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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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总,小心。就这里吧,那边大体上也就这种情况。”

经理郑立业在一旁不时地介绍着几句,冯云龙几个年轻人跟在队伍的后面。

郑立业是个不擅言辞的中年人,个子不高却很粗壮。业务精熟、随和稳重,原来是市二建的现场负责人,一次合作中被冯德兴看中,好不容易才挖了过来。

冯德兴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让郑立业感到非常的不适应。

翠微花园在江北区,因其临江伴水的优势,颇受瞩目,是兴顺公司近两年开发的重点项目。刚拿到地皮的时候,冯德兴豪情万丈地声称要将其建成顶级的花园式住宅区。不过此后便诸般不顺,首先是在开盘的前一星期,市里发文称根据上面的指示,新开工的楼盘不得进行期房预售,紧接着银行自然收紧了放贷,而此时兴顺公司自有的资金大部分已经投向了山西的煤矿。冯德兴突然陷入了焦头烂额的状态,他只好先遣散了刚进场的施工队伍,一边四处张罗资金。更要命的是,按照土地转让协议,两年内如果不能开工,地皮将被直接收回。

冯德兴在几乎绝望的时候遇到了江淼,这位美艳动人的影星,除了身体以外,还给了他带来另一个惊喜:银行十五亿的贷款承诺!冯德兴没有过问关系的来路,他知道演艺圈里的背景比他这样摆在面上的土豪可能还要惊人。接下来,江淼不居功不贪婪的言行深深打动了冯德兴,两人关系以火箭一般的速度升级。如今的冯德兴,表面上看又恢复了原来的豪气,心里却是被莫名的急躁所主导。就象对江淼所说的那样,他感觉到了疲倦,正在急于摆脱这种让他厌烦的环境。所以他要赶时间。这种心态当然不方便跟别人透露,真正支撑他的信心的是江淼笃定的态度以及跟银行几次的意向接触。

“这样的天气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别又缺人了。”

“冯总。”

郑立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是不是再慎重考虑考虑,咱不差这点时间。要有个意外,光是施工队的费用……”

郑立业在执行过程中的能力早得到冯德兴的承认。但是,在决策上,他始终保持着低调,也因此给冯德兴留下了谨小慎微的感觉。通常情况下这是一个适当的角色选择。今天冯德兴对他感到了一点诧异,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负责任的周全考虑,所以他终是压住了自己的不耐。

“钱的事……无非就是多挣少挣的问题。不用考虑太多,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项目一定要尽快完工!”

郑立业忧虑地看着冯德兴离开的背影,他的身边,冯云龙几个一脸的茫然。

“喂,我黄燕,啊,云龙?今天这么有空?”

黄燕难得地在房间清闲半天,却想不到忽然接了个意外的电话。

“婶子,是这样……要不还是郑经理跟您说吧。有点急事。”

黄燕愈发地迷惑,这位经理,分明已经知道她不再是公司的人了,轻易不会这样鲁莽吧?

“黄总,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扰你。”

话筒里确实是郑立业的声音。虽然电话来得突然,但郑立业一如既往恭敬的称呼,让黄燕心里有了一点莫名的暖意。她并没有回话,只是用“嗯”“嗯”的声音显示自己的存在。

“黄总,翠微花园项目开工了,按照冯总的意思,所有施工队即刻就要进场……我们考虑,这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冯总历来都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嘛,你怎么忽然不适应了?”

“不是。”电话里的声音有点不安:

“我们都明白时间的重要,但是,眼下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了,说得直接一点,我们觉得有点冒险。”

“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确切的东西我也没有把握,所以硬着头皮打扰你,冯总那里听不进去。”

黄燕轻轻舒了口气,她又恢复了淡然的态度:

“郑经理,你应该也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公司的事,我不方便再参与了啊。”

“黄总!我知道给您打电话不合适,不过,翠微花园是咱公司的命根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咱承受不起啊。”

郑立业的情绪很紧张,虽说没有提供什么清晰具体的内容,但黄燕了解他的性情,如非事关重大,他是绝对不会如此失态的。

“是贷款的问题么?协议内容你们都仔细看过了吧?有什么问题?”

“条文上看不出什么毛病,除非银行冒着违约的风险不认合同——我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不过……”

“那还能有什么?资金问题是决定性的,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就是去跟冯总交流,也要有个明确的理由啊。”

“黄总……总而言之,我们商量的结果是,最好等银行放款之后再进场,这耽误不了几天时间。”

黄燕听出了对方话里还有某些不方便说出的原因。这位谨慎的经理,表现出来这样的急迫,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黄燕含糊地回应了一声便挂了手机。

周五傍晚,是所有上班族热盼的时刻,连冯德兴这样的人也不例外。他特地开了一瓶红酒,准备给晚餐助兴——江淼周末通常也会回来吃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许多多的人交流的对象转向了手机——准确地说,是手机里无从确定的群体,即便在餐桌上,也传染了这样的毛病。冯德兴非常讨厌这样的状态,他喜欢面对面的谈话,哪怕是争吵,也好过那种看起来毫无情感色彩的互动。幸好在座的大都还没有这种毛病,除了冯云伟。

“小伟!”

冯德兴声音不大,但很严厉。

“尝尝这只鱼,下午刚让人送来,说是野生的,长这么大,怕不得要二三十年。”

黄燕指着盘中一条大鱼,向众人极力推荐着。

冯云伟眼睛没有离开手机,但筷子却准确地落在各个确定的目标上,很明显这已经成为一种技能。所谓的新人类,便是在这样的一心多用之下成长着。

“德兴,哦,小江也在。有个事算我多嘴。不过想想说一下应该也不算罪过。”

黄燕微笑地调整着桌上的气氛,然后端出了正题。

江淼停下了筷子,好奇地盯着黄燕。

“翠微花园的事,听说全部人都要进场了?”

“郑立业告诉你的吧?”

冯德兴头也不抬,嘴里含糊地问道。

“郑经理也是好意,多提醒提醒总是稳妥点嘛。”

“人嘛,倒是信得过,就是太缩手缩脚。也是奇怪了,往常什么事都不太爱表态,这回倒是挺上心……他好像忘记了自己该干的是什么吧!”

黄燕脸上忽然一阵发烧,她有点后悔。原先并不会如此地轻率,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反常。冯德兴未必意有所指,但在她听来是那样的刺耳。

“黄燕姐,听说你在美国那边产业不小,眼下该操心的事应该挺多的吧?”

“小江!”黄燕放下了碗筷:

“我放弃的是公司的所有股份,还有这座山庄。律师提醒我要的太少。是啊,其实我应该保留一些在公司的话事权,省得名不正言不顺的让人笑话。”

她说完又转头朝向冯德兴:

“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拉下这张脸的,是好意还是歹意,你现在连这样的判断力都没有了?”

“贷款那边已经搞定了,后天签合同。”

冯德兴咽完最后一口菜,擦着嘴跟黄燕对视着: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几个月了总是拿着贷款说事,郑立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黄燕正要回话,忽然,在一旁拨弄手机的冯云伟低声骂了一句:

“妈的!这人怎么回事?”

“小伟!”

黄燕下意识地报以严厉的目光,不过她有点奇怪的是,平时乖巧斯文的儿子怎么突然爆出了粗口。

“妈,你看看这个。”

冯云伟根本没有理会她的眼神,只顾把手机递了过来。

黄燕看了两眼脸色就变了,她飞快地将手机又递给了冯德兴。

手机上打开的是微博的页面,有个叫“绿色小卫士”的ID发表了一篇短文,冯德兴一看标题就火了。

“每天的基本开支……公司是还有一些现金,但撑不了多久。”

“这你不用操心。我要赶时间!夜长梦多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不行,太少了。所有签好的施工队两天内全部进场。”

“冯总!”

郑立业有点发急,从他的角度,恨不得把现有全部的人员都暂时遣散。

儿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

直到现在,黄燕依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结论。在她感性的认知里,儿子即便当着她的面杀人,也只会认为是虚假的错觉。其实,根本用不着老师和父母的教诲,现实中细致到每一个角落的规则,都在提醒着对生命的敬畏。这样一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到底是从哪里获得这样冷血的决断?

儿子十一个月的时候学会讲话,不过,走路倒是晚了许多。很显然,他没有继承父亲强健的体魄,但是,在智力方面却是远远超出了预想。或许,一代一代之间进化的模式就是这样。黄燕从来没有掩饰对儿子的骄傲,但她是用一种冷静的方式。她不断地提出明显过分的各种学习要求,强迫他在各个年龄段都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惊艳。儿子大体上做到了,他很早学会了绘画、围棋等诸如此类特别适合于炫耀的东西。他们的四周,始终充斥着各种由衷或者言不由衷的赞美。黄燕虽不至于在这样的氛围里陶醉并失去理智。但通常富贵人家对二代的担忧,却从来没有出现。

“已经进场的有多少人?”

“不到四十个,基本就是干养的闲人。”

工地上的状况更加糟糕,泥泞的简易道路连大型的车辆都难以通过,塔吊的构件一堆一堆地躺在空地上,没有丝毫站立起来的意愿。脚手架那边,稀稀拉拉地散着几个缩头缩脑的人,在毫无目的的游荡。工棚里传来几声叫骂,一个工头模样的在挥着手,愁眉苦脸地一会看看天,一会冲地上吐着口水。这个本应是热火朝天的场所,如今看起来却是萧条得象个荒地。

这样的地方,冯德兴已经有几年没有来过了。他在类似的场所里呆了二十几年。也依赖这样的经历,积攒了发达的资本。他喜欢这样的地方,但决不会认为这是自己最终的归宿。现在的他,每天进出的是窗明几净风雨无碍的大楼,忙的是迎来送往或者正襟危坐在会议室的主座上。施工现场的事情,他早已没有太多的操心,公司有一个很能干的经理。

儿子本人却很快便厌烦了这种虚伪的光环。高中之后,他变得不善言辞——至少在父母面前,很难找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但黄燕并没有因此担心,认为这是叛逆期正常的表现。男孩子的成熟,似乎永远也躲不开这样的阶段,她相信只要愿意,儿子可以在一夜之间完成蜕变。

蜕变确实发生了,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在做怎么样的计划?难道真的会不计后果?学修车肯定是个幌子,想在车子上做手脚?没长脑子么?……还不如原来的方案呢。”

黄燕在恍惚间竟然将自己代入了儿子的思路和立场,这让她心里一阵地慌乱。

与冯德兴的离婚协议中,没有涉及儿子的归属问题。一方面是已经成人。另一方面,双方也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再起争端。他们心里清楚,儿子终将不会属于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之所以决定今后跟父亲一起居住,纯粹是为了未来必然的家业继承上的考虑。

想到家业的时候,黄燕恨恨地咬紧了牙根。

十月,本应该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但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东南方向的湿热空气,死死地不肯退却,在这里跟北面的冷空气对峙着,形成了一个暴戾如夏季一般的降雨区域。毫无征兆的雷阵雨,每天都在出乎意料的时间段出现,让所有户外的人群都无所适从。

回去的路上,黄燕依然在苦苦地思考刚才的对话,这让她长时间处于失神的状态,她不得不放慢了车速,让自己反应能跟得上注意力。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陷入这种无聊的思考。对于她的学识、行业来说,这近似于天书。但偏偏在心底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被激活了。她极力地想象陈元的那些话跟儿子最近行为的关联但总是无果,另一方面,自己却在无意间陷入了一种说不清的焦虑。

儿子出巨资雇佣关锐,目的不言自明。以黄燕的阅历,几乎第一时间就就有了明确的判断。她不但提醒了儿子,也托人巧妙地警告了关锐,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但是,只要一想起儿子那天神秘的笑容,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直觉告诉她,儿子并没有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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