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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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德兴的不快在急剧地汇聚。

“哎哟,这是怎么说的,好啦好啦,答应你还不行?不过,能说说理由么?我不信你连这个都不能接受。”

“理由……因为我还想要个孩子,越来越想。明白么?”

“你,也争气一点。”

手镯,是离婚的时候,冯德兴唯一向她要回的东西。

这是一个身份的象征,捆绑在婚姻之上。婚姻解除了,附属的东西自然不便再保留。否则,即便再值钱,相信冯德兴也不至于这样的小家子气。所以黄燕当时没有丝毫的犹豫,却没料到,这么快就戴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她要是知道手镯的来历,还敢这样公然地羞辱我么?她应该知道的,手镯的主人交给她的时候,肯定会告诉她一切。”

是什么时候开始死心的?黄燕想了一阵,很无奈地承认说不清具体的时间或者特定的事件。她只是感觉两方是在不知不觉地相背而行,不经意间就拉开了距离。等到惊醒的时候,却发现已经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在什么样的方向,在什么样的距离,而且中间还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我为什么还要在意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失去体面,表现了符合自己身份的尊严。但为什么还是放不下,我在挂念着什么?”

黄燕越想心里越是烦躁,脑子也愈发清醒。她索性披上衣服,走出了房间,来到楼外的院落。夜间开始有点凉意,似乎也冲淡了方才的郁闷。

已经是深夜时分,大楼里一片寂静,黄燕无心去留意左侧那边的漆黑。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二楼右边的窗户透出的光亮。那是儿子的房间,这个时候,他还在做什么?

那天儿子走出她的房间时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黄燕不禁拢了拢披着的衣服。她忽然象是失去自主了似的,躲避着灯光所照亮的那个区域。她很想隐入周围的黑暗之中,却又离不开那片亮光。

灯光一直亮着,但很不确定,感觉随时可能被关闭。她既留念又害怕,徘徊和犹豫在主导着自己,在黑夜中带着说不清的期许。这是如同祈祷时的那种希冀,在心里存有一个很模糊的指引,他们说那是一盏明灯、一支火炬,一个遥远的灯塔。

黄燕忽然感觉到了某种顿悟。那种指引,在切身的感受之下,清清楚楚地表现出了自己发自内心的虔诚。她本不是对宗教有什么见解的人,只知道按照既有的成规,履行本分的义务。回想最初接触教友的那一天,心里的真实想法令她有了一种罪恶感。

那时,她第一次感觉到冯德兴的背叛,先是举动上的异常,然后公然地承认了在外面寻花问柳的事实。他满不在乎,认为这不过是逢场作戏,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黄燕知道这套说辞来自于他的那些生意场上所谓朋友,冯德兴本人是没有为这等龌龊事情寻找理由的能力。

黄燕经历了极其短暂的疯狂时期,短暂得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走出这种疯狂是那样的容易,事后回想起来,原因应该是自己早就被巨大的共同利益所绑架,她无法设想拆散了这个结构之后会引起怎样的崩塌。

黄燕是兴顺公司的第二大股东,这是在工商登记时她坚持的唯一条件。当时冯德兴的情绪是错愕并很快地变成了暴怒,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平素温顺无比的妻子为何忽然间有了这等的念头。当然他瞬间就打消了关于信任这方面的疑问。黄燕给出的答案是想真正体会一下创业者的荣耀。她回答时候的神情依然天真如少女一般,冯德兴相信这是实情。

当初近乎玩笑一样的决定,在公司急剧膨胀之后,显露出了一些潜在的隐患。在婚姻正式解除的同时,如果黄燕不依不饶地要求继续跟他一起共同掌控着这个巨大的产业,可以想见将会有无穷的争端。而更加不计后果的直接拆分,那将是这个公司的灭顶之灾。所以她很平静地将所有名下的股份都转移给了冯德兴,经济上的补偿是公司这些年在美国的投资产业。当然在情感方面,黄燕早就彻底放弃了曾经有过的幻想。一段时间之后,她象所有的女人一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这个时候,另外的东西走进了她的世界。

没有任何人的引见,她自己来到了最近的一座教堂。教友们热情地接待了她并提供了新人所需要的一切解答。她觉得自己还是属于比较纯净的那个群体,但却也无法摆脱入世的功利目的。这不能怪她,实际上在这样的土壤中,所有的宗教早已成功地被改造成了极度直白的慰藉和许愿的现实寄托。现在想起来,可能是这样的变异导致了长时期以来的茫然。

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压抑的晚上,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方向。那个窗口透出的发黄的灯光,成了她明确的指引,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寄托。

她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慢慢踱着,不时地看一眼窗口的灯光,那似乎成了她的生机,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维系在那片光明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灯光毫无征兆地突然消失,黄燕的心脏好像被刺了一下,又觉得脑袋有点发晕,象极了传闻中生机被抽走的前兆。

“怎么能就这样倒下!”

黄燕用心地提醒着自己:

“回去吧,灯光明天终归还要亮的,何必这样吓唬自己?”

“德顺伯伯!在忙呢?”

冯云伟刚走进车库,便大声地喊着。

冯德顺正在电炉上煮粥,边上放着几袋火腿肠、榨菜、萝卜干之类的东西。

饮食上的将就,对于冯德顺而言早已成了习惯,但这并不意味着始终都是这样寒酸。在他们几个一起从村里来的人有了相对固定收入之后,在吃方面是最肯花钱的,高大的体格和繁重的体力活让他们保持着极好的胃口。那个时候冯德顺觉得象是书上说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生涯,痛快而且豪气。到了眼下,吃更是不成什么问题,只要愿意,他通常都是在公司的食堂里叫上一份不错的套餐,但是这几天来,他没有丝毫的食欲,吃饭完全成了一种敷衍似的任务。

他忽然觉得,在这样的时候,多吃一点都是不可饶恕的浪费。

“小伟来了?我说你不用上学了?怎么天天往我这跑?”

“刚开学,没什么事情,不如到你这学点正经手艺。”

冯云伟笑嘻嘻地打着岔,见灶台上的饭菜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又说道:

“您怎么老吃这个啊,我叫云萍送点菜下来。”

“不用不用,别胡来啊。我这岁数吃不惯大鱼大肉。”

“那好您先吃,我去把车子架起来。”

冯云伟说着便到角落把举升机推了过来。

他通常很少来到这样的地方,并不是因为对这位堂伯父存有冷淡或者疏远的意思。相反,从小到大,冯云伟实实在在地感受着对方的关爱,当然不是用女人的那种方式。堂伯父的话不多,而且多少有点忌讳,毕竟现实的地位差距还在——即便他们都在刻意地淡化这样的差距。但是冯云伟从记事起就爱缠着他,心目中这是个无所不能的偶像。

堂伯父手巧的很,无论是维修还是制作,总是能给他永远新奇的感受,越是长大便越是由衷地崇拜。但是,冯云伟对他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心里起初是有着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却又不知道向谁发泄。年幼的时候,他是不能理解关于地位、阶层这样的概念,更不可能了解这些概念的渊源以及现实中无可动摇的合理性,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存在于家庭中的这种状态,是不能容忍的耻辱。

当一切成了习惯之后,冯云伟便挣脱了这种情绪的羁绊,他用躲避来显示自己的态度。遇到这位堂伯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恭敬敬地打招呼,一些正式的场面,也没有失了必要的礼数,但他不再三天两头地缠着问东问西。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

对于他的解释,冯德顺很是不以为然,但也没有细想。在他眼里,小伟依然是个孩子。小孩每天都在变化着自己的兴趣,没有深究的必要。

“今天咱换部车吧?好像结构差别好大啊。”

“大同小异,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唉,你别动那部……”

冯云伟正要冲一部红色的跑车下手,听到喊声便停了下来:

“嗯?哦,是那个人的车吧?”

“是啊,人家都是在店保养的,我从来没敢动过。”冯德兴三口两口扒拉完一碗饭,也走了过来:

“现在这车啊,越来越修不动了,全是高科技的东西……我说小伟你琢磨这个干嘛?现在有你这样的大公子自己动手的?”

“熟悉点总归是好的嘛,上次我一个同学到山区,半山腰刹车坏了,停在那动都不敢动,等了六个小时修理车才来,你猜怎么着?人家十分钟就搞定。哎……手艺这东西,到用的时候方恨少啊。”

“你别太小看现在这车啊。实话说,就是换轮胎我都不太敢动手了,你看这轮毂,一不留神划破相了就是损失惨重。”

“了解下结构啊原理什么的总是好的嘛。以后就是到店里修理也可以装装内行,不容易被坑嘛。”

“这倒是,多懂点是有好处。”

冯德顺脚边摊着一张巨大的轿车结构彩图,一边比划着一边详细地解释。两人正谈得兴起,忽听有人一路喊着一路跑了进来。

“哎哟小伟,你怎么躲在这里?手机也不带,在屋里响了半天了。”

云萍喘着气、满脸通红地责备着。

冯云伟接过手机,看了下未接电话,随即便一溜烟地向外跑去,一边回头喊着:

“德顺伯伯今天就学到这了。云萍姐,帮忙收拾一下哈谢谢谢谢。”

云萍回到大厅的时候,正碰到黄燕从二楼下来。

“小伟回来了嘛?人又哪儿去了?”

“正躲房间里打电话呢。”黄燕走近后放低声音问道:

“小伟说刚才是在车库?你看见他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学修车什么的,两人把车子架得高高的,我也不懂在比划什么……”

“嗯?小伟学修车?”黄燕一阵讶异,然后眉头紧蹙:

“云萍你回房间吧,没你的事了。”

冯德顺刚收拾好正准备休息一下,听到门口又是一阵响动。

“燕子?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嘛。德顺哥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啊,上次咳嗽怎么样了?看医生了吗?”

“没事,抽烟抽得呗。这两天不咳了。”

“还是下下决心,戒了吧?你看咱们这岁数了,也得心疼心疼自己了。你实在戒不了,我明天交代给你买几支电子烟,听说外面的人很多都在用,挺好的。”

“还有这种玩艺?你别忙活了,我还不信能抽出真烟的味儿。别买别买,八成是唬弄人的。你多操心操心自己吧,怎么打算现在?”

“我……”

黄燕一时语滞,眼里忽然迷蒙了一片:

“我没事,分了一大笔财产,美国那边手续也快办好了,踏踏实实到那边过自己的日子呗。只不过……唉,实在是有点放心不下啊。”

“我看也是!”

冯德顺重重哼了一声:

“德兴是猪油蒙了心了,早晚得有苦头。”

“他呀,还轮不到我来操心。”

黄燕苦笑着说道:

“我担心的是这个家,这个公司。这可不是德兴一个人的心血!算了不说这个了。德顺哥,听说小伟最近经常到你这,还要学修车?”

“是啊,好几天了,我也觉得纳闷,好好的课不去上,学这没用的。”

“他说什么原因了么?为什么要学这个?”

“就是好奇,有的没的理由一大堆。”

黄燕顺着一排车子慢慢走着,忽然拍了拍那部红色的问道:

“他,动过这部么?”

“没有,这是那个谁的吧?我没敢让动……嗯?燕子你话里有话啊?”

“刚才我就说了,放心不下的事情有很多。”

黄燕盯着那部车,眼神象是要扎透车身一般:

“德顺哥,别再教他学这个了。我不太懂车,但我知道现在车子都很复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自己动手解决的。搞得不好,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还有……德顺哥拜托了,千万别让他碰这部车。”

“什么话!小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过……事情真的这么严重?”

“但愿是我多虑了,小孩子的心性,谁说的准。”

“不强求他如何能干,甚至也不指望他怎样孝顺,但是,起码的感恩还是要有的吧?不然,一切得来那么的轻松,那么的顺理成章。这个……对他不好。”

冯德兴坐起身来,郑重地面对着江淼:

冯德兴阴沉着脸,仰面看着天花板,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

“还好吧。怎么说也算不用让人操心的孩子。不过……年轻人,还是要有点压力啊。”

江淼饶有兴趣地等待着。

“不是……我忽然间想起件事来。”

他伸展了自己的身子,一副混杂着满足和厌倦的神情:

“有一段时间了都有这种感觉,但今天特别的清晰——累了。”

江淼下意识地想笑,但眼前冯德兴严肃的神情,让她瞬间收起了所有的轻佻心思。冯德兴清楚地听到了她沉重的心脏跳动声。

“怎么了?小伟……不太听话?”

江淼有点心虚,但神情却愈发地轻松。

“这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你别不当回事。”

见江淼柳眉一竖,冯德兴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又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是这里……心里,真的有点累了。银行那边抓紧解决了,这个楼盘做完,实实在在要好好地歇一阵了。”

“哎哟冯总,怎么说也是住进来的第一个晚上,你就跟我说这样的话题嘛?”

冯德兴拢着江淼的头发,象是有所感慨:

江淼又绽开了方才的笑容,摸索着凑近了冯德兴。两人对视着,几乎贴到了对方的脸。一会,冯德兴忽然间冷下了脸,轻轻推开了江淼。

“今天之后,你还是把那玩意戒了吧。”

“看不出来,冯总你还是个洁癖呢?”

冯德兴穿着丝织的睡袍,睡袍的颜色和光泽是他很喜欢的暗金色,前后分别是一条手工绣上的龙身,这是他定制的时候特地交代的。虽然现在不存在僭越这样的说法,但整体看上去有点老气,而且似乎总是让人想起某种带着异样欲求的角色。不过冯德兴并不在乎,他需要的是赤裸裸的富贵感觉。

江淼擦着头发向他走来,头发已经吹得很干燥了,但这是她的习惯,或者说是影视剧里面惯常的场景影响了她。她的脸上也是这种场景下模式化的笑容,冯德兴很恼怒地承认自己看不清这是职业性的还是真心的表露。

“那个……银行那边,哪天你再催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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