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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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此刻不顾仪态的疯狂,让冯云伟有点惊诧。他低着头摸着脸,一副委屈的模样,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

“妈……我听说你们已经办好手续了。以后,你身边也没个亲近的人。我今年十九了,到现在都没为你做过什么,这个……算是我为你尽的孝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笑话,用你的牢狱之灾为我尽孝?早知这样,当初何必把你生出来?还搭上这些年的辛苦?”

“如果她是自作自受,您还这么看么?”

“那也轮不到你……不是,自然有收拾她的人。”黄燕刚说完就发觉自己中了儿子语言的圈套,她有点气急败坏地说道:

“好好记着,别再动这方面的心思。”

她似乎觉得这样的话已经产生不了太大的威慑,又换了个口气说:

“小伟,好好的,顺顺当当念完大学,妈就接你到那边。接着念书也好,出来做事情也好,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你答应妈,好不好?”

冯云伟嘴角有了一点笑意,他亮着雪白的牙齿,象个小学生一样地真诚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忽然又回身说道:

“您提醒了我,这种事……确实不能交给别人去做。”

儿子消失的时候,黄燕才反应过来他的话。她想冲出去再问个究竟,但最后还是摇摇头,无力地坐了下来。

“冯总回来啦?”

楼下传来彭彩琴清脆欢快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的是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冯德兴一副魁梧的身材,但不是现在年轻人塑身后的那种体型。他年轻时干过多少苦力,至今都无法计数,也不忍回首。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加上优渥的生活,明显过多的脂肪一层一层无序地堆积着,幸而他的个子够高,骨架也够大,所以身上除了肚腩明显之外,其他的地方还谈不上臃肿。

冯德兴时刻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其精力之充沛,令比他小三十二岁的儿子都相形见绌。他并没有理会恭候在一边的彭彩琴,却一眼看到刚从楼上下来的冯云伟。

“小伟回来了?”

冯德兴这才转脸朝向彭彩琴:

“准备开饭吧。”说完边向楼上走去。

冯德兴的卧室在二楼左侧走廊的尽头,与黄燕的房间正好在大楼的两侧遥遥相对。两人分房已经有三年多,对于这个年龄来说,总是让人觉得有点奇怪。为此,黄燕曾经向来访的几个密友解释,因为她皈依了天主教,房间里不免有一些教内的应用物品,再加上每天必须做的祷告,让冯德兴很是不快。不过在早先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两人的感情,有心人议论几句后便不以为意。到了今年两人之间的危机爆发时,跟分房起居有无关系的问题又被人提起。

冯德兴换好便服来到餐厅,桌上早已摆好了牛奶、粥罐和几样看起来十分清淡的菜品,另外就是冯德兴特地交代的一两盘肉食。通常情况下,冯家的饮食都比较简单,只有到了年节或者贵客来访,才能真正看到与其财富相匹配的丰盛。

餐厅面积极大,占了一层的将近三分之一——这同样是冯德兴向设计师极力坚持的主张。他坚定地认为,跟屋外百花四时常开一样,宽大气派的餐厅,从来都是富贵的象征,哪怕家里只有两三人用餐。

餐厅南北通透,各有一排落地的长窗。平日里,厚重的窗帘大都收起,拢成一卷一卷装饰性极强的巨大的流苏模样。这样的风格被冯云伟无数次耻笑,认为这种所谓的富丽堂皇其实完全是最为低劣的审美情趣,用心之下不过成了不伦不类的公共服务环境的模样,全然没有家庭本该具备的那种温馨的华贵。

如果再细看其他的装饰,冯云伟嘴里的不堪将更加浓重。一架巨大的枝形吊灯悬在空中,上面插着无数蜡烛状的灯座,对应数量的节能灯泡发出刺眼的白光——哪里有半分光影摇曳的气氛?一张长形的红木餐桌坐落于餐厅中央,两头却奇怪地设计成半圆的形状。无论是观感还是实用,可以说失败到了极点。厚重的桌面倒是显出了几分豪气,但边缘垂下的桌裙,却镂刻着一道道俗气的花纹薄意,象是塑料贴面的效果。总之,在志满意得和一无是处之间,父子俩的评价差异得到了充分的展露。

黄燕和儿子早已在两边坐好,冯德兴的位置永远是固定在半圆靠墙的一端,正对着餐厅的大门。他刚一坐定,便听黄燕轻声说道:

“要不……叫德顺哥也上来吃吧,以后……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坐在一起了。”

冯德兴楞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算了,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他坐这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黄燕便不再坚持,低头草草喝了几口汤、扒拉了半碗米饭就停了下来。那边冯德兴却似刚舒展开胃口,正全力对付着一块没有熟透的猪蹄。在家的时候,他的吃相一如既往地随意,没有丝毫的讲究。

“火候不够啊!”

冯德兴毫无目标地喊着,彭彩琴并没有在场,他只不过是那种极其随意下的感慨而已。

黄燕没有起身,象是在等着什么。她的神态没有得到冯德兴的注意,后者在随意地跟儿子说着闲话。

“小伟,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冯德兴看起来兴致不错,通常他是不会跟儿子扯这种不咸不淡的话题。

“是啊,以后还会天天回来。”

儿子一副习以为常的尖刻嘴脸:

“我很珍惜这样的机会,说不准哪天来这里就成了客人了——跟我妈一样。”

“小伟!”

冯德兴还没发作,那边黄燕已经厉声呵斥过来。

冯云伟在这样的环境下更是没什么胃口,紧接着也拿起了餐巾。

“你先上去吧,我有几句话跟你爸说。”

眼见儿子飞快地离开,冯德兴有点惊讶地看着黄燕。

“德兴哥,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冯德兴嚼着东西含糊地应着。

“那个……小江准备什么时候搬进来?”

“大概就这两三天吧,今天还在逼着我表态呢……怎么了?有事?”

“哦,这么着急啊。我想……在这里再呆一段时间。事情太仓促,美国那边一时还没准备好。另外再去租房嘛,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话。”

冯德兴一口饭差点噎住,他瞪大了眼睛,象是看着一个怪物。

“怎么?你不同意?”

“什么话?你要是愿意,想住多久可以住多久啊。”

黄燕在冯德兴眼里,大体上有两种意义的身份:妻子和妹妹。现在,前一种的身份消失了,冯德兴便很自然地将自己当成了兄长。这种角色的切换,其实两个人都没有太多的障碍,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们之间的对话,在外人看来心平静气到了令人不解的地步。

“不过,你觉得合适么?”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啊,即便按离婚协议的内容,在我还没找到住处前,我也有继续居住的权利嘛。”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担心……”

黄燕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那位……不是电影明星么?多多少少有点大小姐的脾气,要是不留神呛上了……何必呢。”

“你是担心我受委屈?”

黄燕笑意更炽,几乎有点调笑的意味。

“争起来都没好话,你岁数大她这么多,就是赢了又……”

黄燕忽然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她挺直了身子,将手里的牛奶杯重重地顿在桌面:

“你不用操这个心。在这里,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个房子,是我一点一滴的心血垒起来的,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块石头,每一件家具,都听得懂我的话都能记住我的声音。你觉得我需要害怕什么?”

“怎么扯得没边了……好好好,你怎么说都成。”

冯德兴没好气地打断黄燕的话:

“唉……一会还得问问那边的意思。”

黄燕的脸有点抽搐,但只是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你放心好了,我看小江也是懂事的人,应该不会让你为难。”

冯德兴没再言语,猛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拂袖而去。黄燕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看起来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呆滞地枯坐着。其间彭彩琴小心翼翼地进来收拾桌子,见黄燕这般模样,也不敢做声。

一切都平静之后,黄燕忽然精神了一点,眼里似乎多了些许光芒,她慢慢地双掌合起竖在面前,用听不出的声音念着:

“奉主耶稣基督的圣名:

我为家族中所有行恶离弃耶和华的罪悔改,我破除在我家族的人手里所办一切事上的咒诅、扰乱、责罚,以及直到被毁灭,速速的灭亡的咒诅……

我破除耶和华使我们败在仇敌面前的咒诅,我破除从一条路去攻击仇敌,从七条路逃跑的咒诅。我破除我家族中在天下万国中被抛来抛去的咒诅……

我破除我们的土产和劳碌得来的,必被自己所不认识的人们吃尽以及时常被欺负,受压制的咒诅……

我承认因为我们在富有的时候,没有欢心乐意的事奉耶和华神的罪,我悔改并祈求父神饶恕我们。”

“你怎么就断定我做不成?怎么就断定我要付出代价?关锐……”

“我不允许,不但不允许有一丝的可能,更不允许你一辈子带着这样的风险战战兢兢地生活——哪怕关锐做得天衣无缝。明白么?”

儿子的目光忽然变的有点奇怪,他似乎在极力掩饰,但依然抑制不住地表露出赤裸裸的不屑。黄燕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

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陌生?似乎昨天还象个腼腆的女孩,一转眼就有了这样在生意场上才见得到的神情,黄燕又一次感到了痛悔。

“我知道你肯定考虑到了我,但原因绝对不止这个。财富?家业?你挺会算计的嘛?既然这样,不妨再好好算算,性命、或者几十年的牢狱生活,该用什么来交换?”

黄燕没有继续,家长里短之类的问话平时就少的很,在这个时候,她更没有这样的心情。但一肚子的疑问和怒气,却怎么也无法整理成清晰的思路。她索性不再言语,就这样看着儿子。

严格地说,冯云伟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怀孕过一次。八个多月的时候,一个雨天里,她给在工地的冯德兴送饭,不小心淋了身透雨,又受了点惊吓后流产。此后,夫妻俩便不敢贸然再要,直到黄燕快三十岁——这在老家绝对已经是生育的高龄,此时生活已经大体稳定舒适,两人终于下了决心。其间多少担惊受怕自不必说,孩子平安降生的那一刻,黄燕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经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在外人看来,冯云伟是个很争气的孩子,聪明,懂事,虽然多多少少免不了这种家庭二代的一些毛病,但总体上没有让父母过分地操心过。黄燕心里虽是百般疼爱,现实中却少有姑息。直到上了大学,眼见得马上要工作娶妻生子,忽然想起似乎亏欠了孩子,正想好好补偿的时候,偏偏家里又出了这样的变故。

黄燕见儿子这般回话,心里早软了几分,但脸上丝毫不为所动,她紧盯着冯云伟问道:

“实话告诉我,为了什么?”

冯云伟想尽量表现得轻松一点,没想到黄燕迎面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混账东西!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现在如果有人报案,你就已经要蹲监狱了知道吗?!”

黄燕望着儿子,半天没有做声,让冯云伟很是狐疑,但他毕竟是耐得住性子的人,知道此时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我查清楚了那笔钱的去向,收款人是关锐,对吧?”

“嗯。”

冯云伟懒洋洋地答应着。

冯云伟并不做声,黄燕依然面无表情地说着:

“关锐这些年干的是什么营生,我大概知道一点。我不会让他继续下去的。”

“那……我就只好自己动手喽。”

“小伟,回来了?”

黄燕早交代了云萍,儿子一到家便让他来自己的房间。

房门被她关上,黄燕象是强迫症患者一样又反复扯了几下门把,方才放心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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