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静静开一朵兰
他把目光往寒若冰霜的付镇兰身上一投,像是想把这人和陈静静的关系看得更加透彻一点似的。
陈静静笑道:“人虽然是他杀的,可罪名却得加在你头上。”
陆羡之还未说话,付镇兰却冷冷道:“一派胡言!”
陈静静却仿佛被这一瞪给鼓励了似的,笑得更欢,更得意,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跳下车,干脆坐在了死人的尸体上,像坐在软椅上那样舒舒服服地笑道:“你从襄州追我一路追到了左龙山,这一路上你有无数机会能要我的命,可是你都没有。我知道你也想着将我生擒活捉,好套出北汗人的动向。”
付镇兰面上一沉道:“你既然知道我捉你是为了情报,又何必说什么舍得不舍得?”
他似乎对这些听着叫人心软的词格外地敏感,因此也格外地想反驳对方的说辞。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陈静静忽的一反常态,摆出一本正经的面孔道。
“你是因为情报才没有对我下杀手,可你一旦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我。”
他顿了一顿,抬起头看向付镇兰,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似的,郑重无比地说道。
“可我却和你不同。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不管你想杀我多少次,我都不会要你的命。”
付镇兰皱了皱眉,却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看着眼前的陈静静,像是看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迷宫正向自己敞开着入口。
可一旦踏入这个迷宫,他或许就再也寻不到回去的路,永永远远地困死在里头了。
陈静静忽然收起了笑容,像发誓似的庄严许诺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让你去一次北汗,去见一次澹台舒朗,见见我永远都不会背叛的那个人。”
陆羡之忍不住打岔道:“不好意思……你背叛过很多人么?”
陈静静道:“不多,我也就背叛过我父亲而已。”
这听起来的确不多,但这分量已经完全足够了。
付镇兰忽然问道:“那个澹台舒朗……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静静笑道:“有些人觉得他是个可怕的怪物,还有些人觉得他只是浪得虚名,觍占高位。至于究竟是哪一种,你去亲自看看不就得了?”
付镇兰冷笑道:“你觉得我见了他一面,就会改变主意投靠北汗?”
原来在对方眼里,他就是这么一个意志不坚、心思不定的人?
他忽然生出了些莫名的愤怒,仿佛觉得陈静静本该把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陈静静笑道:“你不去见他,又怎知自己不会改变主意呢?”
付镇兰淡淡道:“我不去见他,也知道澹台舒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陈静静道:“哦?”
他摆弄着手指,漫不经心似的说道。
“你从哪儿来看出他是个怪物?”
付镇兰眉头一扬道:“因为他能收你这个小怪物做手下,并且还委以重任,交以重托,这世上只有怪物才会这样喜欢另外一个怪物。”
陈静静只笑道:“难怪我会这么喜欢你。”
付镇兰几乎被这话梗得喉头一窒。
他本以为这违心的话能作为利器伤到陈静静,成功地激怒到他,可最后真正被伤到的却是他自己。
因为他还披着各种原则和道德的枷锁,还选择向一个正常人靠拢,而陈静静却选择了释放自我,虽然他释放得有些过了头,但他根本就没有破绽露在外边。
陆羡之这才明白陈静静说刚刚那番话的目的。
可他现在好像有点弄不明白陈静静和付镇兰之间那种玄妙的关系了。
他们像是两艘大船上的两个人,彼此遥遥相望时还算相安无事,可一旦离得近了,就要举着匕首,挺着寒剑,随时都要往对方身上来一记招呼。
想到这里,他仿佛才忽然醒悟过来道:“等等,你是陈静静,是澹台舒朗手下的那个‘七大煞’之一的陈静静?”
陈静静像是等这一声惊叹等了许久似的,高高兴兴地拍起掌道:“你总算是记起来了。”
陆羡之几乎被他的鼓掌鼓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甚至还十分抱歉地说道:“对不住了,我应该早早记起来你的大名的。”
“现在记起来也不迟。”陈静静道,“既然你都想起我是谁了,也就可以去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说谁家的鸡死了,谁家的娃娃摔了一跤,说得平平淡淡,说得一丁点杀气腾腾的样子都没有。
陆羡之若是瞧不见他眼里的杀意,几乎会觉得他说这句话是在开玩笑。
可他还未反唇相讥,陈静静就已经动了起来。
他安静的时候,就好像是能永远凝固在画中似的那么安静。
可他动起来的时候,便像是一条快要蹦出画卷的兔子,仿佛这四四方方的条条框框已经限制不住他的动作了似的。
陈静静动得实在太快,快得突破想象,一个呼吸的时间还未过去,他的人就已经赶到了陆羡之的面前。同时赶到陆羡之身前的,还有他手上的一把匕首。
一把寒光凛冽、厉可削金的匕首。
这把匕首向陆羡之的喉咙划去的那一瞬,就急转直下,忽然到了他的腰腹。
陆羡之一扭腰,那匕首又一沉再沉,几乎沉到了他的膝盖。
但陆羡之刚抬膝盖,匕首就向毒蛇似的往上一挑,向着陆羡之的大腿处划去。
这把匕首只需稍稍在大腿肉上挑破一分,那脉管里的血就会像是流不完了似的喷涌出来。
所以陆羡之不敢托大,赶忙向后急退。
可那匕首就像是咬住了他不放似的,逼得陆羡之一退、二退、三退,以至于无路可退。
他退到死角处的时候,就一个转身,风风火火地蹴出一脚。
一脚“星官削”,像利剑似的削向锋锐的匕首。
可陈静静却笑了。
笑的是陆羡之蹴出这一脚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所以长的有距离,可用腿功,对付短的却更依赖上身的力量。
躲得慢了,或是躲得不够到位,一刀划下去,就如在严密防实的大坝上撕开一道口子,接下来的口子便越来越多了。
所以当陈静静发现这道口子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把身子往前一送。
他不退,不躲,看上去居然是想用自己的肩膀硬顶上那一脚。
这人难道是个疯子不成?
陆羡之还未来得及细想,只一腿下去,不出意料地听到了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
陈静静右边的肩膀已经塌了,就似山崩地裂那般塌下去了。
他的右手也软软地耷在那边,像是永远都抬不起来了似的。
可原本在右手的匕首,却落在了他的左手。
而且这把匕首仿佛是活的,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延伸,借着陆羡之露出的这个空门,它像是猎人瞧见猎物一般,毫不犹豫地向前冲去。
而这一次,匕首并没有落空。
陆羡之往地上滚了一滚,再站起来的时候,腰腹上已经多了一道口子。
口子不深,不过擦破了点皮,可他担心的是这匕首上是否涂着什么毒药,会不会顺着他的伤口走入他的五脏与六腑。
陈静静却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担心。
他不但没有被右肩的伤势所影响使得,反而转身就是一扑。
扑得像一只猎豹,抓的就是陆羡之这只草原上的小绵羊。
这人的速度竟然丝毫未曾减慢,反而还比断骨之前快了三分!
这是何等可怕的怪物,何等诡异的武功!
陆羡之还想再躲,再闪,再在地上滚一回。
可是在他施展同样的套路之前,付镇兰却一纵纵到了他的身前,而且还把他往身后一推。
推完之后他便道:“你先走,想法子告诉白少央,红莲教已与北汗人勾结到一块儿,还准备运送火器给他们。”
陆羡之本想留下,可想到这消息的重要性,又被付镇兰的森森冷冷的眼刀子剐了一记,便狠了狠心,推开门就走。
可他迈出脚步之前,陈静静却忽然停了下来。
像是迎面撞到了一道墙似的,他就那么硬生生地把自己的速度收了回来,如书面上一个戛然而止的符号。
然后他看向陆羡之道:“如果我是你的话,便不会走。”
陆羡之道:“你又想说什么歪理?”
“这不是歪理,这是忠言逆言。”陈静静笑嘻嘻道,“相信我,死在我手里,比死在另一个人手里要舒服得多。”
陆羡之好奇道:“另一个人又是谁?”
陈静静笑道:“你最不想在这地方见到什么人,那个人就是谁了。”
他说得模棱两可,说得含糊不清,说得让陆羡之有些心痒痒,却又不知如何减轻这能要人性命的好奇心。
付镇兰却瞥了他一眼,用喷火似的眼神催促道:“磨磨蹭蹭做什么!?”
陆羡之不得不推门离开,走得比谁都快。
他其实一千个一万个想留下,想看看陈静静接下来还能使出什么功夫,也想与这位刚刚见面的付镇兰一起并肩作战。
然而脱离了白少央的刀和郭暖律的剑后,他却在躲闪的艰难中学到了一点,没有武器,只有腿脚的自己,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并不能派上太大的用场。
他的用场不在这里,而在别处。
不过这别处不是白少央,而是红莲教用于存放火器的仓库。
好不容易上了山,陆羡之准备在下山前放一把大火,最好是放在仓库里,即便他不能把整个红莲教分舵给炸上天,也要把这堆火器给毁得干干净净,不让他们落入任何歹人的手中。
于是他先沿着刚刚的路线,解决掉几个暗哨,再抓住一个小卒,威胁他说出仓库的位置,接着便打晕他,扔在墙角,然后猫着腰、顺着暗哨的埋伏路线,一路潜行到仓库门口。
门口有成群的侍卫,有成排的刀剑,有重重封锁线,无法以寻常方式潜入,与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但是却有一点没有在他的预料中。
那就是这些教众们居然在他不远处开始聊起了天,而且还聊得很大声,生怕旁边人听不见似的。
山上的人不管处在哪个位置,都多少活得有些清苦,远离了城镇,少了物质的滋润,豪言壮志也会变得空虚而无味,信仰的威力和功名的诱惑也就显得没有那么大了。
所以教众们聊天的内容都十分贴近生活,具体来说,就是离不了下三样。
虽然陆羡之选择了躲在一棵大树上耐心地倾听着这些话,但在听了几百句有关棍棒交加的话之后,他似乎觉得自己纯洁的内心被荼毒了太久,所以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正当他准备出手引开这些教众的时候,他们忽然聊到了陆家。
陆羡之竖起了耳朵,像在课上听着夫子的似的那么认认真真地听着。
“这次多亏了陆家,否则震天雷还不能安安稳稳地运上山来。”
多亏了陆家?
难道他们是在嘲讽陆家派出的护卫太弱了?
陆羡之刚在心内腹诽,忽听得他们说道:“我记得他们派了几十个人把火器送上了左龙山,舵主还亲自去迎接,当时你是不是也在,知不知道那为首的叫什么来着?”
另一个人支支吾吾道:“好像叫什么陆延之?我也记不大得了,就记得那人是个小白脸。去年来送火器的好像是陆家的另外一个人。”
“你还别说,陆家这几年送钱送火器送得还挺勤,我瞧着他们也知道这朝廷是靠不住了,只有讨好北汗人才是正道。”
话音一落,陆羡之脑袋轰地一声炸了。
炸得天崩地裂,炸得他全身上下的脉管都在一瞬间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静兰的CP线被我删了不少了,所以在小陆的副本里放出一些,当做补充了
堂兄不白,不仅是因为小陆那件事,而是因为陆家切开来整个都是黑的_(:3∠)_
“可你若是不舍得杀我,我自然就能把你带走了。”
付镇兰死死瞪着陈静静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他抬起了高傲的头颅,眼中的锐芒几乎凝成了血红色的一点。
“你要是能狠下心来杀我,这件事或许还有转机。”
陈静静忽然往夏空闻的那床上一躺,然后对着付镇兰一笑,像是想邀请他也来这床上躺躺似的。
这少年的名字听着十分耳熟,仿佛是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而且当初在医仙庙中, 陆羡之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都能察觉出杀手匿在尸体当中, 可他刚刚离夏空闻的尸体那般近, 却半点也未曾察觉到陈静静就躲在尸体之下, 仿佛这人已与这位死去的恶徒融为了一体,身上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会和付镇兰一块儿神神秘秘地出现在这儿?
陈静静却朝着他眨了眨眼,半是安抚半是撒娇似的说道:“咱们好不容易才见了面,当然不能这么快分开。可若是分舵里的人知道你杀了副舵主,只怕我就很难带走你了。”
付镇兰挑了挑眉道:“你以为你能带得走我?”
你不找真正杀他的人负责, 却来找我负责?
陆羡之笑道:“虽然我本来就想要他的命,可杀他的人又不是我。”
付镇兰看着也是位正派人士, 他和这小妖精似的少年之间是否有着什么恩怨?
陆羡之定了定神, 看向陈静静道:“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想着要我的命?”
还是说, 这凭空冒出来的少年不过故意放些大话, 好激出陆羡之一番怒气, 引得他在出手时露出一两点破绽?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敢小觑眼前的少年。
他说话的口气听来简直有些无辜,有些委屈,还有些不经意的卖卖小惨。
然而在卖惨这一道上,陈静静却是行家中的行家。
他冲着陆羡之笑了笑,轻轻巧巧地说道:“我也不想要你的命,可夏空闻毕竟是被人杀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总得有人为他的死负责。”
陆羡之几乎不敢相信这瘦瘦弱弱, 像是年画娃娃一般的少年, 竟能说得出这样恣意可怖的话。
他究竟明不明白陆羡之是什么人,知不知道现在的处境是什么?
莫非这少年觉得自己能以一对二, 在了结自己的同时,还能一手擒住旁边的这位付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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