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之二 共和国长子

中年人看起来是个唠叨嘴，长叹口气：“这年头，改革了，火气也上来了。年轻人啊，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想干。”中年人说着，从兜里摸出来，自各先点上一支，又递给梁太北一支。

梁太北摆摆手。

中年人点着烟，猛抽一口，吐出一串浓浓的烟雾：嗨！你们走南闯北，不会抽烟……

中年人大概看出了他的心思，哈哈一笑：“不到点是不？老伙，这年头，不溜白不溜，甭听当官的瞎板叫，甚逑资金紧张，没钱发工资，他们发小红包就有钱了。”中年人瞅瞅天，“老伙，赶明早点来，不然，钢材就没份了。”

中年人走了。梁太北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些天，耳闻目睹许多平常司空见惯的事情，他的脑子里经常闪出一些杂乱无章的想法，刚才中年人的一席话，又触动了他。作为厂长，他越来越感到：目前的工厂不仅仅是资金紧张，而是一张纵横交错千头万绪又漏洞百出的大网。他想理清楚，可资金这个棘手的问题，已经牵扯了他全部的精力，他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梁大炮——”随着喊声，崔放骑着自行车停在了梁太北跟前。

这是一个矮胖身材的中年人，红脸膛，粗眉大眼，说话声音有些沙哑，硬扎扎的络腮胡显得乱糟糟的，上身穿件工作服，下身是一条黑裤子，一双松紧口布鞋，左脚面上撕了个三角口子。

大概是刚才骑车走得太急，崔放直喘气，“你呀，真是个大炮，一上班就说来，害得老子差点……”

“唉！别提了。”梁太北摆摆手，“一路上就没消停，这个说事，那个要钱，我……”

“厂长不好当吧？你呀，自找不自在。”崔放苦笑，“走吧，上我办公室。”一进办公室，崔放便伸手：钱带来了吗？拿来。明天最后一天，合同我可是

跟人家定了，违约的后果，你可……

“别找你是不？想去吧，除非你不当这供应科长。”梁太北深知，老战友的脾气，甭看说话呛人，可说归说，干归干。再说他这会儿已经从中年人那里得了实底了。

“咋？你以为这科长好干呀？甚逑科长，求爷爷，告奶奶的差事，没钱，让人家剁手啊！”崔放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妈的，这年头，真他妈日怪。一方面原材料蹭蹭涨价，抢都抢不到，可市场又疲软，唉！咱这大老粗算是摸不准这价值规律的脾气。”

“你呀，摸不准，也得摸，反正我当一天厂长，你就得当这军中先行官。”梁太北笑道。

“那不行，没钱，空手套白狼，老子没那本事。”崔放一梗脖子。

“行了吧。你能没钱，仓库里搁着几百吨钢材，跟我哭穷。”梁太北可没心思兜圈子，拍拍崔放肩膀，“你小子行啊，守着聚宝盆，藏着小金库，还……”

崔放腾地站了起来：你，你咋知道的？

梁太北笑了：老班长，你就别打埋伏了。东西我都看见了。说吧，你打算咋处理，那可都是……

“紧俏货，这我知道。”崔放说，“我打听了。价钱还不错。就是咱这库房太潮，有些生锈，不过，货主说了，不碍事。我寻思着处理了。你看行不？”

“咋不行？”梁太北点点头。

“那，我就做主了。明天我就通知买家交款。”崔放也笑了。

“行！看来，你是名不虚传啊！小诸葛，一点没错。”梁太北哈哈大笑。

崔放早先在部队是梁太北他们班的副班长，看上去粗，实际心眼很细，而且点子很多，人送外号：小诸葛。

听梁太北夸奖，崔放直摆手，“大厂长，你可别夸我，这锦囊妙计可不是我出的。……”

“那---”梁太北一时愕然。

中年人继续说：“你瞅瞅，这清仓还真有宝贝。就这材料，你猜甚时候的？不知道吧。这是六九年，上级让生产会翻跟斗的炮弹，哦，对了，听说是林秃子要试制的，后来没干成，可这钢材，国家已经拨了下来，最后就搁到了后面那大库，一搁就是二十年。你瞅瞅，上好的进口料，锈成这样。嗳！要不咋说，这东西不能姓公，一姓公就完了。”中年人看看表，“哎呀，看我光顾跟你瞎谝，该下班喽。”

梁太北看下表：五点还不到，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呢。

梁太北眉头一蹙：那，你们为甚要处理这紧俏货？再说，这料锈成这样……

“咳！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中年人皱皱眉，“不瞒你说，俺厂最近资金紧张，这不，前天在东北订了批钢材，可手里没钱，俺们科长就想了这招，清仓查库。”

梁太北心里一动。

梁太北总算来到了供应科，门卫却告诉他，崔科长刚出去一会儿。

崔放不在，供应科谁也不认识。梁太北只好在外等待。远远看见，几个工人抬着一根根钢管从山洞里岀来。梁太北闲得沒事，走了过去。

几个工人将钢料撂在地上。地上已经堆放了一堆钢料。

梁太北这才意识到：人家把他当采购员了。

中年人压低了声：咋？瞅见上这料了。行，好眼光。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料。市面上紧俏货，俺们科长说了，这两天就处理。你要要，趁早下手。

中年人捶着腰，朝梁太北又是一笑，摇摇头：“嗨！这帮年轻人啊！”

梁太北看着远去的年轻人，下意识地摇摇头。小伙子看上去一表人才，可是……

梁太北发现：钢料已经锈迹斑斑，上面还沾有不少水珠。

梁太北凑过去，打招呼：师傅，码料呢？

这些天，可以说是他平生最繁忙，最头疼的几天。本来开始发福的身体显得消瘦了许多，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眼圈周围也罩上了一圈黑晕，这是睡眠不足的征兆。特别是头总是晕忽忽的，太阳穴不时一阵阵跳痛。尽管妻子林霞一再劝他上医院看医生，可他哪有空闲。唉！他开始感受到厂长难当的苦楚了。

本来，他进厂是要去供应科看看。崔放约定的付款期限只剩一天了，可款还没有着落，眼瞅着崔放好不容易搞来的钢材就要泡汤，他心里着急，他想找崔放看对方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可短短二里路，他却走了一个多小时。路上时走时停，不时被要求处理问题的人拦住。

靠边站着的年轻人抬起头，瞟一眼，充满敌意地：“咋？碍你啥事了？”说着摆摆手，“靠边点，砸着你，俺可没钱给你治。”

正在码料的中年人看看梁太北，歉意地一笑，回头冲年轻人吼道：咋啦？吃枪药了，逮谁咬谁？

年轻人“啪”地将手套脱了，随手一扔，嘟囔了一句：“一群败家子。”顾自走了。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301 - “小诸葛”的锦囊妙计

下午一上班，梁太北便骑车进了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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