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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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早已为他这番话咋舌了,心道:“再精妙的招式,终究也有破解之法,唯有随心所欲,在对手的破绽中不断寻找新的变化,才能出奇制胜。这与李温侯‘大风铁叶’的道理大相径庭,但细加思寻,其中却隐隐还有着微妙的相通。 武功一途,学无止境,江湖之上,英才辈出,这些年来,我经历了许多磨难,却也受益颇多,只此一点,便不枉来江湖走这一遭了。”

瞽目星君看不到他脸上表情,但听他呼吸急促,猜出是为自己这番话所动,心下甚喜,拈了只苹果在手,继续道:“叶公子一剑挥出,可将它削成几瓣?”叶天笑道:“十几瓣当是不成问题。”瞽目星君一扬手,苹果飞上半空,叶天屏息凝神,觑准之后,猛地拔剑斩去。经过一年的苦练,他的内功大有进境,一时间屋内剑气纵横,周围的几根红烛却是连火苗也不闪动一下,眨眼间苹果被削得粉碎,如雨洒落。

瞽目星君左臂倏探,在身前荡了一圈,将碎苹果托在掌心,竟是一瓣也未漏下。他一一摸了一遍,大大小小,共有二十六瓣!瞽目星君“哈哈”大笑:“叶公子剑术如神,果然名不虚传。”叶天也未料到自己一剑挥出,竟有如此威势,正自沾沾自喜,却见瞽目星君抛起另一只苹果,竖起双耳,却不急着出手。苹果飞快下坠,但在此时,这一过程却显得那么悠长。瞽目星君便如中邪似的,凝眉侧脸,一动不动。

“出事了?”叶天一怔,“出了什么事?”

瞽目星君语气依然和缓:“马克西姆死了。”

“死了?”叶天身躯猛震,不过十数日,马克西姆死而复生,生又复死,着实令人啼笑皆非。安蓓儿历尽艰辛找到父亲,最终仍是这么个结局,此时此刻,她该是何等悲伤!

瞽目星君说道:“昨天夜里,皇上令人逼迫安蓓儿说出亡灵之神的秘密,安蓓儿起初不肯,后来皇上以其父性命要胁,安蓓儿只得屈从。她乞求亡灵之神谅解她的无奈,之后道出秘密,哪知片刻之后,马克西姆便七窍流血,死于宫中。”

叶天双眉紧蹙,心下沉吟:“真有这等蹊跷之事?马克西姆复活已然不可思议,如今又应验了亡灵之神的告诫,在安蓓儿说出秘密后,马克西姆当场暴毙,这……这简直骇人听闻!乾顺这混帐东西,他把安蓓儿父女留在宫中,盛情款待,果然是没安好心。”一把拖起瞽目星君,道:“走,咱们去离宫瞧瞧。”

两宫之间,瞽目星君已不知走了多少遍,路径极熟,也无需叶天牵引,二人各展轻功,转眼到了离宫。守门兵士自都认得瞽目星君,并不阻拦,二人长驱直入,询得乾顺、安蓓儿等人所在,来到紫华殿前。

一路之上,但见甲兵林立,处处晃动着侍卫身影,紫华殿前更是戒备森严,毓剑明阴沉着脸,率队护卫亲兵守在门口。望见叶天,毓剑明面色稍缓,大步迎上前来,问道:“听说你去了避暑宫?”叶天点头道:“与瞽目星君论剑到深夜,在那住了。”向殿内瞧了一眼,隐约听得有女子啼哭之声,便问:“谁在里面?”

毓剑明回顾大殿,沉声道:“皇上、公主、安蓓儿,还有几名近臣。皇上令我在此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大殿。”说着牵了叶天的手,走向一旁,低声述说经过:“昨天夜里,公主突然来到离宫,同皇上密谋逼迫安蓓儿道出亡灵之神的秘密。”叶天接口道:“原来是她怂恿的?”毓剑明道:“因为白天皇上问起那秘密是否与西夏有关,安蓓儿迟疑不答,甚显慌乱,皇上便认定那秘密与西夏有关,经公主一说,立刻同意。但无论怎样威逼利诱,安蓓儿只是不肯开口,最后公主令人将马克西姆抓到面前,施以酷刑,并扬言要让他痛苦而死。安蓓儿如何能眼看着父亲受此大难?终于说出了秘密,原来果真关乎着西夏的国运,只是对皇上却极为不利了。”说到这,他长叹一声,心情想必十分沉重。

叶天道:“亡灵之神在西夏境内显灵,所言的秘密与西夏有关倒不奇怪,却为何对皇上不利?那究竟是怎样一个秘密?”毓剑明下意识的顾盼左右,声音愈低:“亡灵之神说,西夏之所以国势日衰,乃是因为当今皇上运数欠佳,五行八字与天相冲,受到了天的责罚。若想扭转颓势,必得在皇室之内找一位眉绕七星、八字纯阳之人,即皇帝位,方可令国运昌盛,称霸天下。”

亡灵之神居然告诉安蓓儿这样一个秘密!叶天诧异之余,又觉乾顺实在是自讨苦吃,揶揄的笑道:“逼来逼去,却把他自己逼入了绝境,消息一旦传出,必将举国震动,对西夏而言,绝非福兆。”

毓剑明忧心忡忡的道:“是呀,虽然公主立刻吩咐内官、宫女不得吐露半个字,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现在群臣正聚在朝堂之上,众说纷纭。”除了国家,他担心的还有安蓓儿,乾顺和李凝芳会怎样处置这个搅乱西夏的少女,可想而知。

叶天寻思半晌,说道:“眉绕七星 ,八字纯阳,天底下有这样的人吗?”毓剑明苦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人正是公主!你大概没发现,公主的右眉有七颗小痣,连成一线,恰如北斗七星,公主许是觉着难看,才纹了那条凤凰眉的。”

叶天恍然大悟,忖道:“这件事愈来愈神奇了,接下来,一定大有热闹可看。”却听毓剑明道:“所以皇上和公主认为安蓓儿有意挑拨,想借姐弟间的争斗毁掉西夏。幸好公主毕竟女流,无称帝之心,何况姐弟情深,公主向来疼爱皇上,又怎会亲自拆他的台?”叶天道:“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就当是个谣言罢了。”心中忽又一亮,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安蓓儿姑娘,怕她被治罪,对不对?”毓剑明点头承认:“何止是治罪,多半性命不保。”叶天道:“你身为御前护卫,也没有办法救她?”

毓剑明苦着脸道:“这可不是小事,何况皇上拗不过公主。”叶天沉吟道:“一夜之间,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暗自寻思:“马克西姆的生生死死,果然都与那所谓的亡灵之神有关吗?不知他尸体现在何处,或许乾顺和李凝芳故意害他,却也难说。”转念又想自己不懂医理,找到尸体也是枉然,不管怎样,安蓓儿总是可怜,还需想法子救她才成。于是说道:“你若能觅得机会,把她交给我,我保证带她平安离开。”

毓剑明大喜,以他的身份,寻找机会带出安蓓儿并不很难,只是背叛乾顺实非所愿,他在背地里做些手脚,让叶天带走安蓓儿,自是再好不过。毓剑明笑道:“如此最好,事不宜迟,便在今晚动手吧。”

正说到这,忽听“吱嘎”一声,殿门开了,李凝芳快步而出,脸上寒霜笼罩,乌皮靴踩得石阶“嗒嗒”作响。她先是望见悠闲侍立的瞽目星君,接着左右一扫,瞥见一旁的叶天和毓剑明,便走过来,向毓剑明道:“百官都已知晓了吧?”

毓剑明叹了口气,点点头。李凝芳紧咬朱唇,切齿道:“是谁这么大胆,把秘密传了出去,搅乱人心?”毓剑明苦笑道:“宫里的事,从来都传得这么快。”忽又抬头,“皇上打算怎样处置安蓓儿姑娘?”

李凝芳道:“皇上大概舍不得杀她,准备暂时将她囚禁在后宫别苑。”毓剑明和叶天对视一眼,双双舒了口气。李凝芳又道:“若非我担心安蓓儿对西夏不利,定要逼她说出秘密,也不会闹出现在这种局面。为防万一,这几天我便住在离宫,相信妖言很快就会平息的。”

这时乾顺和安蓓儿并肩走出紫华殿,一个形容憔悴,一个泪痕斑斑,即便不知内情的人看见,也会知道这一夜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毓剑明率领众护卫,簇拥着二人,向后宫别苑而去。

李凝芳望着叶天,哂然一笑。

叶天苦笑:“眼睛能做的事,你这双耳朵完全能够做到,而且做得更好。”

瞽目星君对他的赞扬全未放在心上,用竹杖敲着地面,“笃——笃——笃”,颇有节奏。叶天好生奇怪,不知他想些什么,正要踱过去,忽听他说道:“昨天夜里,离宫那边出事了。”

及至此时,叶天心中芥蒂全无,对瞽目星君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二人聊到深夜,才合衣而眠。

次日叶天早早醒来,瞽目星君却比他起得更早,叶天推开门,便瞧见他坐在墙边,沐浴着煦暖的朝阳,一副陶醉样。

“叶公子睡得可好?”瞽目星君仿佛老僧入定,轻轻问了一句。

叶天干笑道:“一条烂命而已,几曾怕过死?”

李凝芳揶揄的道:“那是,二十万铁骑,在叶公子眼中也不过尔尔,何况小小一杯水酒。”

叶天心下一凛:“果然是算旧帐的!那次寇关,她想必也是统帅吧?嘿嘿,她和赵鼎苦心经营的大计功败垂成,即便现在她要喝我的血,那也不足为奇。”却听李凝芳又道:“身为大宋子民,你的做法并没有错,战争本就是国家间的事,而非你我私人恩怨,过去的就算了吧。何况正是叶公子这副侠肝义胆,令我由衷钦佩。”

叶天暗自奇怪:“苹果眨眼即坠,他还不出手,却等什么?浪费了最佳时机,便换作紫衣飞雪,怕也难以超越我那二十六瓣。”正错愕间,瞽目星君耳朵忽地动了动,剑如蛇信般吐了出来。“啪嗒”,苹果落在茶几上,分成两半。叶天皱了皱眉,心道:“他搞什么名堂?今日李凝芳请我到此,即便不是一场鸿门宴,必也有威慑我的意思,他为何肯让我轻易占了上风?”

瞽目星君笑着向旁一指,道:“架上有天平,烦劳叶公子将两半苹果称一称。”叶天目光一扫,见古董架上果然有个天平,便依言拾起两半苹果,放在天平上一称,竟分毫不差,重量相当,便是叶天这明眼人,怕也难以做到。忽然之间,叶天明白过来,只觉双颊燥热,愧然长叹道:“精确的一剑,便足可致命了!星君的见解远非叶某所能及。”瞽目星君笑道:“看的少便想的多而已,论武功,我尚不及李温侯、紫衣飞雪、萧大少爷这些人,自也不如叶公子。”

叶天不想在李凝芳面前显得低三下四,只欠了欠身,并未起来。瞽目星君竟也纹丝未动,待李凝芳的身影消失后,他抓起竹杖,在顶端用力一扭,抽出把细长的剑来。那剑看上去柔韧异常,在灯光下一照,一溜光影直映在叶天脸上。瞽目星君屈指在剑上一弹,“嗡嗡”作响,剑身登时如蜂蝶振翅,颤动不已。叶天看着那剑,由衷赞道:“好剑!”

瞽目星君笑道:“剑的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持剑的人。”叶天继续赞道:“不错,重要的是剑法。”瞽目星君却摇头道:“也非剑法,剑法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应付不同的对手,必须使用不同的招数。实不相瞒,在下生来目盲,从未学过一招半式,所以若让在下施展一套完整的剑法,行家看了必会笑话。但在对决之时,我的剑却总能以最简单的方式刺中对手最意想不到的部位,这么说,不知叶公子可能理会吗?”

瞽目星君拾起一只苹果,用把月牙似的小刀削着,一面说道:“叶公子大概以为公主定要报那一箭之仇,其实在公主知道焚沙照影的真相后,非但没有半点怨恨叶公子,反而对叶公子的智谋、胆略好生赞叹,那时便说‘他日有缘,定当会会这位叶大侠。’”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令叶天大为讶异,若果真如此,李凝芳实在是位虚怀若谷的女中豪杰。他抓起酒壶,慢慢的为自己倒了一杯,凑到嘴前,闻着那醉人的香气,说道:“在下以为,各国有各国的疆域,理应安守一方,友好相处,否则闹得鸡犬不宁,何益之有?”几句话不卑不亢,道理却是明明白白的。

叶天“哈哈”一笑:“叶某一介粗人,理会不得那些。”盯着酒杯,却是不接。这样一来,李凝芳自然万分尴尬,但她毕竟老于世故,立刻收回杯子,一口喝干,摘下胸前绸巾在唇边拭了拭,道:“凝芳虽为女辈,却也光明磊落,酒中无毒,叶公子尽请放心。”

叶天适才确曾有此顾虑,但之所以不肯接杯,更重要的是因为李凝芳贵为公主,让她敬酒似乎不妥。却没想到李凝芳如此精明,简简单单一句话,反倒让叶天无地自容了,好像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凝芳笑笑,“天下如江湖,自古以来便弱肉强食,你不发展自己,壮大自己,不去吞并别人,就只有等着被人吞并了。”一面说话,一面殷殷举杯相敬。叶天一饮而尽,赞道:“好酒!”之后叹道:“在下所说,当然并非只是西夏,辽、金又何尝不是心怀叵测?即便我们大宋,倘若实力允许,我相信也不会就这样默默无闻。唉,如果每个国家的君主都能安分守己,天下太平,岂不甚好!”

李凝芳幽幽的道:“那只是一种幻想而已,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梦,假如你处在我这个位置,就会明白了。”

接下来,李凝芳纵论天下大势,分析得头头是道,说到激动处,那条“凤凰眉”突突颤动,煞是好看。叶天却听得兴味索然,只管闷闷的喝酒,偶尔点一点头,叹一口气,以作敷衍。李凝芳大概觉察到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很快也便没了兴致,笑道:“叶公子身在江湖,对这些当然不会挂怀,还是你们两个男人谈武论剑吧,我先告退。”

屋子并不大,布置得相当考究,地中间座着扇四折屏风,由天竺檀香木制成,上面刻有神态各异的仕女图案。屏风后面是张长方形地桌,摆着两盘水果,一只酒壶。桌边端坐一人,面色和缓,唇角带笑,双目平平的直视前方,正是瞽目星君。他对面的窗前,李凝芳负手而立,一双星眸闪烁不定,仔细打量着叶天。

这时她穿了件翻领胡服,领口镶有刺绣精美的花边,紧紧裹着那一段粉颈。鬓发垂髫,余发披于后背,既端庄又不失少女的纯真本色,这身打扮,哪里还像个跃马沙场的将帅?

叶天欠了欠身,道:“公主如此盛情,倒让在下惭愧了。”李凝芳微微一笑,踱到桌前,跪坐下去,然后指着对面道:“叶公子请坐。”叶天也不客气,盘膝而坐,只见李凝芳拾起酒壶,斟满一杯,双手捧给叶天,笑道:“久闻叶公子大名,只惜缘悭一面,始终未能得见真身。昨日听毓护卫说叶公子造访,喜从天降,盼到这时方才相会。皇上年幼无知,把个信口雌黄的小姑娘当成宝,反而冷落了叶公子,还望叶公子不要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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