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冯云伟冲着父亲冷笑：
“你们平时都不关注微博么？这个东西意味着什么你们难道不懂？”
“你又知道什么？”
冯云伟顿了顿，江淼不知就里，脸上有点不太自然。
“出轨了，渣男一个！还反咬一口说女方侵权——名誉权。结果冒出一堆的图片还有视频……广告黄了，综艺节目没了，制片商签好的合同都撕了……以后估计就能去乡镇企业主持个节目挣点车马费茶水钱了。”
冯云伟看似没心没肺的一系列轶闻，让其他三人听得心惊肉跳。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每个人都不自觉地表现出幼稚和恐惧。他们不知道那些事件跟网络的真实关联，但绝不能掉以轻心应该是此时的共识。
“咱们公司好像还没有公关部门吧？危机应对处理机制都听说过么？”
冯云伟大大咧咧地奚落着面前几人，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最重要的当事人之一。
“公司如果不及时进行解释、澄清。接下来会有别人来代劳。那样的话……”
“什么人代劳？”
“公家人！到了他们出声的时候，基本上也意味着咱用不着再折腾了。”
冯云伟得意地将手机往桌上一放：
“不出所料的话，明天，快的话今天晚些时候，就会见到有关部门的公告或者声明了，这不是我的猜测，你们可以去翻一翻以往突发事件后他们是怎么处理的。多留点神吧。呵呵，贷款！”
冯云伟一摇一晃地上楼去了，留下三人在桌旁面面相觑。楞了许久，竟没有任何人敢出声说点什么，陌生的话题让他们产生了茫然无措的感觉。
三人各怀心事回到房间，却出奇一致地不时刷新着那个页面。冯云伟的预测很快便得到了证实，晚上九点左右，市府的公众号“锦江在线”发布了一则简短的声明，称已经注意到网络上的消息，有关部门正在研究、布置调查计划，后续的情况将随时向公众通告。
“分头电话联系吧。”
冯德兴铁青着脸，对推门进来的江淼说：
“市府那边的电话我来打，你……先问问银行的意思吧。”
“是不是……过于郑重其事了？怎么说都是头面人物发过话的，又不是儿戏。还真因为这么个……这样莫名其妙的几句话就给搅和了？”
“不能不当回事。小伟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舆论你可以撑过去，要是……唉，按部就班，该做的事情抓紧做吧。”
冯德兴挥了挥手，显然没有继续理会江淼的意思。
黄燕看到消息后，直接走进了儿子的房间。
“小伟，这种事我确实不熟。按你的推测，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母亲的问话显然已经乱了方寸，这是冯云伟记事以来从没有见过的。即便是离婚的前后，在众人面前也保持着足够的冷静。
冯云伟此刻才表现出应有的慎重和严肃，他坐在电脑前，不停地切换着网页，还不时地看看手机，他应该是在查询某些相关的信息。
“有人在搞鬼。”冯云伟很确定地下了结论。
“这不意外吧。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要说没人惦记，反倒是不正常了。”
“问题是谁在搞鬼！外面寻常的人，自然没必要太多去理会，要是……所以，结论根本看不清，或者说其实是取决于他们，我们可能没有能力左右。”
讨论的内容回到现实的时候，黄燕恢复了敏锐的思维。她明白儿子在暗示什么，但没有勇气承认这样的推测。
这样的怀疑虽说有某种合理性，但由自己去分析推断，黄燕还是觉得没有把握，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这里面是否存在意气用事的成分。她的立场，任何人都不会认为是理性和中立的。
“妈，你是真心的？真心把这个还当自己的事？”
“什么意思？”
“我劝你还是退出去，越快越好。你的任何建议都带着先天的弱点。”
果然，连儿子都这么想，其他人呢？
“看看再说吧，或许明天，一切都跟没有发生过一样也说不定。”
儿子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飘渺不定的微笑。
冯德兴和江淼的电话并没有得到什么准确的回应。当然，这个时候要是急吼吼地让对方给出什么确切的承诺也有点不妥——至少不能让自己的不安表露出来，两人都是深谙此道的老手。
整个周末就是在众人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度过。到了周一早上，最坏的预测得到了证实。
郑立业用低沉的语调传达了银行那边的决定：基于兴顺公司开发项目存在的潜在风险，决定取消对该项目提供贷款。
“凭他妈什么？就凭那篇连作者都不知道是谁的狗屁文章？”
冯德兴狠狠地把手中的一沓文件摔在桌面：
“证据呢？污染的证据呢？什么都没有，他凭什么转脸就不认账？”
“举证的责任是我们。哦，也就是说，是我们应该提供这块地的各方面指标符合国家规定的证明。”
“那你提供给他啊，别告诉我说你们没有做过检测！”
“一开始就做过了，当时的结论是大部分指标均有所偏高。”
冯德兴这时才想起曾经听过这方面的汇报，当时自己大手一挥，不屑地说道：
“只要在这个城市，每块地挖下去都是这个数据。人家都不盖房子了？不管他！干！”
“现在……有什么补救的方案？再进行一次整治，能做得到么？”
“从技术和工程进展的情况看，可能性已经不存在——地下部分都已经完工了。另外……冯总，有些话我可能不该说，憋不住的时候，大着胆子也就是找找黄总。现在事情到了这份上，有些事情还是想请您三思。”
“说！”
“咱们拿的那块地，是谁的人情您应该记得很清楚。那人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对于新来的，我感觉您是不是有点大意了。”
“不是这个问题。”冯德兴把握十足地摇着头：
“好歹这行做了几十年了，这方面我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郑立业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但没有继续纠缠，而是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贷款的事，您就没感觉……”
“老郑！”冯德兴猛地转过头来，眼神象鹰隼一样的锐利。
“这是我的私事！明白么？”
郑立业退后了几步，他放弃了解释。眼前的这个人，壮硕的身体每一处似乎都在散发着怒火，他很明智地退却了。
与此同时，江淼也在进行着一次艰难的通话。
“这个局面，已经超出了原先的计划。原先是怎么约的？接下来怎么收拾？”
“一切不是都挺顺利么？你怎么会有这样的顾虑？”
“你说过大家和气生财。现在，他们马上就要走到绝路了。”
“怎么可能？一个项目而已嘛。”
“一个项目而已？眼前的关口要是过不去，这个公司还能存在么？”
“当然存在，只不过要换一种方式。我会安排有能力的人来善后。”
江淼大体上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她无力地挣扎着：
“何必呢……这么多的资源，一起分享不好么？非要把人逼到这份上？”
这句话引起了对方激烈的反应，在江淼的印象中，这种情形非常罕见，也就是说，能够让他动怒的，都是触及他的底线的话题。
“分享？笑话，他凭什么跟我分享？一个运气好一点的苦力罢了。没有我，他现在还在工地上，一担一担地挑着砖头，每天为了那点可怜的工钱跟人各种算计。他也配有这样的资格？”
“你也熟悉他的个性，这样下去，难保他不会拼个鱼死网破。”
江淼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地感觉到了一些惊恐，倒不是自身有什么危险上的顾虑，而是……她很不情愿地暗自承认，对于冯德兴和兴顺公司，她居然有了一点同情和担心。
“放心，他没这个胆。这些年过得太舒坦了，他早就没有了当年的血性。你在担心？担心他还是你自己？”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整个人早就由你们来摆布了，还能有更坏的结果么？”
“当然不会！一切都会越来越好，这次也不例外，你会很快得到应有的回报的。”
这个男人最后还是恢复了掌控一切的自信，他的语调还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不容置疑。江淼虽说早已经对此免疫，但其中实实在在的承诺，却是她所不能无视的。
“第一个例子，这是搞网络销售的平台，被人发现上面卖假货，老总还想嘴硬，结果招来了全国各高校法律专家，讨论的结果是平台也要承担连带责任。官司倒是没有真打起来，但业务量的损失绝对算得上伤筋动骨。
第二个，家用电器巨头，价格越来越高，东西越来越次。老板倒是比较老实，没等舆论发作就自己登了个声明，又是道歉又是产品召回。好歹算是对付过去了。这第三个更好玩了，哦这个不是前面说的公司，是个明星，演那什么的头牌。”
冯云伟念了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都在这上面吃过大亏，兴顺公司比他们底气更足么？”
冯德兴和黄燕对网络交流平台没有太多的兴趣，江淼毕竟是演艺圈的，倒是比较熟悉，但对经贸时政的话题也属于外行。三人此时面对冯云伟，象学生似的专注。
冯德兴气得笑了出来。
“这个人估计有什么背景吧。”黄燕忧虑地对冯德兴说道。
“是啊，房子还没开始卖，这么张牙舞爪跟多大的仇似的……小伟，能看出来个人资料么？”
冯德兴被儿子抢白得有点恼火。
“这几个公司……”
“不着急，一篇莫名其妙的文章而已。”
“文章而已？”
“我刚才点进去查了，说是一个环保组织群的成员，千万别当真。注册三年多了，这是发的第二篇文章，粉丝二十几个，还都是理财营销号——不过这会我估计要暴涨了。”
“嗯，回帖两千多，点赞四千多，转发的也有……七百多！”
文章最后配了几张照片，一张是广岛核爆之后的废墟，另一张则是切尔诺贝利长满怪异植物的建筑。照片后是一行加粗的黑体字：
“你们的后代，将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这个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影响有多大，在座的几个没有什么概念，但从评论一边倒的口诛笔伐，看得出来发帖子的人已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认可。
江淼脸色也有点难看，犹豫了一番问道：
“要不，我问问银行那边？”
化工厂废址建住宅，兴顺公司意欲何为？！
文章开篇就指出兴顺公司开发的这片所谓的花园式住宅，原址是成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市第二化工厂的厂址，这个厂当时是全省最大的农药生产基地，由于落后的生产工艺以及近乎于零的污染物处理能力，造成厂区内的土地高含各种化学污染成分，就地掩埋的工业垃圾有些几乎无法降解。在作者笔下，这片区域根本就是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死亡地带。
文章很巧妙地回避了官方出让土地时的告知责任以及土地用途的警示责任。极力渲染了兴顺公司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地掩人耳目，文章还暗示了此前银行不予提供贷款可能与污染状况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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