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由爱生恨是为哪般
那炙热的、深沉的、不知爱与恨的目光,一直就那么钉在他的身上,天长地久般地钉在了他的双腿、躯干、还有蒙着黑布的脸上。
他虽然看不见,但却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一点。
可此刻的陆延之究竟在瞧什么?
他恐惧的不是对方会对自己做什么,而是对方撕下那和善君子的面具之后,不知会露出怎样的一张面孔。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之后,陆羡之的视线便很快便被陆延之的面孔给占据了。
对方忽然蹲了下来,解开了他身上的蒙眼布,然后送上一张白白嫩嫩的脸蛋,与他的面庞凑得极近。
近到几乎有些令人窒息。
陆羡之刚刚适应了这令人窒息的距离,就发现陆延之站了起来,像个巨人似的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他的肩膀莫名地高了一截,躯干也仿佛被拉长了好几倍。陆羡之忍不住眯了眯眼,他并不习惯躺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堂兄,他只习惯与对方平视。
陆延之忽的笑了笑道:“原来你也有这么一天。”
他笑得古怪,笑得令人十分不安。
陆羡之忍不住问道:“你等如今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么?”
“的确是很久了。”陆延之笑道,“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在想,终有那么一天,就连你也不得不仰望着我。”
如今他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也算是夙愿达成了。
陆羡之面色灰暗,眼神黯淡道:“你果然是恨极了我。”
与这嘲讽比起来,他更加哀凉的是这无法消弭的恨意。
即便他猜到过这种结果,可内心深处还是有某块地方无声无息地塌陷了下去,像是与陆延之的一切回忆都没了意义。
想到此处,他不禁转过脸,希望对方能否认这句话,能在怨恨里面看见一丝丝的怜悯和温情。
可陆延之却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你居然花了这么久才发现这一点,小羡啊小羡,你果真如大家所说,是个百年难见的奇才。”
就在陆羡之的心思因为这句话而惨淡到了极点的时候,陆延之却在他身边盘腿坐了下来,像小时候和他说话那样,不急不缓地诉说着自己的爱恨。
“其实我被你打成重伤之后,倒也并不如何恨你。”
陆羡之诧异道:“此话当真?”
陆延之:“虽说陆家对重伤族中子弟的人要予以重罚,但拳脚无眼,比武切磋中难免会有损伤,更何况是你我那样的年纪。我知道这腿脚好不了的时候,是有些怨你出手太狠……可我那时并未恨极了你,我更恨自己实力不济,更恨这老天对我太过薄情。”
他说到后来,几乎有些咬牙切齿,有些双目通红。
陆羡之却听得心底一颤,面上重新放起光芒道:“那……那你……”
你是不是没有嘴上说的那样恨我?你是不是还有机会原谅我?
他想到这里,眼中几乎燃起了希望的火花,就连身上也没觉得那么冷了。
陆延之笑了笑,像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儿一样,云淡风轻地笑了一笑。
“我开始恨你,是因为无意中偷听了大伯父和二伯父的一次谈话。”
他说的大伯父便是陆羡之的父亲陆师玄,二伯父就是领着陆羡之下山的陆师泽。
一提到这两人,陆羡之便是心中一紧道:“他们说了什么?”
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谈话,居然能改变陆延之对他的爱恨,居然能让一个心地纯善的陆延之扭曲至此?他的父亲究竟和二叔说了什么,才能让陆延之从小小怨气到对他恨之入骨?
陆延之只淡淡道:“他们说的是你未来的去向。”
他看向陆羡之,用一种不知是爱是恨的眼神看着他,道:
“二伯父本想对你处以严惩,可大伯父却说,我的双腿未必能好,将来即便能下地走路,也是个不中用的废人,可你却是不同的,我的好堂弟,我的小羡,你本来就是个武学上的奇才……”
陆延之正说着亲密的话,那目光忽然往下一沉。
从陆羡之的双眸,沉到了他的胸膛,再沉到了他那双结实而紧密的双腿。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凝固了,像粘稠的汤汁子一样,搅不动,拌不开,永永远远地停留在了这一刻,就连陆延之的呼吸声都定格在了陆羡之沉重的目光里。
不知过了多久,陆延之那无波无澜的眼里才生出点不一样的光来。
他把目光从那双腿上缓缓地向上移动,一路移动到了陆羡之的脸上。他直勾勾地盯着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仿佛失了魂魄一样,无情又无绪地说道,:
“大伯父要借着这个意外,假装赶你出陆家,让你在外拜名师,学上乘武艺,等过几年,等到这件意外慢慢被人淡忘,你就可以回到陆家,继续当你的大少爷……”
陆羡之听得面色发白,嘴唇颤抖道:“他们……他们……”
他半是愤怒,半是羞愧,可这愤怒和羞愧却只能捂在肚子里,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陆延之却没有看陆羡之,而是转过脸,哀哀又凉凉地说道:
“为了给族中长老一个交代,也为了给我早逝的父亲一个交代,大伯父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发了大怒,打折了你的腿,让你惨兮兮地被人抬下山去。他先动手之后,别人就不好再对你予以重罚了……”
他顿了一顿,咽喉在剧烈地上下耸动着,仿佛里面卡了一根十多年没拔掉的刺似的,连说话的声音也因这沉积多年的痛苦而变得嘶哑而颤抖。
“但是我知道,只有我知道……他根本没舍得对你下重手,你的伤势看似凄惨,可没过几个月,你的腿就能好了,又能走路,又能使那些置人于死地的招数了……”
陆延之的嘴唇在剧烈地震颤着,似是捂在胸膛里的一颗雷终于炸了开来,炸得那些死肉都活了过来,那些淤血都化了开来,那些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怨恨和悲愤都纷纷涌了出来。
“所以我不明白,我从来就没明白过。”
“换做别人重伤了族中子弟,就只能被驱逐出陆家……可只有你,不但不用受驱逐之苦,还能以被流放的名义,去拜名师,去受着二伯父和纪危晴的栽培,然后风风光光地回到陆家,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这算是什么道理?”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这算是什么道理!?”
说完这句话,陆延之霍然起身,像被压了十多年才解放的弹簧似的,一下子便高高地蹦了起来,把蛰伏在房间里的蚊蝇都给惊起了一片。
其中的一只苍蝇落在了陆羡之的脸上,可他仿佛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他似乎已没有话可以对陆延之说,因为那些想说的话都在他脸上的泪里。
陆延之却低下头,看了看陆羡之面上纵横交错的冰水。
他看得竟有些疑惑,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哭了?我都还没哭呢。”
他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个会哭的人,也许是因为他眼里的泪早就在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流干了。
陆羡之看着他,眸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剧烈地颤抖着。
“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是应当的……”
他仿佛已经忘了自己上山来的目的,忘了还要问出口的许多问题,他的心里眼里,仿佛都只有堂兄遭遇的不公了。
陆延之忍不住笑了。
笑得既残忍又悲凉。
“这么说来,你心底还算是有愧的?”
陆羡之面容悲切道:“我在你面前,自然是要有愧的。”
陆延之忽然低下身子,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他的右腿,缓缓道:“你若真的有愧于我,那让我把你这条腿废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副本BOSS陆延之附加巨大化Buff,打出一张“兴师问罪”牌,玩家陆羡之遭遇会心一击,血量减少9999,怒气值减少1000,大招无法使出。
放心吧,堂兄不会这么没创意地废一条腿的,接下来欢迎收看单独审讯.avi
但他终于迈动了那尊贵的脚步,一步一步,坚定而缓慢地走到了陆羡之的身边。
陆羡之几乎屏住了呼吸,身上因为恐惧而僵直着。
“延之……你究竟要把我怎样?”
他不仅是求一个解答,也是求一个解脱。
陆延之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没有施舍给他任何答案。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退去了, 像海蟹在涨潮之后纷纷潜回自己的巢穴。
可这些脚步声渐渐隐灭之后,却有另外一种十分熟悉的脚步声在黑暗中逐渐明晰了起来,像有节奏的鼓点似的朝着陆羡之这边移动,且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响得陆羡之几乎能听得到鼓槌敲在他心脏上的声音。
从前的他听到这有异于常人的脚步声,不外乎是两分羞愧、三分惋惜、五分歉疚。
他瞧的是自己的血亲,还是一根扎在他背上十多年的刺?
于是陆羡之终究还是开了口,率先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死一样的寂静在不大的房间里蔓延了开来,像是这世间只静剩下了窗外呼啸的风声,枯叶在树梢碰碰撞撞的声响,还有陆羡之沉重的呼吸声。
陆羡之咬了咬唇,他知道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
可现在他的听到这脚步声,却觉得它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被无限地放大了, 于是那声音也变得刺耳了、可怖了,像是一步步向他逼近的绳套,不知何时就要套在陆羡之的脖子上。
这脚步声的主人究竟要对着他做什么?
“吱啦”一声响起,房门似已大开,他忽的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身后传来, 使他猛然一个踉跄, 然后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坚硬而冰凉的地板上。
可陆羡之却忍着没大吭声, 没大喘气, 只死死咬着牙,仿佛一松口, 他心里的那股气劲就会随风而散似的。
他究竟是陆羡之认识了十多年的堂兄,还是一个他从来就不曾认识的魔鬼?
陆羡之吞了吞口水,像盼着解脱一样盼着脚步声停在自己身边的那一瞬。
可就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那该死的脚步声忽的戛然而止了,像一个被人切割的符号似的那么休止在了黑暗中,没有后退,没有前进,就那么僵在了一点。
陆羡之被几个教众挟到陆延之房间的时候,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
说这是一片漆黑, 倒不是因为他心中哀凉,也不是因为他不忍多看, 而是因为陆延之不愿让他再把分舵的路线摸透,便特意吩咐人蒙住了他的眼, 带着他一路弯弯绕绕, 转了几个圈才来到了房门口。
陆羡之感觉到自己似乎出了一个巨大的迷宫, 所以连挟制着自己的臂膀也已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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