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谷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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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屋子,两个便互相埋怨起来,叶天道:“都是你不肯睡觉,非要安慰人家,这下可好,搅得我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欧阳菲菲道:“是你不会说话,把人家劝哭了,又来怪我做甚?”正说到这,四下里陡的一暗,屋子里的灯已然熄灭。月光如水,从篱笆墙的缝隙间透过来,斑斑驳驳,就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次日醒来,断肠谷主早早煮好了米粥,众人吃饱喝足,在断肠谷主的指引下,由后山一条极为隐蔽的小路出谷。此处林木犹为茂密,荒草足有一人多高,与谷内的景致大相径庭。断肠谷主道:“从这里一路往北,便是凤阳县了,诸位多加小心,恕不远送。”

众人纷纷抱拳谢过,沿着山路,向前行去。转过一座小坡,叶天忍不住回望一眼,却见山林莽莽,哪里还能看到那断肠谷主的身影?他叹了口气,刚刚转回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苍凉凄怆的乐声,比笛声更婉转,比箫声更悲沉,呜呜咽咽,似有还无。听着听着,叶天身躯猛的一颤,失声道:“原来是她!”众人原也在竖耳细听,叶天这一叫,倒让众人大为诧异,听他说道:“等我一下。”便即向来路飞奔而去。

叶天轻揽着她,柔声道:“若我没有记错,今年你该十八岁了,怎么还哭鼻子?”忽听身后一声干咳,叶天知是欧阳菲菲,哈哈一笑,放开胭脂道:“这些都是我的朋友,还有两位前辈,进去再给你引见。”胭脂仍未改羞涩的天性,方才乍见叶天,欢喜至极,并未注意到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们,这时俏脸一红,低声道:“这位是在快活林跟你打架的萧大少爷,还有那位打死蜂儿的薛太保,我都记得。”

薛出晴面红耳赤,叹了口气,默不作声。萧见日哂然道:“那次之后,我和叶兄弟便做了朋友,如今更是生死之交,亏你记得这么清楚。”

叶天道:“走吧,先去瞧瞧钟老和胡伯。”胭脂面色忽的一凄,又抽抽噎噎的哭起来。叶天心里预感不妙,急问:“怎么了?”胭脂道:“胡伯去年便已过世,钟老他……也在三日前被歹人所杀,昨日才刚刚葬下……”

叶天如遭雷击,痛叫一声向后摔倒,幸得薛出晴眼疾手快,伸掌抵住他背心,将他扶稳。萧见日暴喝道:“哪个王八蛋害了钟老?”众人与钟回春素无交情,闻此噩耗,虽不如叶天伤心,脑袋里却也“嗡”的一声,要知众人将挽救叶天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钟回春身上,哪成想经过这番长途跋涉,偏偏还是迟了一步。

胭脂道:“三天前,一个和尚突然闯进玲珑小雅,让钟老为他诊病,谁知钟老刚刚搭在他脉上,他便一指戳来,可怜钟老哼也未哼一声,便就这么……”说着又哭。听到这里,众人齐道:“是铁昆仑!”原来吕承欢早得探子禀报,知道他们往济南而来,料定是想请钟回春为叶天医毒。双方连续几番较量之后,吕承欢损兵折将,自己也疲惫万分,所以不再长途追袭,而是派铁昆仑赶在众人前头,到济南府杀了钟回春,让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叶天继续受毒伤困扰,又可藉此惹怒众人,回金陵找他报仇。如此一来,他以逸待劳,布下重兵,便可将众人一举歼灭。

吕承欢这算盘打得确实精明,但众人也非等闲之辈,立刻猜到了他的歹毒用心。叶天热泪滚滚,喃喃说道:“钟老一生悬壶济世,不知救过多少人,到了晚年,却落得个惨死贼手,是我害了钟老!”萧见月劝道:“叶兄莫再自责,我们终须想个办法,让他血债血偿,为钟老报仇便是。”话虽这么说,众人却都明白,以他们这些人的力量,要想打败吕承欢,直如痴人说梦。若不能进京将其告倒,便须想个绝佳之计,在不与官军交锋的前提下,迫使吕承欢露出真面目。但是目前为止,众人却都感到希望渺茫,很难想出这样一个两全的办法来。

叶天道:“钟老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又因我而死,我须得去他坟上拜祭一番,胭脂,钟老葬在何处?”胭脂道:“也葬在千佛山上,距胡伯、玲珑姐的坟墓都不甚远。”叶天道:“正可一并祭过。”当下去街上买了烧纸、祭品,和众人一同来到钟回春坟前,遥祭亡灵。之后又到李云开、沈玲珑坟前拜祭一番,这才回了玲珑小雅。

玲珑小雅重在一个“雅”字,构造精巧,却并不宽敞,众人聚在厅上,显得拥挤不堪。说到叶天体内怪毒,众人无不扼腕叹息,钟回春一死,还有谁能解救叶天,难道身怀绝世武功的他,从此便只能做一介常人?

胭脂从众人的谈话中,渐渐明白了一些,问道:“公子中毒了?”叶天苦笑道:“奸邪当道,防不胜防,在西夏时遭了瞽目星君算计,从此不敢再用内功,否则既伤人,又害己。”胭脂道:“我给公子看看吧。”叶天笑道:“你弃舞学医了?”胭脂脸一红,道:“这两年多的时间,钟老已将他的医术传授于我,他那些医书,几乎也被我翻遍了,但是能不能医公子的毒,还要看看再说。”

众人想她一个小姑娘,随钟回春学了两年,又能有何造诣?遂都不敢抱过多希望。胭脂问清症状,为叶天把脉、看舌苔,这一套驾轻就熟,果然像模像样。最后她皱起一双笼烟眉,沉吟着道:“此毒名叫‘蛇涎液’,即含‘毒蛇反噬’之意,只需服用蚕蛇之血,便可解了。”

众人闻言大喜,纷纷赞道:“钟老不愧神医之名,短短两年,便调教出这样一位弟子!”可是他们从没听说世上还有这么一种蛇,不知如何才能找到,遂又七嘴八舌的询问胭脂。

胭脂幽幽的道:“据书中所载,蚕蛇只有小指粗细,蚕蛹般大小,它以含有剧毒的火灵果为食,自身的血液又能将毒悉数化解,所以它并不带毒,而且它生存在极寒的水中,同时具备这些条件的地方实不多见,找寻起来,只怕不易。”

众人的心又沉了下去,均想:“还不是空欢喜一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要去哪里才能找到那蚕蛇?”欧阳雨道:“听说极北有块大陆,终年白雪皑皑,海面上冰山浮动,应该适宜蚕蛇生存。待此间事毕,我亲自走这一趟,成功与否,就要看小天的造化了。”萧见日道:“我们一起去,再苦再难,也要把那怪蛇找到。”

叶天哈哈笑道:“解决了吕承欢,我便退出江湖,跟菲菲隐居神剑岛,还要武功干什么?那时散去内力,从此做一常人,夫妻相伴,逍遥自在,何必又大费精力去寻那蚕蛇?”虽然众人觉得叶天若失去武功,未免可惜,但他这话也极有道理,试问这些江湖人,哪个不想安居乐业,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欧阳菲菲嘻笑道:“好啊,好啊,他没了武功,我便可以随意欺负他了。”胭脂从侧面望向她,眼神充满了羡慕,心中叹道:“她真好看!难怪公子会喜欢她。”

坐不多时,便有人来唤胭脂诊病,她只得来到前面药堂,问症、探脉、抓药,一切都有条不紊。送走了病人,胭脂舒口气,乍一回头,却见叶天倚在门边,正对着自己抱胛而笑。胭脂道:“公子,药堂气味刺鼻,你来干什么?”叶天笑道:“来看看你这位小神医如何诊病。”胭脂赧然道:“又来笑我!”看看四下无人,便问道:“公子,你为寻老板,一去两年有余,可找到她了吗?”

叶天神色一黯,点了点头,“找到了,但是她又走了。”胭脂皱眉道:“为什么?她为你付出那么多,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你?”叶天叹道:“因为她知道,我对她只有感激,没有爱意。”胭脂哼一声,讥诮的道:“公子跟老板原也般配,只因遇到更美丽且家世又好的欧阳小姐,所以对老板没了爱意吧?”

叶天满腹苦水,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平心而论,如果不是遇见欧阳菲菲,他找到墨丽之后,多半便会守在她身边一辈子,以报答她的恩情。但是在遇到欧阳菲菲之前,他心中却只有已逝的华婷婷,对墨丽确未动过爱念,欧阳菲菲取代的其实是华婷婷,而非墨丽,说他见异思迁,也未免有失公允。

叶天无法回答,只得长叹一声,说道:“感情上的事,哪里说得清楚?她们两个,我必得负其中之一,墨丽对我恩重如山,菲菲跟我情深意笃,负了谁都非我所愿。其实我早有一个打算,倘若墨丽要我跟她在一起,我一定答应。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在仙人关匆匆一会,只让我知道她已脱险,便毅然而去。”

胭脂道:“老板的性情我是了解,知道你并不爱她之后,就算你主动找她,她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了。但是我总觉得老板好可怜,失去你,她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唉,如果当初她不是悄然离去,或者你没有遇到欧阳小姐,那该多好!”

叶天黯然道:“其实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被那狗官囚禁在府中,如果我早早知道,这一切便真的不会发生了。”

胭脂默然半晌,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说道:“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两年了,想起快活林的那段日子,早已是风飘云散,蜂儿死了,玲珑姐也死了,老板纵还活着,这辈子怕也难有相见之日。”

她这么一说,叶天心里也老大不是滋味,勉强笑道:“她如今隐居在断肠谷,待到这场纷争结束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探望她呀。”这时又有人来抓药,胭脂擦干眼泪,将几味药一一包好,付给那客人。之后封了栅板,道:“今天不再接生意了,我给你们准备饭菜去。这两年我不但学会了治病,还学会了煮饭烧菜,钟老都夸我烧的菜好吃,想不到吧?”叶天笑道:“那我非得尝尝不可了。”

时隔两年,叶天再次回到这里,心中自然感慨万千。济南府依旧繁华,大街小巷,车水马龙。每经过一个熟悉的地方,叶天都要流连一阵儿,忆及往事,不胜唏嘘。大明湖好像比过去更加美丽了,湖面飘荡着游船画舫,岸边摇曳着依依垂柳,叶天踏上小桥,两年前的元宵之夜,蜂儿便是在这里挽着他和胭脂,教他们如何“走百病”,然而随着她的香消玉殒,这个民间传说遂成了无稽之谈。

玲珑小雅却还是老样子,与过去相比,只是多了种刺鼻的草药味。叶天叩了叩门,不多时,门内探一张俏生生的脸,叶天激动的叫了声:“胭脂!”少女一怔,仔细打量叶天一眼,旋即抓住他胳膊,惊喜的道:“公子,你回来啦?”言未毕,泪水已经簌簌而下,一头扎进叶天怀里。

怅立半晌,叶天踉踉跄跄的冲出院子,似乎在此多留一刻,心中的罪孽感便会多增一分。他赶上众人,欧阳菲菲哑着嗓子问道:“看见她了?”叶天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欧阳菲菲叹了口气,道:“她确也可怜,不知我们能帮她些什么?”叶天道:“只愿她早日忘了我,走出断肠谷便好。”欧阳菲菲道:“正是,日后我们再来探望她时,但愿她已离开了,哪怕我们白走一遭也是好的。”

在叶天离开的间隙,欧阳菲菲已将实情说了,众人为免叶天伤感,这时也不多问,默默的上了路。

当天晚上,众人在凤阳县歇脚,次日一早继续北行。不知吕承欢的人马是否仍被困在断肠谷,这一路居然平平安安,再未遇到什么麻烦。这天上午,一行众人到了济南,在叶天的指引下,径奔玲珑小雅而来。

断肠谷主摇头道:“不必了,饭菜已好,诸位随奴家来吧。”说罢转过身,急匆匆的进了灶房。众人面面相觑,均想她那段感情遭遇必定非同一般,否则绝不会触景伤情,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吃过晚饭,断肠谷主整理了两间屋子,给众人歇息。奔逃了一天一夜,众人都已筋疲力尽,很快便睡了。欧阳菲菲却蹑手蹑脚的来到叶天床前,向窗外努了努嘴,悄声道:“叶大哥,你看。”叶天本也恹恹欲睡,听到她的声音,便即睁开眼,欠身向外望去。只见断肠谷主那间屋子烛光跳动,窗帘上面映着她纤瘦的身影,看上去那么的孤单落寞。

欧阳菲菲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好可怜,要不我们过去陪她说说话,你困吗?”叶天当然很困,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笑道:“神剑岛的三小姐,几时学得这么善良体贴了?”欧阳菲菲嗔道:“你又几时学得这么会放屁了?”叶天伸个懒腰,道:“三小姐有令,怎敢不从,走吧。”

欧阳菲菲渐渐回忆起来,仙人关内,白桦林中,曾有一位倚树吹笙的女子,心底霎时充满了酸涩……

叶天一路狂奔,回到原处,放眼四望,却寻不到半条人影。他又侧耳听了听,笙声却已止歇,天地之间,仿佛一下子沉寂下来。叶天犹不死心,奔回那座小院,逐间茅屋找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他心中百转千折,靠着门板,颓然呆立,寻思:“她若存心躲起来,偌大一座山谷,委实不易寻找。”转念一想,即便找到又能如何?无非是让她更加伤心罢了,此时此刻,倒真是相见不如不见。济南府、快活林、仙人关,往事一幕一幕,浮上心头。瞥眼之间,又望见墙上那幅卷轴,“相忘江湖”!除了忘记,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欧阳菲菲看了叶天一眼,心中柔肠百转,但觉她这话虽然偏激,却也不无道理,想自己日日坐在海边苦等叶天的时候,也正是这样一种心情,没有忘记,如何开始?断肠谷主又道:“虽然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但我还是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成眷侣,叶公子、三小姐,愿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说到这时,粉泪再次簌簌而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回去。

二人道她又顾影自怜,无奈之下,只得说道:“也愿你尽快忘掉一切,重新开始,待你走出断肠谷的时候,欢迎来神剑岛作客。”

两个人悄悄出门,来到檐下,叶天附在欧阳菲菲耳畔道:“我们先瞧瞧她在干嘛,莫胡乱打扰了人家。”欧阳菲菲点点头,随叶天凑到窗下,只听里面的断肠谷主轻叹道:“你们两个进来吧。”叶天一怔,心想:“她武功倒也不错!”当下二人对视一眼,推门而入。

断肠谷主坐在灯下,烛火明灭,照着她的脸。二人惊奇的发现,她遮面的纱巾仿如水洗一般,竟已湿透了,而且一双美目又红又肿,想必刚刚大哭了一场。二人本拟陪她消愁解闷,见她这副模样,心下都是一紧,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那断肠谷主做好了饭菜,来唤众人,恰好听到叶天这话,不知为何,她忽然在门前停住脚步,睫毛闪动,两行粉泪飘飘坠下。叶天吃惊道:“谷主?”断肠谷主伸出只纤纤素手,一面拭泪,一面说道:“没事,奴家看你们两情相悦,忍不住便想起自己的遭遇,让诸位见笑了。”

萧见日道:“那个负心人是谁?萧大替你宰了他!”

断肠谷主疑视叶天半晌,又转向欧阳菲菲,道:“你们两个不睡觉,偷偷摸摸的跑到我这里干什么?”欧阳菲菲笑道:“我们看你没睡,怕你觉得寂寞,所以过来陪陪你。”断肠谷主苦笑一声,道:“你们两个不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便已感激不尽了。”

二人脸上均是一红,叶天道:“既然他负了你,你又何必为他牵肠挂肚?把自己幽禁在谷中,终日形影相吊,不想这些烦心事才怪。你那么聪明,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不如出去走走,或可遇到一位真心人,也未可知。”

断肠谷主叹了口气,道:“再聪明的人,在一个‘情’字面前,也难免糊涂。其实他并没有负我,他从来没有向我承诺过什么,所以我必须让自己忘掉他,直到忘得干干净净,我才能离开断肠谷,开始新的生活。”

欧阳雨点头道:“时间倒是相符。”叶天呆了一呆,若有所思的道:“多半是她了。”心想:“冷前辈为情所困,甘愿陪伴心爱之人远走天涯,却终不能结为夫妻,相濡以沫。相比起来,我跟菲菲自要幸福多了。”想到这,心中柔情忽动,轻轻握住欧阳菲菲的手。

欧阳雨叹道:“冷傲雪人如其名,性情孤傲,目无下尘,若果真是她,也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宿命。玄奘法师取经归来,功成名就,她却独自飘落在异乡,郁郁而终,纵然成为一教之主,悟出更高境界的内功心法,亦不足喜。”

叶天望着欧阳菲菲,眼中盛满水一样的柔情,笑道:“所以我决定回来,跟菲菲相伴到老,不离不弃。”两个人被困在快剑堂时,便常说这种缠绵情话,但此刻叶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自又意义非凡。欧阳菲菲心花怒放,两朵红云悄然飞上双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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