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窥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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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山涧长着一颗怪石松柏,虽然扎根在悬崖峭壁石缝之间,这棵青松却最引人眼球。她为回到漠北付出的每行泪水,每一个昼夜交替的清晨与日暮,还有这棵青松,都在提醒自己“任重而道远。”

阿九抽出缠在腰间的银白色腰带。鱼鳞状铁片暗处用紧密软络丝相连,红珊瑚白玉扣实则是手柄。腰带分正反面,也形成了链子的阴阳两面,当围成圈时刀锋相合,自动形成阳面,与寻常腰带无异。脱落下来时,鱼鳞尽张冷锋毕露,阴面锋利无比,一旦脱离模型状态就可以任人挥舞,放收自如。

终于来到门前竹林,她只是轻跳而起,手中软链所到之处,竹叶仓惶而落。不足一刻钟,最顶端的枯老竹叶已近被修剪的差不多,一片竹林也潇疏不少。阿九收手,将软链重新绕在腰上。

屋内依旧没有反应,“老——顾——!”阿九拉长声音大喊。

“诶,这呢,我隔着两个山头都听见你的声音了。”坡上,老顾背着一背篓的草药走下来。一缘斋,偶尔会作为义堂的存在,为一些贫苦百姓看病。

阿九得意地指向竹林,“老顾,这次修的好看吧?你答应过我今天讲庄子的《秋水》,走吧走吧,进屋。”

老顾开门后,只顾着关心自己的药炉。

“阿九啊,这位是紫岚公子。”他走到药锅边拿筷子戳了戳,深深地闻了闻,“紫岚,这是燕子楼的小杂工,阿九。”

刚听见紫岚两个字,阿九的目光就移向了火炉旁盖着裘被的男子。

章紫岚身着月白色竹节底纹锦衣,内里是玄青色的绸缎长衫,打了百褶的样子,从脚侧两边露了出来,他只是伸出双手在炉火旁,静静的烤着火取暖。头发垂在脸颊两侧,象牙白的发冠只束起一半头发,橙红色的火堆照在他平静的眼眸里,只是他的眼神并不像火堆一样温热。

天底下是不是所有叫紫岚的人,都是一个样子?阿九心里打起小算盘,她径直朝火炉走了过去,坐在了相邻的藤椅上。

“紫岚公子,你好像很怕冷?”他即便穿了这么多厚衣服,脸色似乎也不好,文弱书生一个罢了。

“近日受了风寒,嗓子有些不适。所以姑娘适才一直在叩门,我也未能回应。”章紫岚淡淡的说道,指节分明的双手搓了搓,又翻了个面。

“说来奇怪,我前几日也遇见一个叫紫岚的姑娘,脾气古怪乖张”她没有察觉到章紫岚表情的变化,自顾自说着“若不是她身边有个功夫厉害的侍卫,我定会等她的马车出了后街让她人仰马翻。”

章紫岚看着脸庞红红的阿九,“我姓章,立早章,你叫阿九?”

阿九抬眼只见紫岚一双静如月光的双眼看着自己。

她并不是容易羞涩的女子,看着眼前的少年,眉目清秀,眼神自带笑意。倒是看的紫岚有些局促,将头转了过去。

“我姓...,我叫阿九,九九重阳节的九。”我叫什么,阿涂玖吗?可是这个名字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唤过。

火炉飞起的小火星点子炸开,阿九只觉得脸烫起来,或许是因为不好意思自己“小人之心”,或许是因为她动手扑星时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

好冰。

“看得出来,公子的确病的有些重。”阿九悻悻地搓搓手,脸上的红霞散去。她感谢屋中地昏暗,恰好火光够红,瞒下少女的窘态。

老顾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阿九,紫岚公子此时就可以引用《秋水》里的一句名句回答你。”他将药递给章紫岚,笑嘻嘻的看着阿九。

阿九试图在脑子里将《秋水》过一遍,却磕磕绊绊总是想不完全,自觉丢脸,又不肯服输。若有所思道:“是‘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吗?像野马奔腾一般的游气,飘扬的尘埃,活着的生灵万物都因为风吹而运动。”她小心翼翼地往火炉那边看过去,还好,两个人没什么反应。

“所以,冬季的风雪肆虐,人就会因为风吹而生病,所以他才会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

喝药的章紫岚嘴角微微扬起。

老顾沉默,笑声如雷,“阿九,你《逍遥游》倒是背的很熟啊!”

阿九顿时反应过来,恨不能打自己这张笨嘴。

“用《秋水》里的一句话就是‘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章紫岚将最后一口药饮尽,将小碗轻放在石桌上。

“意思就是‘不能和生长在夏天的虫子谈论冰’,阿九你寒冬依旧衣着单薄,不就是像夏虫一样不知冰雪吗?”老顾接着说,笑声却还没停下。

阿九自觉无趣,和茂茂打闹一阵后就说要走。

老顾挽留不住,只好送她出门。

章紫岚看着使着轻功快速离开的阿九,青色衣袂飞扬。门外一片净白,重山尽失颜色,唯有涧间那棵歪松,依旧青翠。眼中的女子,亦渐渐变成一个青点,消失在星星小雪之中。

当晚,阿九跑到袁无名的房间,翻了半个时辰才把《庄子》翻出来,细细读来。阿九气结,竟然是嘲笑她目光短浅。

而自己解释的《逍遥游》过于肤浅,风马牛不相及,她将书盖在脸上,无力地瘫在地上。

无力地瘫在地上。

东宫。

阿季吹燃了一个火折子,悄悄地点亮各个烛台上的红烛。

“殿下,您看书怎么也不多点几根蜡烛?总是这么暗暗的,仔细您的眼睛。”他将剩下的火苗移到铜刻番莲香炉细网下,又添了两小匙龙脑香进去。

龙脑香最为清爽醒神,味道虽冲鼻些,但殿下从来只用这一种香。

乌木案上,点着一盏莹莹黄灯。

盛彤桢执书细看。

“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太傅早就授教过的《孙子兵法》已被他翻的掉了几根扎线。

三日前在朝堂上,红襟卫快马来报“漳州军驻粮仓被烧”,父亲怒不可遏,竟随手甩了跪在地上不敢出气的红襟卫统领王震两个耳光。

大监国章璜脱帽谢罪,奏请当天立派军粮三千石经北缘驿站运入漳州。为什么到现在,自己还是不能处理好军政?

“小沅来过了?”他被突然亮起的烛光刺到眼,只见门口摆放着两小坛三里醉。

“沅殿下日落前来过,带着宫外西翎街固花村的点心还有两坛酒,闹嚷嚷地要找您。”阿季走到乌木案前,探手将小黄灯拿走。“说是要和您谈什么‘春归’好事,奴才就问,什么叫‘春归’,沅殿下不肯说。”

盛彤桢笑着摇摇头,所谓“春归”实际上是“春闺”,小沅在他耳边吹嘘了好久燕子楼新选花魁的容貌。

他走到门前,拿起两坛酒,酒瓶上贴着红笺“西子遥相送”。

屋内没有动静。

“老顾!老顾!”这次,她开始敲门,引得茂茂一阵乱飞,在空中乱叫“有人,有人!”

“这只怂鸟,还指望问两句,挨了打就跑。”阿九踮起脚往窗内望望,炉子上还熬着中药,老顾人却不在。稍暗处炉火边的藤椅上,却端坐着一个人。屋内实在太暗,只是火光照出那个人侧脸的剪影。

阿九心中不悦,明明有人在还听见自己和茂茂的打闹,却没有反应?

她跑到门前,大声说到:“屋内有人吗?老顾在不在?我是阿九啊!”

阿九站在天字阁一层的拐角处,正准备出去晨练的她打着哈欠。

看见这个略高过她的男子闪进天字一号房中,重重地将门关上,又锁了暗盒。

房中的烛光很快亮了起来,朱红色窗纸上的孤影只是随着风吹动的烛火动一动。

一缘斋主人嘱托阿九闲时修剪下门前的乱竹,下次再来,就可以为她讲解庄子《秋水》。不得不说,教书先生上课非常认真仔细,但是和老顾聊天更有意思,往往就是在两人嬉笑怒骂中天光暗尽。但是今天,一缘斋的大门却紧闭,连门前挂着的木鸟架都被挂进屋里。

阿九走到窗前,茂茂兴奋地叫道:“傻蛋,傻蛋!”阿九弹出手中的小雪球,茂茂浑身绿毛油光水亮,雪球打在头上,茂茂抖起翅膀,飞走时喊到:“强盗,强盗!”

于是,少穿衣物,轻装上阵已成习惯,不知不觉肃风刮面而过也不觉寒冷。

现在这个少女,熟练地踏桩而过,晨风挟雪,吹起两颊落下的青丝,雪花绒绒化在发梢。阿九一袭青衣,与背后一片竹林相映。

阿九不以为意,她对过年没有期待,甚至没有触动,就如在这里的一千四百多天一样的平凡。自然也不会理解在此团圆佳节,独自一人栖身于旅馆的哀愁。

阿九所谓的晨练,是快速步行到春溪武馆,将五百多个梅花桩走一遍。春溪武馆连着郊外的一缘斋,五百多节梅花桩有的打在平地上,有的打在山峭上,有的打在湖底,只比湖水高出三寸。这五百多节梅花桩连成一条蜿蜒的路,正好通向蹲着一对石狮子的一缘斋正门。

那天清晨,第一声鸡鸣响起,燕子楼来了新客。

那人提着一个磨出襟花但依旧结实的翻皮羊毛大包。虽然戴着遮住半张脸的蓑衣帽,却不难看出他那经过风沙打磨而成黝黑蕴红的肤色。头发也不梳理,额前的刘海快将眼睛遮住。薄唇紧闭,只有当小奴询问时才会憋出两三句怪腔怪调的回答。

阿九每日必来走上一个来回。第一年的时候,她跌落湖中好几次。

夏天湖中这条路美极,一路都是红比骄阳的荷花和翠似温玉的荷叶。这时跌落水中,只当是玩水了。

到了冬天,湖面只结成一层薄薄的冰,不幸入水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抽搐起来,待恢复知觉,再爬上岸。厚厚的貂裘泡了水,她只觉得又拖着一个自己在走路。

门口石墩旁的红梅开得火红一片,白雪积压在花叶之间,胖麻雀飞落枝桠上,“咔擦”一声脆响,雪与花纷纷落下。

离大年三十还有七天,燕子楼的生意闲下来,一年中租住在阁房的租客公子、仗剑侠女们也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天字一号房里却住下一位少年,足足预付了半年的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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