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曲繁花赋

“你伶牙俐齿，朕是说不过你的好了，咱们来这儿也有些时候了，宴席那边全由倾情打点，她应是点了几支曲子应付，这会儿也是唱的差不多了，你我若再不回去大臣们怕是要腻了。”哥哥说着起身，抬头正了正冠冕，四散开的白玉琉璃十二旒垂到龙袍后面的嵌金丝祥云上，赤朱华云，明暗交错。

我和哥哥打算抄近道回去，半道上远远地瞧见大监领着一婢女从内务司出来。

见此情景，我忽然想起每年五月前后，重华宫里都会新来一批宫人，而今年新帝登基，宫中琐事更胜，进宫的宫婢更是翻了一倍。宫中鱼龙混杂，敌国的耳目怕是也有不少。想到此处，我忙把心中的疑虑，同哥哥说起：“王兄，今年入宫的人数太多，内务司怕是也弄不清来的都是什么人，咱们不得不防备啊。”

我僵立不动宫，倾城察觉出我的异样在后面小声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我皱眉回头，看向宫倾城，回到：“怎么办，我...我好像伤到经脉了。”

“公主莫慌，倾城自有办法。”说着他起身拿过我桌上的箫管。走到到殿中，向我哥哥禀报：“王上，刚刚公主与臣窃语，说弄凰箫为箫管中之极品，公主不善奏箫，性子又羞涩，说不愿因其技艺不精而削削了大家的兴致，故令倾城奏曲，以乐群贤。”

宫倾城边说边不停地向他姐姐递眼色。王后看了我一眼，转头对哥哥耳语一番。哥哥会意。端起酒杯对殿内群臣说：“在这京门之内，若说奏箫，宫卿要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妹妹莽撞，听朕说要斗乐定是怯了，好在还有宫卿你呀，咱们还是老规矩，能和鸣者赐黄金百两。”

大臣们丝毫不减兴致。也是，有黄金白两，谁奏箫大可不必管了。宫倾城奏曲，殿内有舞女伴舞，箫曲随着舞袖律动一点点沁到空气里，沁到酒盏里，沁到每个人的心俯里，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箫音时而空鸣似流水，时而转急如凤鸣，时而柔静似月色，时而纷扰如东风，群臣跃跃欲试，皆抱琴欲与之和鸣，然而皆似百鸟仿凤，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一曲已闭，仍未有人可与之和鸣。宫倾城不死心，又奏起一曲凤求凰。箫曲动人，悠悠婉转。

“有美人一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殿内传来一女子的伴唱之声，大家回头一看，发现云昭抱着一把装饰华美的琴，立于殿中，她微一福礼，伸出芊芊玉指拨弄琴弦，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琴曲惊艳万分与萧曲琴瑟和鸣。云昭抱琴起舞，水袖轻甩纤腰微扭，鬓上的流苏划过低垂的眼角带去一抹欲语还休的柔情。罗裙飞扬，将星星烛火旋开，潋滟的光辉羡煞了宫角飞檐上那自诩高洁的月色。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曲罢，众人皆喝彩，云昭红着脸谢过赏赐，转身又向宫倾城欠身福礼，欢天喜地的去了。

宫倾城也回来落了座，却显得心事重重，他把弄凰箫还给我，嘟囔了声：“怎么会这样。”

我的心凉了半截，摊在椅子里，默默地等待宴席的结束。众大臣依旧兴致不减，高谈阔论。我却心事重重，再无心谈笑。

“准”

我含笑起身，正欲伸手去拿桌上的箫管。谁知手臂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胳膊再也抬不起来。我心间一沉，暗自叫苦道：“该不是刚才那一扎伤到经脉了吧。”

“独自奏箫又有何意，今日宴席字是要图个热闹，这样吧，若哪位爱卿能和我妹妹和鸣，朕赏黄金百两。”

“王上豁达，臣等愿以浅薄之技，博君一乐。”大臣们虽都随声附和，但大多数却没有带乐器进宫，需遣家奴回府取来才可。一时半会儿，这乐也奏不起来。我便执箫坐到一边的席位上。人们饮酒作乐，不觉时间飞逝。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殿外金悠池两岸的莲花柔玉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影落池中，似水中开满了莲花。岸上水下交相辉映，如梦如幻。若不是有锦鲤时而扰动水中的光华，真不知是人在岸边花在水中，还是人在水中花在岸边。

工人纷纷进殿将灯笼高悬，烛台点亮。大殿流光溢彩，人们更是高兴。歌舞喧嚣酒酣饭饱，家丁奴仆们也都取了乐器回来。王公大臣们热血冲头，向王上嚷嚷道：“臣等请公主献曲。”

“繁花无碍，小伤而已，只是这衣服染了血污有失体面，让诸位见笑了，且容繁花去更衣止血。”我温润一笑，轻揽衣袖向哥哥福利告退。云昭满目担忧要陪我前去，却被哥哥拦住。

“原姑娘不必去了，我这个妹妹做事毛躁，若是她待会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你二人可如何是好?朕宫中有一位极好的创伤药，还是正亲自陪她去取吧。”

安阳殿内，哥哥为我取来药品。我匆匆包扎，又去偏殿找了件翠色衣服出来换上。见我打理整洁，哥哥屏退众人开口道：“刚刚瞧你神色不对，又毛毛躁躁的演了那出戏邀我出来，所为何事啊？”

“你说的也是，等回头，朕便去问问大监。”哥哥点头，向已走远的大监看了一眼，大监身边的那宫女也恰好回头，电光火石间三人的目光交接到一处，宫女稍一错愕忙收了目光，怯懦懦地去了。我摇摇头，不愿再多理会，看这些人的样子，许是我多心了吧。

一会儿的工夫，我和王兄都已回到殿内。取箫的宫女早已候了多时，见我回来忙把弄凰箫呈到我面前，我从她手中接过箫管，转身对殿内众人说：“繁花刚刚莽撞，坏了诸位的雅兴。于是特命人去茗乐阁取了件宝箫来，想吹奏此物来给大家助兴，不知各位意下何如?”

“你这一计虽谈不上十成的把握，但弄凰箫是晋乐中的极品。且不说声色动人让人情不自禁想与之和鸣，就是你这黄金百两，佳人和鸣，也足以让某些人甘愿做个风流鬼。”

哥哥的一番话说的我心中窃喜忙回道：“什么风流鬼不风流鬼的，臣妹不过略施小计可受不起王兄这样的抬举。”

“王兄明知故问，你在我的生辰席上摆鸿门宴，我这个做东的怎么能坐视不理。”我将发钗别回去，又从袖间抖出锦缎，捏在手中向他晃了晃。

“宫倾城这个家伙真是什么事都守不住，本想叫你好好过个生日，这宴席上也只是探探诸臣的口风，并不直接下手。”哥哥责怪起宫倾城，语气里却叫人安心，我抿嘴莞尔，显然，他虽不想烦扰我，但有我出力帮他，他自是觉得心宽了不少。

宫婢如获大赦，抱起酒盏对王兄千恩万谢。襟前的鸳鸯图绣被盏面上的残滴污了一角。华美宫装黯然失色，她也全然不顾只低着头快步退下了。

宫婢步转朱阁，诸大臣亦回神过来，头脑机敏的已开始对我嘘寒问暖，云昭从人堆里挤进来，用手中的云锦丝帕掩住我的伤口嗔怪道：“公主金玉之身怎么如此不小心。”

“哥哥何苦说这样见外的话，你我一母同胞，你若心里畅快，臣妹又怎会觉得劳心劳神?刚刚听哥哥的意思，怕是心里已有了几分打算了吧?”

哥哥摇头，回到：“我们在晋国的探子被杀了，死前飞鸽传书只道害他暴露的人怕是在我朝身处高位，今日诸权贵皆在，咱们也只能和他们演一出戏，看看谁能迷了谁的眼，繁花，你一向聪明，不知有何良策?”

“王兄说笑，臣妹愚钝，但也确有一雕虫小技.....不过这事能不能成，那还得托晋王的福。”我将心间的计策和盘托出。哥哥听后，眉间一动，修长的五指在桌案上来回敲打。思虑片刻，他骤然抬头，再绷不住笑意，倦怠烦闷的眼中慢慢见了喜色。

“好端端的，如何伤了胳膊?!”哥哥顿然皱眉，面露急色，从主位上挺身而起，匆忙绕过案角拨开我身边的一众闲人。宫倾城被散开的人群挤到一边，向我递了个眼色，转身假装不小心将一位宫婢手中的酒案撞翻，上面的酒盏滚落下来，“铛”的撞在地上，里头的酒液伴着宫婢的尖叫洒了一地，片刻间，这壶陈年佳酿便卷着金砖缝间的尘埃渗的无影无踪，宫婢惊慌失措，忙跪伏下来，可怜兮兮的求王上恕罪。

众人皆一走神，被宫婢引去了目光。称此良机，我迅速拽动了下哥哥的衣角。他低头看我，眼中写满询问。

“王兄，过会陪臣妹去取药。”我意味深长的抬眼看他。他豁然明白过来，又握了下我的肩头以示知晓。顿了顿，便转头对瑟瑟发抖的宫婢说：“无心之失，你且起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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