处梁溪的一座山上,离临安也不远,但付清欢身子不适于过劳赶路,三人一兽便走走停停,倒也清闲自在。

鹿角兽和付朝言投缘,见了他就把自己那对怼人的大角收起来不说,还总凑上去任他摸,任他坐着骑着,看得付清欢好生嫉妒。一人一兽在身后跟着,付清欢只能去烦云止奂了。

途径乡村城镇,付清欢背着自己那破药箱干自己的老本行,然则找他看病的,着实不多。他生得白净,又喜好说些好听的话,总哄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口气买下三五盒胭脂水粉。

“小兄弟,这胭脂好不好?”一个年轻妇人拈起一盒问他。

付清欢道:“不好。”

妇人一怔,没见过做生意的这么埋汰自己的商品的。

付清欢笑道:“姐姐人长得太美,配多好的胭脂都只是锦上添花。”

这个新妇被哄得脸颊一片绯红,又笑得合不拢嘴,最终还是买下了那盒胭脂。

云止奂每天站在一边看他花言巧语夸姑娘,也没什么表情,不知是什么想法。殊不知那些红脸的大姑娘里也有专门来看他的。

一日云止奂终于在暮色人散的时候忍不住问他:“你究竟有多少货物。”问完他似是后悔了一般,脸色一僵,噤了声。

付清欢却一点不在意,一边收着东西一边笑,右侧的虎牙藏不住地从嘴唇下露出来:“你猜?”

云止奂脸色还僵着,听了这话更不想理他,没回应。付清欢便凑近了些:“那我问你个问题,你每天晚上出去,是去做什么?”

云止奂一怔。

付清欢却不在意他的神情,手上动作不停。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了,付清欢偶然一次起夜,发现云止奂并不在,他便眯着眼等到下半夜快天亮时,云止奂才轻声回来。这一回来,便不再睡下了,和衣静坐到天明。

白天赶路,晚上就睡前半夜,还不一定睡着了,这样下去,身子哪里撑得住?本也是出于关心才问的,回不回答也不要紧,只是付清欢原本以为云止奂不会回答,所以云止奂说话时他愣了愣。

云止奂道:“各人有各人的路。”

虽然听不懂,但云止奂难得愿意搭理他,付清欢一时竟有些心花怒放,不免得寸进尺多问一句:“什么意思?”

云止奂沉默一会儿,问道:“百里镇时那个阿明说他变成厉鬼的禁术,是一个男人所给。”

付清欢点头,哦了一声:“记起来了,你去找那个男人?可世间茫茫,你又要怎么从那么多人里找出这一个男人?更别提阿明根本没有提及那男人的样貌……”

两人慢慢沿着一条乡间小道走着,夕阳西下,拉长两道颀长的身影在石子路上,透着十足惬意和闲散。景美,人更美。

天气逐渐比先前热了,夜风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凉,徐徐清风将云止奂的声音也润洗得柔和起来:“我听你表弟说,你姑姑撰写过一本《仙门史籍》。”

付清欢低低嗯了一声,额前的头发垂下来盖到睫毛,看起来乖顺无比。

云止奂问道:“你可看过。”

付清欢一笑,有些惭愧:“不曾,只听朝言说过,里头粗略介绍了一些修仙名门。”

云止奂略一点头:“可知玄晖门?”

“玄晖门?”付清欢想了想,“有点耳熟。”

云止奂道:“玄晖门,在许多年前,甚为出名。”

“修术精妙?”

云止奂:“修术奇异。”

“怎生说?”

云止奂抬了抬头,望向远方,道:“玄晖门善利用非正道之术,为修真界所不齿。”他顿了顿,看向付清欢:“起死回生,怨气结形之术,最为精湛。”

付清欢闻言一惊:“那不是被修真界视为异类?”

云止奂点头:“四年前已被灭门。”

付清欢皱起眉头,一言不发攥紧了药箱的呆子。

云止奂没有在灭门这个话头上停留太久,继续道:“怨气结形,与阿明所说的禁术,有同样效果。”

“所以……”付清欢强行拉回自己的思绪,“那个男人给阿明的是玄晖门的独门修术?你的意思是,那个男人可能是玄晖门的弟子?”

云止奂摇头:“没有思绪。”

“你说玄晖门被灭门,是谁灭的门?会不会有玄晖弟子侥幸存活?”

云止奂抿抿嘴,沉默一下,最后下定决心般摇头:“有三十二家仙门联手,持续三天整。三日后有人清点尸首,玄晖门弟子无一幸免。”

付清欢倒吸一口凉气。

禁术,灭门,杀人,害人。

这些会是在修真界发生的事情。谁能相信,谁敢相信?

三十二家仙门联手,连续杀了三天!

付清欢不明白玄晖门究竟做了什么会得此结果。是不走正途,导致众人积怨已久从而揭竿而起?还是因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无论哪个原因,付清欢都无法理解。

他突然想起付朝言曾这么形容他:单纯得几乎有点蠢。

当时的付清欢不以为意,现在想来,似乎是有道理的。

大一些的圈子人就多,人多的地方,总会有些事情出来。

既然人性已经让他失望了,那就没有必要对它再抱有什么幻想了。

云止奂像是怕他想多,道:“别想太多,这件事,你不必插手的。”

付清欢苦笑一下,对这云止奂难得的一点安慰也无视了。

正胡思乱想着,左肩一股大力,他被连推带抓弄进了一间房,他吓了一跳,叫了一声:“做什么!”

眼前一亮,对上一盏烛火,一个头扎方巾、皮肤黝黑的青年正愣愣看着他,手里捧了个算盘,肩上搭了一条粗抹布。

付清欢愣愣的,他环顾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大堂,摆了十来张方桌,坐了十几个人,齐齐望着这边。

这是一间客栈。

付清欢立即红了耳朵,低头道了歉:“惊扰了。”

云止奂站在身侧也愣住了,没想到付清欢反应这么大,他低低道:‘‘抱歉,拉你心急了。”

付清欢摇摇头,抬眼看看他,眼神里明显带了一丝不满,但此刻心事繁重,乖巧还是多过不满的。

云止奂向掌柜要了三间房和一些饭菜,对付清欢道:“进房吧。”

不知怎的,付清欢竟听出一些温柔的语气,像是怕再吓着他一样。

两人选了个安静的桌子一边吃饭一边等付朝言安顿好鹿角兽。付清欢食不知味,用筷子夹了些米饭放进嘴里,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云止奂脸色有些悔意,顿了顿,还是什么都没说。

最后付清欢还是没吃完那碗饭便上楼休息了,一眼不发。云止奂静静凝视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转过拐角才收回目光,盯了手里的筷子许久。

付朝言这时才风尘仆仆进来,坐下埋怨:“道长,你们走得也忒快了,差点就找不到你们了。幸好有人记得你们,打听了几句找过来的……”

“抱歉。”

付朝言一怔,连连摆手:“我没有怪您的意思!”他吓得赶紧低头扒饭,眼睛偷偷瞟着云止奂,纠结甚久,忍不住问:“道长,您是不是被我表哥哪句话气到了……神色有些难看。”说完他立马抿起了嘴,纠结一下才低声哀求:“您可别把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告诉我表哥……他要知道的话,还以为他在我眼里是个什么样子呢。”

云止奂略点了下头,放下茶杯,沉默一会儿问道:“他把你带大的?”

付朝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嘴里含着饭愣愣点点头:“嗯……娘亲去世后,我的事的确是表哥在忙。”

“他当时多大?”

“才十一二岁吧……”

云止奂放在膝上的手收紧了些,眼神深沉了些:“不容易。”

付朝言点头:“是啊……我表哥……过得很不容易的。”

云止奂点头:“那你,便好好护着他,别让他想些别的。”

付朝言正在夹菜的手顿时停住,他抬起头看向云止奂,半晌,才问:“道长,您与我表哥,是不是说了什么……?”

云止奂摇头:“……没事。”

他站起身,动作矜雅地迈出腿,往楼上走去。

“道长,”即将拐过拐角时,付朝言叫住他,道:“谢谢您。”

云止奂的步伐停了停,继续迈步,走过了那个拐角。

走到楼上他才意识到他并不知道付清欢住哪一间房。原本要了三间房,也未来得及把行李放进去,只是让客栈伙计拿上去的,放哪间屋了还真不知道。

云止奂走到一间房前敲了敲,没人回应,似乎没有人在里头。

他推开门,看见几件行李都好好放在桌上,屋内点了蜡烛和驱蚊香,添了几分安逸和生活气息。

云止奂走过去把付清欢的行李拣出来,退出屋子回到走廊里。

走到第二间屋前敲了敲,依旧没人回应。不在这屋。

那便是最里头那间了。

云止奂走过去,在门前站定,似是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敲门。

敲了几下里头才传来闷闷的声音:“是谁?”

云止奂低声道:“是我。”

屋里传来细小的窸窣声,门很快被打开了,付清欢见了他,问道:“怎么了。”

看起来神色没什么异常,云止奂垂下眼眸,把手上的行李递过去。

付清欢低头接过,低低道了谢。

他接过行李后,低头站着一动不动。云止奂递过行李后,也是一动不动。

“道长,”许久,付清欢主动开口:“你……会吹静心的曲子吗?”

似是怕极了云止奂拒绝,他说得小心翼翼,眼神乖顺得近乎乞求。

云止奂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点点头。

付清欢余光一直在看云止奂,见他点头,微微一笑:“多谢。”

仍是那支修长的雪白长笛,同样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上面,嫣红薄唇覆在笛身上,与那抹雪白汇成格外绮丽的一道景色。

这支曲子清扬婉约,似一股清泉缓缓从山间源头涌出,涌入人间,涌入人的心里。

的确是清心的好曲子。

付清欢一手撑着头,逐渐阖上了眼。

无论好的,坏的,在深眠里都会被神奇地冲淡一些。

不明白还和他走了一路,也不知是不是傻。

云止奂皱了下眉,看他一眼,道:“我师父会驱煞气。”

“您带我们去历苍观,是去做什么?”

云止奂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想来也是,付清欢自打百里镇一事后浑浑噩噩的,肯定没心思去想怎么一回事,而百里镇那夜云止奂说的话他肯定也没听进去,难怪不明白了。

不记得是第几次把脚从一滩泥水里抬起来,苦着脸甩了甩,拧了把衣摆上的雨水。他用干净的手抹了把脸,怨念地看了付清欢一眼。

付清欢完全不理会那怨念的目光,咬咬烟杆。

付朝言忍不住道:“你这不是好好的吗?还推说自己煞气侵体不便劳力……快从我剑上下来!我灵力撑不住了!”

云止奂不转头,问道:“何事。”

声音极具磁性,不大不小,正好是二人能听见的程度。

付清欢一回头,正好看见云止奂那张昳丽白皙的侧脸和淡然的眼睛,大约是怜香惜玉还是怎么的,他觉得应该回应一下,下意识微微一笑。像是把昨夜那点事给忘了一样,看别的事情拿的起放不下,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却转眼就忘。

云止奂面无表情把头转了回去。

付清欢此时正坐在付朝言的佩剑上,剑飞行在人身的半身处,两人正好平视。他扬头:“我不,要是走累了晕过去怎么办?你也别把那长鹿角的狼塞给我,它可爱顶我。”

付朝言咬牙:“你最好晕过去了,还省点事!”

要说这云止奂体质也着实是好,一顿早饭功夫就不发热了,当真是得道高人。要不是付清欢知道自己制药水平是几斤几两,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终于开窍,妙手回春了。

他这边思绪万千,旁边付朝言一脸幽怨。

付清欢嘿了一声:“在想谋害亲哥了?之前见我被煞气侵体急得快哭出来的是谁啊是谁啊?”

付朝言一瞪眼:“谁哭了?”

走在前头的云止奂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似是怕他们会吵起来一般。他走路从容淡定,几乎不带起一丝风。走得快却脚步平缓,走了许久的泥路只有鞋子底部沾了些泥水,裤腿衣摆一如往常般净洁。

又是一条乡间小道,人烟稀少。大约早晨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湿,走路还得仔细留神,否则一脚下去踩到一个水坑就一脚泥。

付清欢手里握了一杆小烟斗,那烟斗里不知放的什么,点上后发出淡淡的药草香,他也不急着吸,只是不时放嘴里撮着,神情惬意。

他看着前头云止奂那颀长的背影,一眼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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