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博弈两心间
执明略一沉吟,笑道,“天权的学宫还是你做兰台令时,才重视起来的。”
忽而说起旧事,慕容离不知该回以何言,若无嫌隙,那般时光忆起便该是年少时君臣同心的豪情万丈,此刻说来却只有一声叹息。
看着执明说话间,已经自己与自己对弈摆开了棋局,慕容离问道,“陛下以前不是不爱下棋吗?”
“此番动作,既然已知结局并不能让世族满意,那么再从民间择一士子,便更难让那些世家大族心服口服,陛下想要的是结果,又何必增加通向结果这条道上的阻力?”
双黑夹白。
执明悠然道,“万事初始,不可急于求成,这个寡人自然知道,但慕容国主可否想过,如若学宫中并无其才可驳谷梁家之策,寡人又当如何?”
“此事陛下无需担心,”慕容离落下一子,白棋连子反夹黑子,“即使学宫之中无可用之人,陛下也必定有可用之文。”
执黑子的手微顿,行棋一记“小飞”,“看来寡人应该多谢慕容国主献策之功。”
慕容离看着棋盘,轻呼一口气,抚平心中滞闷,“谋臣之责,岂敢称功。”
言毕,白棋跨而断黑子。
锋刃般的墨眉微微一蹙,执明看着棋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朗声笑道,“都道世如棋局,风云变幻,若是天下归于慕容国主之手,想必也并不会逊色。”
黑子行棋布成一局“小飞挂”。
慕容离抬眸深深地看了执明一眼,垂眸落子,三间夹,“我输了。”
一枚黑子被弹进棋盒里,执明双手托于脑后,靠在锦榻扶栏上,“寡人这般棋艺竟然也有赢慕容国主的一天?”
慕容离淡淡应道,“是陛下长进了。”
执明看着眼前淡然处之的人,竟生出几分疏离之感,明明昨晚,这人还那般安顺地枕于他怀中,明明今晨,这人还恬然静谧地在他的吻中安睡。
棋桌忽然被掀翻,棋盒落地,黑白交错,倾撒一室。
慕容离颇有些震惊地看着执明,毕竟执明从未在他面前动过如此大的气。
然而……
身上蓦地一沉,慕容离来不及思考便已被压于榻上,“执……嗯……”
一开口,便是给了那刁钻的软舌一个大好的机会,趁势入侵的强硬攻势让慕容离有些措手不及。
牙齿划过唇瓣,竟是生疼的感觉,舌绞缠住舌的牵引,让慕容离生出一丝他会被眼前这个人吃掉的错觉。
以手抵住执明的胸口,换来的是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反扣住脉门。脱力的一瞬间慕容离的手被反剪身后,另一手抚上他的腰间,摸索了一阵,攥住系带狠狠一扯,腰间蓦地一松,有微凉的空气透进前襟。
慕容离心中很茫然,仰头望着屋顶的雕梁画柱,他只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霸道的唇舌终于从他的唇上移开,却带着惩罚的意味暴风雨般地落在心口。
密集的吻带着酥麻的痛痒,让慕容离呼吸一滞,这种感觉和眼前的执明一样让他觉得陌生。
明明,他的执明不该是这样的。
慕容离忍痛一弯手腕,生生从执明手中挣了出了,或许是出于自护的本能,他抬手从发间抽出了固定发冠的簪子,只要一用力,这枚簪子就可以□□这个肆意妄为的人的后背。
锋利如刃的簪子终究停在了那织锦暗纹的锦缎上,斜飞墨眉紧紧蹙起,这根簪子没有□□执明的后背,却□□了慕容离的心里,他可以清晰地听到那里有东西碎裂的声音。
执明从来都是温柔的,执明说过不会折辱他的,他今日行过向煦台时,想的都是他……
难道他接他来,就为了如此……
“执明……你一定要如此吗?”慕容离问,他的声音中夹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颤抖,是执明从未听过的。
压身上的人停下了,执明抬眼看着慕容离,“阿离不是要让着寡人吗?”
慕容离不言,执明继续道,“小飞挂,阿离却回以‘三间夹’,哼,其实等不到这一步,早在倒数第三步时阿离就可以结束全局,为什么?你步步为营,苦心经营,就为了输得不露痕迹?为什么,为什么要输?为什么不杀了寡人?”
执明贴近慕容离的耳边,声音温柔又魅惑,“阿离明明有很多次机会的,”他抬手扣住慕容离拿着簪子的手,“比如……刚才……”
慕容离眉峰一拧,眼底痛意一闪而逝,“你真的……不知道吗?”
簪子落地,碎了。
“阿离是想告诉寡人,你不会与寡人争天下。”良久,执明的声音响起,带了一丝隐忍的轻颤。
“我只要瑶光一世安稳就好。”慕容离伏在执明耳畔,幽声道。
“阿离该知道君王身畔,岂容他人闲卧,除非……”
“执明……够了。”慕容离忽然抬手抱住了执明,将头埋进执明的颈窝间,沉声道,“执明觉得我们真的该是现在这样吗?你说世如棋局,可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方圆棋局还是当世之局,我都不会与你争分毫!”
执明眉心紧拧,闭上了眼睛,唯有这样才能封住那些涌上心头的伤心。
他要的不是这些。
他们明明相拥,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不若那年,他在遖宿,他在天权,一纸信笺,就已足够。
执明起身,看到慕容离嘴角的淤青,抬手欲抚,却终是顿住,他伤了他,在今夜,以最难堪的方式,比那日兵临城下,刀剑相向更伤他的心。
他日前才说过绝不会折辱他,君无戏言,他倒真是昏君一个了。
唯有遇见慕容离,执明永远做不了一个贤明的君主。
“夜深露重,阿离……”
“我要回寻幽台。”
执明喉结动了动,闭上眼,手在袖中攥紧。
耳边是慕容离整理衣衫的声音,一声一声,仿佛是对他的凌迟。
衣料悉索,是那人起身,步履触地,是那人从他身边经过,执明一把拉住慕容离,他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这样走出他的寝宫。
慕容离转头,看着执明的眼睛并无怨怼恼怒,只是颇为疲惫。
执明别开眼,“我知道你不愿意待着这儿……我……帮你把头发梳起来。”
慕容离这才意识到,刚才一番博弈,他拔了簪子,发冠早已滑脱,青丝覆了一背。
他并不多言,只是由着执明拉着在铜镜前坐下。
执明拿起篦子,却不知道要从何下手了,他的头发自来都是阿琼束的……
慕容离见他拿着篦子似乎纠结得很,便再从容不过地从执明手里拿过篦子,准备自己动手,这一动才发现手腕疼得厉害。
执明一把抓过慕容离的手,那仙玉一般的白皙的手腕,现下里肿了,想是那一挣扭伤了。
执明自嘲地笑笑,“阿离,今夜就宿在此处吧。”
说完执明转身欲走。
慕容离拉住他,“岂有我占着你的寝宫的道理。”
执明寻思着,这也的确奇怪,宫中少不得又会有流言,他可以不在意,但是他不能再伤到眼前这个人。
执明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走太远。”
是夜,两人一个宿在了寝间,一个宿在了外间。
然而终究是一夜无眠。
执明问道,“既然是选拔士子,何不广开言路,择天下英才以任之,学宫之中难免有限。”
白子切而断黑子。
剑眉一挑,执明颇为玩味地一笑,“寡人以为……”
“甚好。”
落子边星。
执明柔柔一笑,“出去得急,忘了。”
“陛下邀我来做什么?”
执明笑着松开慕容离,走到早已备好的棋盘边,悠闲地挑出一枚棋子,轻轻敲着棋盘,“今日朝堂议起天枢,三大世家还是那般积极,倒是献渠家的现任家主,似乎打算置身事外。”
执明头一歪,颇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棋局,“以前寡人也不喜欢朝堂,也不喜欢谋取天下,现在……”执明看着慕容离的眼睛,笑道,“寡人觉得世事如棋,局局新,很有意思。”
慕容离看着那双眼睛,笑含温柔,却未曾融进眼底,心中滞涩,却是笑着坐到执明对面,拿出一枚白子,柔声道,“那我陪陛下手谈一局,可好?”
挑着棋子的手微微一紧,执明顿了顿道,“今年入冬早,天枢北境边陲的几处小城想来少不得需要赈济饥荒,寡人以此为饵让三大世家上奏疏,献渠家若无意强争,也是好事,但谷梁家并非草包,稻粮耕种之事,他们的确颇有见地。”
“那陛下便要尽早去一趟学宫。”
“若无十足的把握得到君心,守贤德之名,静观其变,倒也不失为明智之举,献渠公教导有方。”
“寡人欲请仲堃仪。”执明淡笑着观察慕容离。
“吓到阿离了?”温热的气息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扫过耳边,撩动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没有。”慕容离低声应道,转头看向执明,俊秀的长眉微蹙,“你没穿披风就出去了?”
慕容离神色微微一僵,旋即想到什么似的放松笑道,“仲堃仪不会答应的。”
执明点点头,拍了拍手,“不愧是慕容国主,跟仲先生一样聪明!”
闻言轻笑,慕容离别开眼,掩过眼底的一丝失望。
寝殿里,慕容离出神地看着墙上的一副画像,这幅画曾挂在他瑶光的寝宫中,如今却到了执明的御榻边。
那是执明画与他的,一笔一墨,勾勒的皆是他的眉眼。
温暖的手抚上双肩,慕容离微微一惊,回神间已经被拥入一个带了些寒意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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