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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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顺听她语气不善,赔笑道:“正是。姐姐不是去京营操练军马吗,怎么突然到了离宫?”李凝芳哼道:“听说皇上召见神女,我专程赶来瞧瞧,倒要看究竟是什么人妖言惑众!”乾顺虽为国君,对李凝芳却颇为惧怕,当下顾盼毓剑明一眼,道:“毓护卫亲身所历,焉能有假?亡灵之神还告诉安蓓儿一个秘密呢,只是她不肯说。”

李凝芳眼中寒芒一闪,逼视着安蓓儿,“什么秘密?”

安蓓儿听乾顺称她“姐姐”,已知其身份,但对这位蛮横的公主,安蓓儿并不放在心上,静静重复着自己的话:“恕我不能说。”她蓝幽幽的目光飞快一扫,忽然定在李凝芳左眉之上,立刻惊呼了一声,小脸霎时一片惨白。

乾顺舒了口气,待李凝芳出门上马,才顾盼左右,轻快的道:“今日午时,朕在紫华殿设宴款待贵宾,诸位爱卿稍事歇息,便都过去坐吧。”乾顺的心腹之臣并不多,众人见李凝芳不喜欢安蓓儿,哪还敢与其接近?或者借口公务繁忙,或者借口身体不适,顷刻间走了大半。乾顺却兴致不减,又同安蓓儿父女闲谈几句,然后吩咐毓剑明带客人四处转转,径自出了后门,更衣去了。

叶天对西夏皇宫不感兴趣,若非为了尝尝宫廷御液,这时便回宾馆了。马克西姆怕叶天孤单,陪他先行来到紫华殿,择位而坐。

毓剑明和安蓓儿并肩而走,出了大殿,沿着一条石子小路,边行边谈,不知不觉到得后花园中。园内花草多为中原移植而来,时逢秋季,虽已近残败,却也色彩鲜明,赏心悦目,满园都飘荡着醉人的花香。毓剑明耐心指点给她:“这是菊花,这是兰花,这是回鹘芍药,这是洛阳牡丹。”安蓓儿瞪大了眼睛,仔细观赏,西亚的花卉与中土颇有差异,这些花都是她未曾见过的,所以每一种都能让她爱不释手。

再往前行,出现一道曲曲折折的石阶,一路蜿蜒向上,直插入古柏苍松之间,石阶的尽头,却是一座小巧的凉亭。二人拾级而上,站在亭中,但见松林如海,青山郁郁,贺兰之美已尽收眼底。

安蓓儿倚着栏杆,被山风吹得发丝飞扬,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望着毓剑明道:“这里真美,但我还是喜欢自己的家乡,我在这里住不了几天,就跟父亲回去了。”因风遮住耳朵,她说话时声音格外高亢。

毓剑明双手扶栏,眼望起伏的群山,良久问道:“一定要走吗?”

安蓓儿毫不犹豫的道:“是的。”

毓剑明脸色微暗,知道他和安蓓儿不过是偶然相遇的两个人,最后都要回到各自的天地里。安蓓儿手捻发辫,睁大一双湛蓝的眼睛,注视着毓剑明,问道:“你愿意到我的家乡作客吗?我用‘狮子奶’和椰果款待你。”“狮子奶”是阿拉伯的一种酒,用葡萄发醇后加入茴香而成,十分雄烈大气,也许在安蓓儿看来,只有“狮子奶”才配得起毓剑明。

毓剑明摇头苦笑:“愿意,但不能去。”西夏正值多事之秋,作为乾顺身边唯一的一名心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远走他乡?

安蓓儿失神的移开目光,望向大山深处,再美的风景,也随着即将到来的分别而不再令人迷恋。她的声音有些喑哑,轻轻说道:“我会想念你们的,但愿有一天,可以在我的家乡见到你们。”毓剑明心下苦涩,勉强笑道:“走吧,让皇上等久了可不太妙。”安蓓儿倦怠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沿原路而返,到得紫华殿,乾顺已换了便装,正襟危坐在桌前,见二人回来,便传令开席。侍从婢女走马灯一般,摆了满满一桌盘碗,菜肴倒是丰盛,只可惜赴宴的不多,算上叶天和安蓓儿父女,也就七、八人而已。

大概是即位不久,乾顺没什么王者风范,言谈举止又十分得体。安蓓儿见这个年轻天子随和亲切,话题便渐渐多了起来,向他讲述阿拉伯的风土人情,他也听得津津有味。叶天像个闷葫芦似的坐在那里,没人理他,他也乐得轻闲,只管大口大口的喝酒。

西夏的酒与中原还是有所差异的,味道不是那么辣,醇厚绵柔,带着淡淡的甜味。王室之中似乎另有一套养生之学,将枸杞浸泡酒中,窖藏多年之后,色泽暗红,香气浓郁。叶天起初并不觉得这酒如何,几杯落肚,始有回味悠长之感,不由得多喝了几杯,一坛御液,十之八九都进了他的肚子。

毓剑明昨日回宫后,已将叶天其人向乾顺作了一番介绍,先时乾顺见他白发飘飘,丰神炯炯,沧桑中透着一股桀骜之气,心中颇为称羡。这时叶天豪饮如牛,乾顺愈发钦佩,只不过想到叶天曾阻止了西夏的鸿图大计,便有反感之心,所以始终冷落着叶天,只与马克西姆父女谈笑风生。

宴毕,乾顺似乎方兴未艾,邀请安蓓儿到后宫续谈。叶天无意与之为伍,独自转了一圈,发现有处偏殿较为僻静,便去玉阶前坐下。这时酒劲上涌,种种往事又浮上心头,迷糊之中,便这么倚着栏杆睡着了。

叶天正睡得朦朦胧胧,忽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有人唤道:“叶公子,醒醒。”叶天睁开眼,见一内官站在面前,指向身旁一名大汉道:“公主派人来接叶公子过去。”

叶天醉眼斜眄,见那大汉一身绸布花袍,腰挂长刀,额前脑后光秃发亮,仅余一条细小的辫子,用红绳扎了起来,果然慓悍勇武。

大汉客气地道:“公主命小人来接叶公子。”叶天既已答应李凝芳,便绝无反悔之理,遂拄剑起身,但觉酒劲未过,头脑仍昏昏沉沉,一路摇晃着,同那大汉出了离宫。

叶天边走边问:“兄台,公主见我究竟何事?”大汉道:“公主素闻叶公子侠名,十分钦敬,有意结交罢了。”叶天大笑:“侠名?整日打打杀杀,恶名还差不多。”

叶天与他东拉西扯,心下却不停盘算:“李凝芳执掌军权,麾下势必猛将如云,护卫自也不会少,倘若她果有加害之心,只怕我便要丧命于此了。”

二人上了马车,沿贺兰山往西而行,不多时,前面出现一座规模宏大的宫殿。叶天看那山形面东敞开,其余三面尽是起伏的山峦,就像横卧在那里的一口大钟,心下立刻有了打算,一旦生变,凭自己的轻功从如此险峻的山路逃走,定可甩开追兵。

二人在门前下车,叶天随那大汉一路向内,绕过正殿,进了道狭窄的长廊。这时天刚擦黑,廊檐下的灯笼亮起来,火红火红长长的一串,月暗灯迷之下,让人如临仙境。大约行出一里多远,方才出了长廊,尽头是片花草芬芳的小园,右首一间厢房,里面掌着灯,方格的窗棂纸上,映着条孤高的身影。

大汉来到门外,恭谨的道:“公主,叶公子到了。”窗上的影子转了个身,说道:“有请。”大汉向叶天颔了颔首,循来路去了。叶天见此处安静幽深,没有一名武士驻守,更嗅不到丝毫杀气,不禁忖道:“看来是我多虑了。”虽是如此,他仍留意观察一遍,才迈步进房。

李凝芳的目光愈发锐利,沉声道:“果然是个英雄人物!今晚我在避暑宫略备薄酒,盼与叶公子一叙,还望叶公子赏脸。”

叶天心念电转,猜想她邀自己叙谈的用意,但不管怎样,绝不能在西夏满朝文武面前畏首畏尾,何况李凝芳若存心加害,也不必一定在避暑宫。当下应道:“得公主盛情相邀,乃在下荣幸,怎敢不从?”李凝芳赞许的点点头,道:“好,届时我会派人来接叶公子。”

李凝芳叱道:“大胆!”毓剑明跪拜道:“我等凡夫俗子尚知言而有信,何况安蓓儿姑娘在神灵面前发过毒誓?还请公主息怒,不要再逼迫她了。”他自也不敢对李凝芳造次,所以在李凝芳挥了那一鞭时,他只以身代受,而非招架。

他这一跪,肩头恰好对着李凝芳,血红的鞭痕触目惊心。李凝芳或许觉着不过意,乌皮靴猛地一顿,叱道:“你们这些人鬼迷了心窍,还真道她遇见神仙不成?罢了,你们爱信便信,只要没有不利于大夏国的事情发生,我也懒得过问。”横了安蓓儿一眼,转身出殿。到了阶下,李凝芳忽又顿住,看向叶天道:“尊驾便是叶天叶公子?”

叶天微微一笑:“正是,公主有何吩附?”

安蓓儿是个漂亮的阿拉伯少女,她的美与汉族、党项族女子均有不同,作为一国之君,乾顺身边不乏佳丽,但金发碧眼并且稚气未脱的安蓓儿,仍给他一种如沐春风之感,一时竟看得呆了。好在左首一名文官及时咳嗽一声,乾顺才如梦初醒,道:“平身。”

三人相继站起,安蓓儿依旧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乾顺笑道:“昨日毓护卫将神灵降凡,及乃父重生之事详细禀告于朕,朕深感讶异,若不得相见,实为终生之憾。两位如约前来,朕心甚喜,安蓓儿姑娘知天意,通神灵,绝非寻常之人,理应待为上宾,赐坐。”

父女二人也不推托,待内侍搬来椅子,便即就座。乾顺道:“据毓护卫所言,安蓓儿姑娘曾与亡灵之神交谈达一炷香之久,不知都说些什么?”他一瞬不瞬的望着安蓓儿,显然对此颇感兴趣。

其实李凝芳右眼上面已不再是条眉毛,而是一只金色的凤凰。原来在她眉毛之上,生有七颗小痣,连成一串,恰如北斗七星。李凝芳觉得不雅,为了掩盖,她索性将整条眉毛剔得一干二净,然后纹上了这只凤凰,凤嘴印在眉心,凤尾高高扬起,直入发际,重彩之下,那串小痣本已极淡,若非细瞧,是很难发现的。西夏群臣对她这条“凤凰眉”自然司空见惯,从不放在心上,眼见安蓓儿如此惶恐,却都不知为了什么。正狐疑间,陡听得甲片“哗”地一响,李凝芳手中马鞭扬了起来,劈头盖脸的向安蓓儿抽去。既然安蓓儿能得到神灵的垂顾,便是不容触犯的,群臣见状无不大惊失色,便是乾顺也惊叫出口。

忽然人影一闪,毓剑明幽灵般窜至安蓓儿身前。“啪”的一声脆响,他肩膀被马鞭结结实实的抽了一下,衣布登时裂开,臂膀上赫然现出一道鞭痕。

叶天身穿汉族长衫,一头白发,夹在武士中间格外显眼,李凝芳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他脸上。叶天泰然自若,随众武士微微欠了欠身,心道:“她是很美,可惜霸气十足,令人望而生畏。”

李凝芳匆匆而过,直到进了大殿,才转回视线,见过乾顺,望着安蓓儿道:“她就是那个与神灵对话的安蓓儿?”

安蓓儿平静的答道:“亡灵之神告诉我如何找到父亲,在神的指引下,我成功了。”乾顺目光灼灼的道:“亡灵之神向你透露了一个私密,据说同一个国家的命运有关,不知是什么秘密?哪个国家?”安蓓儿立刻摇头:“尊贵的陛下,我在神前发过誓,永生不得泄露这个秘密,所以恕难奉告。”乾顺眉头微皱,手指敲打着黼座的扶手,想了想道:“可与我大夏有关吗?”

“这……”安蓓儿明显迟疑了一下,神色也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定了定神,才闪烁其辞的道:“我真的不能说,还请陛下不要再问了。”她这一反应令满朝文武顿生疑心,莫非那所谓的秘密真与西夏有关?否则她怎会如此慌乱?霎时间,一道道犀利的目光齐向安蓓儿射来,她只能把头垂得更低,身体似乎也在瑟瑟发抖。

毓剑明迈上台阶,才发现叶天没有跟来,回顾一眼,却见他连连摆手,便明白了他的难处,遂不勉强,和马克西姆父女进了大殿。

乾顺即位不久,风华正茂,年龄约在二十左右,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只因身材过于单薄,显得有些羸弱。安蓓儿见他果然面善,心下稍安,从两厢群臣的眼皮底下走过去,随父亲、毓剑明一齐拜倒。

乾顺面露不悦,轻哼一声,转向马克西姆,说道:“半年前那场沙暴,确是大夏境内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一次,很多商队惨遭埋葬,你能起死回生,全仗令爱一片孝心,感动了神灵,如今父女团圆,可喜可贺。”正说到这,就听一阵马嘶之声,宫门外风风火火的走来二人。

当先那人一身戎装,腰悬佩剑,却没有戴头盔,露着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随风飘扬,原来是名女子。在她身后是名面相极善的青年,一袭黑衫,唇角带笑,只是双眼朦朦胧胧,十分空洞。

叶天心下一紧,认出这青年正是瞽目星君。一年前西夏公主李凝芳到永乐城祭告亡灵,叶天曾在暗处见他一面,印象极深。此时他仍握着那根竹杖,不断触碰地面,试探着前行,但脚步却丝毫不慢。叶天再仔细端详那女子,果然是李凝芳,只因着装的变化,比之上次少了几分端庄,多了几分英气。

一念及此,叶天迅速察看一遍周遭地形,一旦西夏人有加害之心,利用山势、林木的掩护也不难逃走。他知道这便是贺兰山,绵延数百里,翻过去就是荒漠,西夏兵马再多,也派不上用场。

叶天定住心神,这时毓剑明等人均已下轿,安蓓儿看了一眼,也吃惊道:“这是什么地方?”毓剑明笑道:“皇上听说有这么神奇的事情,令我无论如何把你请来,定要见见你这位与神灵相通的姑娘,别怕,皇上与你年岁相仿,为人和善,只因好奇,想问问经过罢了。”虽然他百般安慰,安蓓儿却仍掩饰不住慌张,小脸涨得通红,一边向大殿走去,一边不安的四处张望。

到了殿前,毓剑明跟一名内官交谈几句,内官匆匆入殿,不多时返了回来,高声道:“宣马克西姆父女进殿。”叶天正心下犯忖,便在一年前,西夏还伙同赵鼎,险些对宋朝大兴刀兵,他实在不愿叩拜这个西夏皇帝,但不叩拜,又未免失礼。那内官只宣马克西姆父女入殿,倒是正中叶天下怀,向后退了退,在阶边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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