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子当坦然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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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我自有安排,不会连累到你的,你跟着阳管家从后门离去,今天中秋,回去陪着悦儿好好过节。阳管家,带机杼从后门出去”

“师父...,那学生先告辞了”

跨过门槛,白净的胖子微转眼光瞥了一眼师父,才三天的功夫,这天榜第七人竟是像瞬间老了十岁,精气神如那决堤的洪水般一泄而空,胖子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忽而一正衣襟对着主人行了拜别礼,再次抬头的时候,脸上挂着快要滴落在地的悲愤。

“一刻前?那想必窦瑾此时已经在门外监视了,我先出去与他周旋,你带上辛儿从后门走,到东门会有高人接应你们,我天黑之前必然能追上你们”

阳管家忽地跪了下去“老爷,这么多年你待老奴不薄,你让老奴带公子走,你的脾气老奴是知道的,你此时不走,那便是不会再走了,公子年幼,你就忍心...你带着夫人和公子走吧,让老奴来抵挡窦瑾一时半刻,我就不信拼上我这把老骨头连他窦瑾数十招都挡不住”

程齐赶忙起身扶起老管家“阳叔,你又何苦,我为我的法而死,别人说这是作法自缚,可我觉得这和游仙长所说的以身殉道大同小异,我死而无憾,辛儿年幼或许会责怪我,将来他会明白的。时间不多了,快带上辛儿走吧,到了东门自然有人送你们逃出京城,到了葭南,把玉珏交给李先生,便再无后患”。

扶着老泪纵横的阳管家到了后院的走廊,“阳叔,辛儿体质修行不易,再去修行剑术,难免与人相争而落于下风,可让他学些强身健体之术,此生平平淡淡活下去便好,等安全到了葭南,替我转告他,好好活着,为父九泉之下便欣慰了”

程齐对着阳管家离去的走廊转角处抱拳致谢,府外的阳管家似有所应,转身抱拳,然后扶着小公子上了马车,亲自驾马疾驰而去。

位居三品执金吾的窦瑾示意部下在外等候,就这么悠哉悠哉的走入程府,不用任何繁文缛节,就那么大刺刺的坐在中堂之中。

“相国,陛下想请你入宫一叙”放下茶杯,看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四十岁便位居相国高位,一身儒士风流的天榜第七高手,当年南李北程,词仙赋圣,数不清的风流得意。窦瑾心里着实痛快,虽然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这般风流人物,也要折在自己手上。

窦瑾自然不怕,程齐如今是必死的局面。为了新政的施行,他不会逃,也绝不会惊天动地的战死。所以当程齐提出要先沐浴更衣之后再出发,这位雷厉风行的执金吾难得的好脾气说道“不急,相国安排妥当之后再出发,下官可以慢慢的等”。

祠堂内,烛光随着人影晃动,神龛上没有历代先祖排位,只有楷书写就的五个大字‘天’、‘地’、‘君’、‘亲’、‘师’,香案上的三炷香已经快要燃尽。

“老师,弟子学艺不精,变法虽已有成效,却沦为他人手中工具。思来想去,天道蒙尘,承受于一缕天道恩惠的我,空有一身修为却不能为天地立心,倍感愧疚,只能将这一身的修为,反哺天地生灵”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时光有那么一瞬的凝滞。那一年的秋冬两季,镐京城内本该凋零的草木,生机盎然,硬撼风雪。达官贵人们酒席之间常常笑谈这是奸相作法自缚,天降祥瑞的奇景。

感受到异变的窦瑾先是一惊,以为姓程的要闹什么妖蛾子,随后便开始贪婪的吸取那人反哺天地时充沛的灵气。

元武二年冬,接连七日的大雪,什么活都干不了。燃起一炉新碳的老张一家人正在烤着红薯,惬意谈着家长里短,谈着今年入秋以来边境的连连捷报。自从三年前变法以来,官家老爷们越来越清廉,朝廷赋税减了又减,各种奖励的政令一条又一条。

这不,两年前自己家老张头跟程相国家的阳管家借了点本钱,开起了这家小酒坊。从三年前刨草根充饥到如今餐餐均沾荤带酒的安逸日子,人人都觉得干劲十足。昊国历来积贫积弱的气象一扫而去,举国气象一新,所谓的民富国强,大抵也只是如此了吧。

谈到最近坊间都在流传的事,说起宰相程齐死了,儿子和街坊们自然感叹一声,而后焦急的追问新宰相是谁,得知新宰相是程齐的学生张机杼,方而长舒一口气。那么新政应该还是会继续推行的,自个只要愿意吃苦,这有奔头的好日子就不是黄粱美梦。

最后终于有人想起“你们说程相国是怎么死的”

“你管他怎么死的,知道新宰相还是他的学生不就行了,对了大哥,你家今年打算养几只羊啊”

......

听着儿子和儿媳妇们烦人的絮絮叨叨,老张头砸吧着嘴喝下一口儿媳妇端来的温热黄酒,他想起了那天的青衫儒士坦然赴死的背影,想起了程相国府中程小公子时常哼唱的那首歌。

中秋那天,拄着拐杖前往程府送去自家杏仁的老人家站在远处,看着程府门口鲜衣怒马的悬镜司官差。老张头蹒跚着走近了些,睁大眼睛再三确认,终于记起约莫二十年前见过一次的漆黑肃穆的豪华大车。别人不知道,但是老张头记忆犹新,二十年前那个大闹京城的神仙修士,被打倒之后就是被丢入了这样的大车之中。

目送着青衫儒士坦然走上那辆漆黑肃穆的大车渐行渐远,老张头呆立许久。这个世道啊!

屋子里最是老眼昏花的人,心里却最是明亮。老人没有接儿媳妇递过来的拐杖,蹒跚着走到厅门之前,拉开了两扇门时差点摔倒的老人扶着门框起身,直了直身子,借着醉意,开口唱到: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一曲唱罢,坐在门口的老人老泪纵横。

飞剑摇曳着似有不舍,终是破空而去。

阳管家匆忙走入中堂,“老爷,公子已经准备妥当,百叶巷那边有信鸢传来口信:大约一刻前,内阁的三马轺车已经出发,悬镜司的司命也发出天机令召集下属集结”

有一物破空而至,不偏不倚,恰恰停在程府家主刚放下的茶杯旁。原是一柄玲珑小巧的飞剑,剑身一股岔怒的气机与茶杯相撞,碰撞之声传入耳中之时,茶杯已然裂为八块,但仍然保持不碎,只是杯中水有些许荡漾。飞剑左扭右扭缓缓吐出一块竹简,然后抬抬剑刃,似乎在模仿主人的气急败坏的表情“火都烧到腚眼了,你程齐还有心思在这里品茶?”

只见竹简上有七字“车已行,东门可退”,竹简在程齐治手中慢慢化为齑粉。

程齐治苦笑着一摆手“走罢,小家伙,告诉你主人,我又欠你主人一桩恩情,让他活久一点,说不定我来世能赶上还他。”

庆丰五年,第一道变革政令颁布,程齐以雷霆手段,拉开了这场变法的序幕。

一部部法令依次颁布实施,变法顺利推进。

庆丰七年,明宗驾崩,新皇登基,改年号为元武。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这是转身迈步的胖子听到门内的最后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传入胖子耳中,他停步仰头笑着喃喃道“法不阿贵,绳不挠曲”,一滴泪轻轻落入地上。

“叮”

“机杼啊,你先且回府吧,事已至此,逃?为师行得正坐得端,这一逃,只怕这数十年的变法,不出三日,便...罢了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变法最后一步,责任只能交给你了,机杼。”

“可是师父...”

新皇虽年轻,但对于秘而不宣的帝王心术,同样熟谙于心。程齐大刀阔斧的改革,已经极大的触动了士族等阶层的利益。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在漩涡的中心悄无声息地酝酿。

元武二年中秋,本是一家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日子,程府上下却人人面色慌张,气氛实在是诡异得很。

一边是矢志不渝推动变法大业的明君,一边是胸怀经世之才的无双国士。君臣相见,似乎早有默契,一夜的促膝长谈,二人相见恨晚。

得君行道,在得到明宗全力的支持之后,程齐决心以腹中才学,拯救这岌岌可危的古老帝国。他要从这盘根错节的荆棘蛮荒之地,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中堂客座,放下茶杯后,白净的胖子的缓缓抽回右手,摩挲着左手手背,略显急促的开口道“师父,你带着师娘和辛儿走吧,新皇登基,必然要安抚变法中利益受损最大的守旧一派,再加上当年太子太傅和你的旧怨,这次恐怕连辛儿和师娘都要受到连累,只是这历经数十年三代臣子共同摸索的变法,已经初现成果了,临了临了,唉!”

“师父,师父?”

主人陷入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听到这胖子的话,又似乎盯着门外桂树想起了什么。

时间追溯到十年前那场一呼百应的庆元变法,也称庆元新政。

长年的积贫积弱,朝野民间,要求变革法制、励精图治的呼声日益高涨,可是经历了先后两次变法失败,昊明宗的一腔雄心壮志几乎被磨灭。

庆丰四年,昊国再次被客戎马踏京门,割地求和之后,在高人指点之下,终于将目光注视到了当时名声正盛师从法家名宿的赋圣程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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