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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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番细致的讲述,马克西姆脸色数变,既惊奇于自己的遭逢,又感动于女儿的执著,怔然半晌,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激动的道:“这真是太神奇了,让人难以置信,我的女儿,竟然得到了神灵的垂顾!”

“你确定自己遭遇到沙暴,死了半年?”叶天那锐利的目光望定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无论是谁,碰到这样一种目光都会很不舒服,马克西姆非但紧张,而且显得十分激动,大声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死了半年,但那场沙暴却是真真切切的,整个商队二十几人,三十几匹骆驼,就像一颗颗沙粒似的,被卷得七零八落,那完全是场天崩地裂般的灾难!”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惶恐,似乎那可怕的景象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当天夜里,四人蜷缩在一座新月型的沙丘下露宿,马克西姆和安蓓儿生死重逢,自有说不完的话,不过他们用阿拉伯土语交谈,叶天和毓剑明便听不懂了。父女俩嘁嘁喳喳的聊到深夜,才肯安睡。

匆匆十数日,四个灰头土脸的人终于走出沙漠,进入平原地带,渐渐也有了疏疏落落的村镇,再行三日,即至兴庆府。兴庆府位于河套平原,北依贺兰山,南临黄河,不但战略位置极佳,而且物产丰富,无旱涝之虞。天禧四年李德明迁都于此,改名兴州,李元昊正式建国后,升兴州为府,改名兴庆府,俗称东京,经过数十年的修建,已颇具繁华帝都之貌。在建筑风格上,兴庆府也多有借鉴宋都开封的规划布局,街坊称谓大同小异,只有那色彩斑斓的党项服饰,能够让人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异域风情。

在初来乍到的叶天和安蓓儿眼里,经过这番艰苦、寂寞的跋涉之后,陡见这都城风光,便好像投入一个崭新的世界,既惬意又充满了新奇。

毓剑明带着三人径直来到朝廷的宾馆,吩咐管事备一桌像样的酒菜,然后各自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风尘及疲惫,围坐桌前,把盏言欢。连日来叶天始终为马克西姆复生之事所惑,其余一切概未虑及,这时见了官家的人,才想起一年前若非自己用焚沙照影之计,吓退西夏二十万大军,如今的江山归属还真不好说,自己粉碎了西夏的王图霸业,人家难道不怀恨在心?倘若李凝芳得知自己到了兴庆府,又会如何?本待提醒毓剑明不要泄露了他的身份,转念却想那样胆小怕事,未免遭人耻笑,丢自己的脸倒没什么,丢了国家的脸却万万不成。既来之,则安之,何必惧死。

众人习惯了他的沉默,并不知他在想这些,依旧大声谈笑,毓剑明频频举杯,叶天也必定酒到杯干。毓剑明酒量有限,几杯落肚,已有微醺之意,唤来管事,令其准备三间上房给众人歇息,遂起身告辞,回宫面圣去了。

叶天身处异地,不愿贪杯,马克西姆独自把余下的酒喝光,醉醺醺的回房大睡。连续在沙漠中奔波二十余日,叶天那身衣衫早已面目全非,这时得闲,便打了桶水,把外衣脱了泡在水中,搓得几下,却听身后脚步细碎,安蓓儿期期艾艾的道:“叶……叶公子,我来……帮你洗吧。”许是因为叶天极少同她说笑,她对叶天有些惧怕,说起汉话愈发显得吃力。

叶天摇头道:“不用了,折腾这么多天,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安蓓儿道:“这种事,本就不该由一个男人来做。”从叶天手上抢过衣衫,认真细致的揉搓起来。叶天怔了怔,安蓓儿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他心中感慨万端。自从踏入江湖,他遇到的姑娘也不算少,可来来去去,百转千折,如今的他仍是孤孤单单,像个浪子般四处飘泊。

一件脏得不成样子的外衣,很快被安蓓儿洗得干干净净,她用湿漉漉的手拢了拢金发,忧心忡忡的道:“起初毓大哥说带我们来兴庆玩,我还蛮兴奋的,到了这里,才感觉一切都那么陌生,我有点怕。”

叶天笑道:“毓剑明是西夏皇帝眼前的红人,在这里,谁敢欺负你?别胡思乱想了,去睡吧。”安蓓儿稍作踌躇,随即笑道:“是呀,你和毓大哥都那么厉害,我还怕什么呢?”

舒舒服服睡了一夜,次日起来,叶天正洗漱之时,陡闻外面喧声大振,锣鼓齐鸣,正要出门看个究竟,却见毓剑明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环视一遍,“哈哈”笑道:“我来迎接三位。”今天他穿了身官服,腰缠围护,头戴幞手,还披了件黑绒红底绣金大氅,兼之春风满面,比之前时可威风了不知多少倍。

安蓓儿迎上前去,却发现他后面随着一队披挂整齐的军兵,门外更有敲锣打鼓的一队仪仗,忙狐疑的问:“你要带我们出去玩吗?”毓剑明笑道:“是呀,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叶天瞧这架势,心下起疑:“若只观光游玩,可不必摆这么大的排场,莫非是西夏皇帝听说我到了兴庆,差他前来捉拿。”稍一转念,又不免暗暗惭愧,相处这么久,对毓剑明的为人他还是了解的,即便真是皇命难违,他也必会提前知会一声的,想来无非是在安蓓儿面前炫耀罢了。

众人随毓剑明出了宾馆,见门前停着一排华盖小轿,毓剑明指着道:“请上轿。”众上分别上轿。有生以来,叶天还是头一遭享受如此礼遇,但觉飘飘悠悠,的确比骑马舒服得多,难怪有钱人都喜欢坐这玩意。随即又想自己也生有双腿,为什么要让别人抬着?瞧那两个轿夫吃力的样子,心里愈发不安,陡地一掀轿帘,飞掠出去。两名轿夫吓了一跳,落轿惊问:“小人再卖力些,管保平稳,大爷快请上轿。”叶天笑道:“跟你们无关,我这副身子骨远没那般娇贵,坐不惯这东西,活动活动筋骨更好。”

二人面面相觑,均道:“大爷这么说,便是怪罪小人了。”叶天正色道:“再啰里啰嗦,我倒真要见怪了,快走吧。”说着迈开大步,向前走去。二人万般无奈,只得抬了轿子,颠颠的跟在后面。

这一队人迤逦而行,渐渐远离闹市,但见前面莽莽苍苍一座大山,山上的云杉、油松生得粗壮挺拔,枝繁叶茂,放眼望去,直若一片绿色的海洋。叶天深吸口气,顿觉无比畅快,便如脱胎换骨一般,从头到脚都那么清爽。再瞧山麓之间,绿树虬枝掩映着一座宫院,到得近前,方才看清门头匾额上题有“离宫”二字,一圈红色宫墙,覆以黄色琉璃瓦,飞檐画角也颇具龙凤之姿,端的是富丽堂皇。

此时宫门洞开,一眼望到里面耸立着的大殿,而从门口到大殿之间,每隔丈余又有一名执钺武士,个个精神饱满,面色凛然。

看到这时,叶天吃了一惊,暗忖:“这是毓剑明的府邸吗?不对,他只是个护卫官,焉能有此等气派,而且他再得西夏皇帝宠信,也断无把自己居所称为‘宫’的可能,莫非是……西夏皇宫?”

兴庆府并不太远,叶天也不急着回绿洲重建家园,加之心中偌大个疑团未解,若就此离去,心里总好像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于是随着毓剑明和马克西姆父女,同往兴庆而来。

不知安蓓儿是因为惧怕叶天的严肃,还是讨厌他轻视神灵,总远远的躲着他,极少理睬,相反,和毓剑明就显得亲热多了。四个人分成两对,马克西姆倒很善谈,毕竟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随便讲些趣闻轶事,都会让叶天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叶天最关心的还是他死而复生的秘密,怎奈对于一个记忆空白了半年的人来说,又能问出什么所以然?

毓剑明笑道:“你便想破脑袋,只怕也得不出结果,就当是神灵的拯救好了,我们先好好庆祝一番,走,到兴庆府去,由我来款待你们。”

“西夏国都?”马克西姆奇道。安蓓儿道:“毓公子正是西夏国的宫廷侍卫。”马克西姆道:“哦,我曾去过兴庆做生意,那是个不错的地方。”

寻到父亲的安蓓儿显然心情大好,向往的道:“虽然父亲常给我讲中国的繁华兴盛,但对我而言,她仍是一个神秘的国度。”作为西夏国都,兴庆府自然是沙漠里最大最繁华的所在,虽与物华天宝的中原尚不可同日而语,但安蓓儿只是一个懵懂的少女,对陌生世界充满了好奇,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兴奋。

就在三人被烈日烘烤得没精打采的时候,毓剑明突然欢呼起来:“无字碑!前面有座无字碑!”叶天抬起头,望见不远的地方果然矗立着一座石碑,孤孤伶伶,死气沉沉,在空旷的大漠上,是那么的惹眼。

安蓓儿纵马过去,滚落在碑前,拜了几拜,然后仰头向天,口中振振有辞,大概是在感谢神灵。叶天和毓剑明也很惊讶于这个发现,争抢着奔上前来,打量那光秃秃的石碑,均想:“荒无人烟的沙漠深处立着块石碑,着实罕见罕闻,石碑下面,真会有安蓓儿的父亲吗?”

怀着好奇,他们迫不及待的挥舞铁铲,先将石碑挖了出来,然后掘地三尺,直累得一身臭汗。安蓓儿则深情而专注的望着那不断加深的沙坑,相信父亲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一任汗水顺着脸颊噼噼啪啪的掉在沙地上。

顿了一顿,他接着说道:“流沙飞快的扑到我身上,我失去了知觉,就像睡着了,没有痛苦,也没有思想,只是方才听到安蓓儿的呼唤,突然间苏醒过来。”

叶天皱着眉头,抚剑不语,一个人在数尺深的沙子底下埋了半年,竟奇迹般活了过来,无论如何这都是难以想象的。

马克西姆终于睁开眼,四处望望,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叫道:“我的商队呢?其他人呢?沙暴过去了吗?”叶天和毓剑明吃了一惊,双双奔上前来。马克西姆目光落在这两个陌生人的脸上,霎时充满了敌意。

安蓓儿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叶天、毓剑明,是他们不辞辛苦,陪我一路找来的。”马克西姆脸色稍缓,目光继续游走,寻找着他的商队,毫无疑问,他的记忆仍停留在半年前那场可怕的灾难中。安蓓儿耐心的向他解释,从自己听到噩耗开始,之后怎样得到真主的启示,怎样辛苦的来到永乐城,怎样在毓剑明和叶天的陪伴下找到这里……

忽然,叶天的铁铲停住了,他触到一团软绵绵的物事,凭直觉判断,那是个人!毓剑明注意到他惊愕的表情,急忙手脚并用,扒去那一层覆沙,果然露出个人来。三双眼睛瞪得老大,齐刷刷射了过去,只见那人穿着阿拉伯服装,胡须卷曲,脸色灰灰土土,不知在沙底埋了多久。刹那之间,安蓓儿的小脸焕发出激动的光泽,失声叫道:“父亲!”

这名阿拉伯人正是她的父亲,半年前被沙暴埋葬于此的马克西姆!听到她的呼唤,马克西姆抬了抬眼皮,旋又合拢,大概因为许久未见阳光,一时还睁不开,但在他脸上,却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安蓓儿跪了下去,哭泣着道:“感谢安拉,感谢亡灵之神,让我在这片东方圣土,找到了自己的父亲!”

叶天本就无所无事事,经过多日的相处,跟毓剑明、安蓓儿也算熟了,何况他的确想亲眼看看安蓓儿的父亲是否真能死而复生,便不再拒绝。次日一早,三人离开绿洲,前去寻找安蓓儿的父亲。安蓓儿骑着大宛马,两个男人随在后面,谁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只管跟从安蓓儿来自冥冥中的指引,一路北行。绕过永乐城,穿过鄂托克,然后折而向西,渐渐的,三人已进入沙漠深处,放眼除了黄色的沙,便是白色的云,这种空旷足以令人胆寒。但是他们不怕,因为对于沙漠,他们都不感到陌生。

叶天的心情是矛盾的,他知道这样走下去,迟早要有一个结果,那么他该盼望奇迹出现,让安蓓儿父女团聚?还是希望不要有那么离奇的事情发生?

叶天是最不相信这种灵异之事的,所以他的震惊程度远甚于毓剑明,甚至在毓剑明将马克西姆搬出沙坑时,他仍显得无动于衷。

安蓓儿伏在父亲身上,痛哭失声,为了这场团聚,她历尽千辛万苦,跋山涉水,来到这片陌生而危险的沙漠,现在愿望成真,还有什么比痛哭更适合渲泄的方式?马克西姆轻抚着安蓓儿的头发,呢喃般说道:“安蓓儿,我的女儿,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安蓓儿哽咽着道:“让我们一起感谢亡灵之神,是他让我们再次团聚。”她伸出一只手,不断摩挲着父亲的脸,为他一点一点拭去灰土沙尘。

叶天和毓剑明面面相觑,本有无数个疑问,却碍于人家父女刚刚团圆,不便打扰。毓剑明低声道:“现在你信了吗?”叶天茫然的摇摇头:“也许他一直活着吧。”毓剑明笑道:“我把你埋进去,若你能活过一个月,下半生我便为你做牛做马,听任差遣。”叶天苦笑道:“何需一月,两天就完蛋了。”毓剑明叹道:“其实我也不信神魔鬼怪之说,但这次是亲身的经历,在找到更好的解释前,我宁愿相信马克西姆死而复生,不管怎样,我们都该祝贺他们。”

一连数日,便这么平淡无奇的过去了。安蓓儿尽心服侍着毓剑明,只盼他早日康复,好去沙漠找回父亲。

叶天依旧少言寡语,每当毓剑明和安蓓儿欢声谈笑时,便不免顾影自怜,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些日日月月,华婷婷、欧阳菲菲等人像云烟似的从眼前一一飘过,不得不承认,人生实在是场变幻莫测的梦境,而在这梦境里,他磨灭了许多壮志柔情,失去了许多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

许是出于对叶天武功的惧怕,太阳神教的三名武士再没有来骚扰他们。转眼半个月,毓剑明的断骨已恢复了七、八成,盘算这么多天过去了,安蓓儿必已度日如年,不好再因自己耽搁下去,便同安蓓儿计议一番,两个人再次邀请叶天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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