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暮

羊角髻有些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人家画了个饼而已，你还就真的张嘴等着吃了！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南过觉得羊角髻怎么也该算多半个自己人，于是就准备将余快都已经灵魂离体的事告诉她，可当南过与她那双水灵灵的褐色眸子对视时，看到了里面掩之不住的慌张。

“他哪有那么容易死啊，八成是他将计就计的设了个局，等着坑人呢！”南过嬉笑着说道，“而且就算他这次真的玩脱了，别忘了，大鹫可还一直没露面呢。”

“北门门主何在，我司大麟今日欲取门主之位，特带了金银两箱以做问门礼，还望您老人家成全则个！”

一个年约四旬的长须男子，岿然如山的站在门前大声呼喝，吼声宛若洪钟大吕也似。

楼里的南过合上书页，对着坐在门前的辛殿图说道：“这个司大麟是谁？”

辛殿图在腿上搓了搓手心的汗，低声说道：“上上等级，在狗场里混了至少十年。”

“你打得过吗？”南过问道。

辛殿图没有回话，他虽然是北门的接引，但这不代表他的等级就一定很高，所谓接引使，完全是各门门主仅凭着一己好恶选出来的副手，办事能力和忠诚度才是第一位的，即便因武力不足而缺乏震慑力，门主也可以私下传授一些本事进行提升。有本事的人往往都不好用，所以好用的人也不一定都有本事。

楼外的司大麟没得到回应，又中气十足的喊了两次话，土楼里仍是没传来任何声音，与他随行的那些人们就开始叫嚣起来，最开始的时候喊话内容还有所克制，后来发现北门的人连个敢应声的都没有，这些人也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你北门的人平素里不都是横着走吗，有种的现在出来啊。”

“龟儿们，都死绝了不成？倒是出来露个头啊！”

“楼里还有没有站着撒尿的，怎么连个敢吭气儿的都没有了！”

“大概是都吓尿了，急着换裤子呢吧！”

伴随着喝骂声，围观的人爆发出阵阵刺耳的嘲笑。

“门主大人，把你那个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女人给爷爷睡一晚，爷爷保你今后平安无事！”

“说得是，还有那泼辣的小贱人，一起送出来给弟兄们快活快活！”

“姓辛的，你给那假洋人舔了半年的屁眼，出来跟大伙说说，滋味如何啊！”

这话一出，又引得人群中一阵哄笑。

“这话可一点不假，只是那假洋鬼子朝三暮四，自打把他新看上的那个小白脸接进土楼里之后，咱们辛爷可就被冷落喽，不信你们想想看，他辛殿图哪次见到那个头彩，不是恨得牙根直痒痒！”

“对对对，这可是千真万确，姓辛的瞧不上那个新来的，这事儿咱们可都知道。戏文里有个文绉绉的说法，叫因爱生恨！说的可不就是他吗，老辛那，这些天来没屁股给你舔，是不是空虚寂寞了？”

土楼大厅里漆黑一片，一直也没人点灯，南过用手敲了敲那块封着余快的晶石，然后对端坐在门后的辛殿图说：“要不然咱就投降了吧！”

辛殿图这边静谧了半晌，才低声说道：“说什么傻话，你以为跟他们服个软就没事了？”

“那你干嘛不出去和他们硬钢？”南过说道。

“先等等，或许门主他马上就会苏醒！”辛殿图说道，说话的声音变得更低了。

“咱们可能想错了一件事！”南过拍了下那块巨大的晶石说道，“咱们都以为，这块石头是余快给自己布置下的机关，他会在里面慢慢的治愈自己。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也极有可能是背后搞他的那个人弄出来的东西，这样才能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离开，让别人想帮他都无从下手。”

这一次辛殿图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才开口说道：“门主他心智过人，怎么可能被这种小人计量所害！”

“又拿这种话安慰自己，看来你是彻底放弃治疗了。”说话间，南过从凳子上站起来，舒活了一下筋骨，便朝着正门方向走了过去。

“你要出去？”辛殿图起身问道。

“老娘可没有坐着挨骂却假装听不到的习惯！”南过说道。

辛殿图嘿嘿笑了两声，拦住南过说道：“你和你家那婆娘与门主牵连的并不深，我可以先将你们两个绑在房里，然后再出去与那些人拼个鱼死网破，这样等他们闯进来时，或许还能放你们一马。为门主效死是我的本分，但不该把你俩也搭上，今天我一直在观察着你，现在觉得，你勉强应该值得信任。”

“都这时候了，你信不信得过我又能换多少钱花？”南过有些好笑的说道。

辛殿图低下头来，附在南过耳畔，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记住我的话，如果你能侥幸活命，月末二十八那天的午时一刻，去溪湖下游靠近城墙那侧的转角，遇到个背对着你用铁钉在墙上划道的人，你问‘吃了吗？’，他答‘刚吃了二两素炒饼’，你再问‘人来了不少？’，他答‘我很欣慰’，如果他答得一个字都不错，就对他说‘庚下雏儿爪子锋利，黑皮乌骨，双眼朝前！’，然后他会安排你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你究竟是什么人？”南过有些意外的问道。

“别多问，快去找根绳子来！”辛殿图催促道。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开始向楼中丢掷石头，大大小小的石块砸破了窗纸，将厅中桌椅陈设打烂了不少，紧跟着就有人使足力气来撞土楼的大门，顶门的木桩被撞得在地面上嘎吱吱乱响。

“你娘的腿！”辛殿图低骂一声，然后从怀里摸出一颗蜡丸，斟酌片刻，捏碎后将封在里面的药粒塞进嘴里，嘱咐南过快去找绳子将他们自己夫妇两人捆起来，接着他大步上前，一脚踹翻了半侧门板。

外面撞门的那人刚刚用过力气，此时身体正紧贴在门上，辛殿图那一脚力道十足，将他与那半扇门全都踹得倒飞出两丈开外，砰地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楼门前喧嚣鼎沸的人声在刹那间静止下来，亮如白昼的火光中，辛殿图缓缓从漆黑的门洞里走到了外面。他双眼赤红，瞳仁缩小，脖子、脸颊和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绽起，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几缕热雾。

“司大麟在哪儿？凭你也配向门主挑战？”辛殿图环视着眼前众人，伸手在背后腰带上拔出两只精铁打造的金刚指虎，十分认真的戴在了两只手上，金刚指虎一阴一阳，上面镌刻着破障的铭文，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司大麟，我家门主刚刚说了，他懒得动，让我出来教教你如何做人！”辛殿图盯着众人大声说道，两只铁拳叮当一声砸在一起，阵得人耳根一阵嗡鸣。

人群里，一个年近五旬的男人越众而出，他拂动宽大的缁衣长袖，看着辛殿图的双眼说道：“将死之人口不择言，我不配挑战门主，难道你就配代替你家门主应战了不成？多说无益，宰了你，也能省却许多麻烦！”

辛殿图狂笑一声，踏步走向司大麟，再也没有什么言语，直接挥起拳头袭向对方头脸。

司大麟不退不让，待到辛殿图那只铁拳临近时，他如同拈花执叶般轻松握住了辛殿图的手腕，那拳头便再也不得前进分毫。

“喝！”

辛殿图虎吼一声，被握住的那只腕子瞬间鼓胀起来，犹如充气一般粗了一倍，撑开司大麟的钳制，铁拳再次向前递出。

司大麟另一只手立刻捏起刀诀，只见他右肩上方的虚空中赫然劈出一口刀来，五尺有余的化形大刀猛的斜劈向了辛殿图的脖颈，刀势自上而下高屋建瓴，沛然莫可抵御。

辛殿图曲臂防守，用左拳牢牢护住颈项要害，化形的武体大刀斜斜劈来，不偏不倚，正砍在他这只拳头的金刚指虎上，叮当一声碎响之后，大刀的刀身仿如落在地上的瓷器般崩散裂解开来。

司大麟右手刀诀微微轻颤，小指尖莫名出现了一道血口。他连忙一脚踢在辛殿图小腹上，借力向身后退出三五步远匆忙站定。

“这竟然是件能够抵御奇异术的神兵利器，你北门这半年来究竟贪墨了多少狗场中的宝贝？”

辛殿图根本不与他废话，依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两步就再次欺近司大麟身前。自己擅的是拳脚功夫，对方却是个至少步入中期的武体术士，和他拉开距离实在过于凶险，也唯有近身相搏才能保持一点优势。

司大麟不敢轻忽，急忙忙捏起刀诀，向着冲上来的辛殿图猛力一挥，一柄开山重刀自虚无中凭空化形而出，形如一道匹练般横旋着向辛殿图当头斩来。辛殿图当先一拳架在半空，准备将这外放而出的武体化形再打碎一次，岂料那柄开山刀在即将撞上他铁拳的时候，却毫无征兆的凭空消失了一瞬间，雪亮刀锋在拳头之前隐没，又在拳头之后出现，速度飞快的继续朝着辛殿图迎面劈来。

下午的时间里土楼这边倒是冷清了不少，暂时没人再来门前试探，只有零星几个脑袋在对街的墙头上偶尔张望一下。楼中的辛殿图一开始还能纹丝不动的正襟危坐，可眼下这份令人窒息的安静逐渐让他焦躁起来。南过吃了中饭之后打了个盹，然后就躺在长椅上翻看那本魔法简史，即使辛殿图不时站起身在客厅中晃来晃去的反复踱步，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天色向晚时，楼外终于有了动静，一行十余人明火执仗气势汹汹的赶了过来。

羊角髻的脸崩了半天，最后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到时候就全看相公的了！”

“好说好说！包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啊！”

片刻之后，两屉肉馅包子新鲜出炉，南过叫来辛殿图，两人在后院嘁哩喀喳吃了个饱，辛殿图抹了抹嘴，起身回到前厅继续守着，南过则留下来帮忙洗碗。

叫了半天，后院也没人回应，南过心里暗道一声糟糕，连忙风风火火的跑向后院，却发现羊角髻在厨房门口没事儿人一样的坐在小马扎上，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饭做好了吗？”南过问道。

羊角髻一手扶着膝盖，另一手揉搓着自己的下嘴唇，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羊角髻想起那个神神秘秘的大鹫，仿佛一瞬间就看到了转机，那是个一直打混在余快这种杀人厉鬼身边的人，怎么可能简单得了。

“而且就算他们都靠不住，不是还有我吗，如果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带着你杀出一条血路还不算多难！”南过拍了拍她的头顶说道。

“唉，果然是这样！”羊角髻叹息一声说道，然后又皱着眉对南过喊道，“放下，还没蒸熟呢！”

南过放下蒸笼盖子后，将熏热的手指捏在耳朵上，“今早他还说，如果我帮他探明卑塔顶层里有什么，他就找机会将咱们两个人送出这座牢营。”

南过看着灶台上冒着蒸汽的笼屉，闻了闻味道之后又问道：“蒸包子啊，什么馅儿的？”

“咱们这位北门门主，是不是真的就快要死了？”羊角髻望着南过说道。

辛殿图吞了下口水，有些无措的茫然问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先吃饭吧！”南过朝着后院大声喊道，“那个谁，午饭做好了没？”

“或许吧，我也不明白他现在算是个怎么样的情况，但这锅包子他吃不上是肯定的了。”南过看着蒸屉说道。

“那你说，他要是真的死了，咱们两个会不会受到牵连？”

“或许吧，他在狗场里作威作福那么久，好像所有人都害怕他，如果驴鞭老师真的就这么挂了，这头死老虎谁不想上来踩两脚，可是只对一个死人逞威风又能发泄得了多少怨气，到那时候，你觉得他们那些翻身农奴会做什么？”

两人话还没说完，魔法阵那边再次发出了异样的声响，那动静听上去就简直就像创世的神明用双手揉碎了一座山峰，待到雷电交加的烟火散尽，余快的身体已经消失在了原来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块一仞见方的巨大晶石，棱角分明的硕大结晶外周通透内里漆黑，根本看不透其中藏着什么东西。

由鲜血绘成的魔法阵也消失了，地面上只留下焦黑一片。

想也该知道，余快大概就被封在了那块古怪的石头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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