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暮

被人打断肋骨，如果再勉强挣扎的话，尖锐的断骨很容易就会划伤内脏，辛殿图被伤到这种程度，基本上也就没什么战力可言了。

司大麟笑着走上前两步，刚想开口说两句漂亮话，他突然用手捂住刚刚被辛殿图打中的胸口位置，只觉得肺里冰冷一片，这让他的呼吸变得艰难起来，片刻之后，他大声咳着喷出了一口血，血中还夹带着碎小的冰粒。

司大麟死命捂着胸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觉得自己的肺叶里冻上了一块冰，那块冰上还结出了许多根细小的冰刺，此时正在一点点的撕裂他的肺。

这边的司大麟忽然遥遥对他挥下右手刀诀，犹如濒死发狂的野兽般大喊道：“给我死！”

武体长刀从半空中自上而下的劈来，辛殿图疲惫的交叉起双拳进行防御，却不想抬起双臂的姿势牵动了负伤的肋骨，撕皮连肉般的痛感传来，让他两臂上刚刚凝聚起来的力气瞬间散掉了五成。

大刀劈下，正砍在他一双拳头的金刚指虎上，大刀来势汹汹，他却后继无力，第一时间里就被压迫得跪伏在地。刀锋继续下落，切进右肩皮肉，抵在锁骨上，他急促的呼吸两下，然后紧闭双眼闷哼一声，猛然间发力，将势大力沉的武体长刀卸下肩头按在地上，接着便用右手指虎锁住刀刃，左手铁拳便一下下的捶打着刀身。

司大麟顿时感到捏着刀诀的那只手阵阵发疼，辛殿图的金刚指虎上面可是有铭文的，武体化形是契合着自己本命的玄通，被铭文克制着硬砸硬打，对他来说伤害实在不小。于是他只好像拉风箱一般粗喘着气对身边人说道：“想杀他的，就趁现在！”

司大麟是上上等级，他开口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落在地上，不光他身边几人开始摩拳擦掌，围观着的大多数人也都开始蠢蠢欲动。

又有六七人先后向辛殿图缓缓接近过来，辛殿图不加理会，仍是打铁般一拳接一拳的砸打着地上的武体长刀，突然间，他的动作停了下来，这将凑上来的几人也吓得跟着他愣怔了片刻，然后这三四个人互望了一眼，为首的骂了句娘，抡起手中榆木长棍打向辛殿图的头顶。

啪的一声，血水四溅，辛殿图被打中了头，然而他看上去似乎对这伤害毫不在意，他的两只眼睛彻底变红了，两个瞳仁也收缩到了针孔大小，这模样委实有些骇人。围攻的几人面面相觑，从彼此身上寻回了些许勇气，便挥起手中各自的家伙，纷纷朝辛殿图劈砍了上去。

挨了一番刀劈剑斩，辛殿图的身上血红一片，有的伤口都已经可以看到骨质，甚至在他腰上还插着一支材质粗劣的断剑，可是在他略显呆板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丝毫的痛苦神色。

更多的人冲了上来，争先恐后想要为辛殿图补上最后一刀。此时的辛殿图却呼出一口热雾，然后大喊一声，奋力朝地上的武体长刀砸下拳头。

在纷乱的人丛之后，司大麟心中警兆骤生，他虽看不清被众人围攻的辛殿图在做什么，却还是拼着本元受创强行散开了运转迟滞的刀诀，那一瞬间神识上的撕扯让他痛不欲生，散开刀诀的右手上，也不知其中的骨骼绽开了多少裂纹。

武体消失了，辛殿图的拳头徒然在地上砸出了个深坑，大概是目标突兀的消失让他感到心中不快，于是就发了狂，紧握着手中的金刚指虎，朝着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轰出拳头。很显然他现在已经近乎没了痛感，也渐渐的丢失了理智，别人砍到他也毫不在意，他的三拳两脚却可以直接放倒一个人。

混乱的围攻中，所有人最开始时还杀得起兴，以为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再如何也不至于让这铁塔大汉扳回局面，后来有人接二连三的被打死打伤，剩下的人就看出不对了，那些砍在辛殿图身上的兵器中，有的明显是涂过毒的，可这辛殿图却有了越战越勇的架势，丝毫也未现疲态。于是这些人便谨慎起来，虽然也继续维持着进攻，但防守规避的招式明显增多了不少。

土楼前又来了十余人，他们手持着灯笼火杖，将楼前这片空地照得更加通亮如昼。为首的是一个身材枯瘦皮肤黝黑的老人，他两眼大而无神，表情僵硬死板，乍一看上去简直就像个鬼一样。

这个老人捻着自己颌下稀疏的山羊胡子，对着坐在地上的司大麟讥讽说道：“司大爷好兴致啊，想必晚饭都还没吃就急着来这里看戏了吧，怎么坐地上，不嫌冷吗？”

司大麟斜他一眼也不答话，仍旧拉着破风箱一般吃力的喘息着。

黝黑老人看着被众人围攻的辛殿图，啧啧连声的摇头说道：“这些个人也真真是群废物，联手打一头丧家犬而已，竟然耗了这么久也拿他不下，司大爷，您说他们这人丢的，是不是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赫鲁晓，你他娘的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你姓赫的神功盖世，有本事亲自上去和他练练，若能一两个照面将他料理妥了，我司大麟今后天天给你提鞋都成！”

被称作赫鲁晓的黝黑老人惨惨一笑，表情扭曲的说道：“所以才说你废物，他一个小小奴才是死是活于大事何易？”

说罢，他便带了身后人手绕过那群混战不休的人团，径直走向了土楼正门。

司大麟气得瞪大双眼，又猛咳出了一口老血。他赫鲁晓摆明了是来捡自己的便宜，却还要故意说几句风凉话来奚落自己，若是没有自己率先站出来硬碰，谁又敢如此大张旗鼓的闯进那幢土楼。

赫鲁晓来到大门前，透过那缺失了半扇的门洞，他仔细看着漆黑得不见半点光亮的大厅，感受不到杀机，也感知不到丁点施术过的痕迹。他侧头对着身后人说道：“扔两个火把进去看看！”

站在他身后的中年人问道：“赫爷，不然咱们直接放火将这座楼烧了吧，一了百了省得麻烦！”

赫鲁晓非哭非笑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个笑容，淡淡说道：“那怎么行，你放一把火倒是容易，可咱们又不清楚里面究竟有几个人，烧焦了的尸体看不出是谁，到时候若是有人怀疑北门这假洋鬼子诈死，就一定会有些胆小怕事的人开始疑神疑鬼，你又该怎么办？本来挺明白的事情，何必非要留那样一个尾巴。北门的尸体要让所有人亲眼看到，才不会给人疑心生暗鬼的余地。”

那中年人笑了笑，认为赫鲁晓的说法确有道理，于是依命拿过两只火杖扔进了土楼中。

土楼大厅瞬间被火光照亮，外面的人们终于通过门洞和破烂的纸窗看清了楼里的样子。大厅中除了一些简单的桌椅陈设之外，满地都是被打烂的陶瓷饰品，狼藉的地面中央，是那块外周通透晶莹内里漆黑深邃的硕大结晶石块。

赫鲁晓看清之后，马上就抬起脚来准备进楼，但下一刻却异变陡生，大厅里那两只落地的火杖居然翻滚在了一起，然后诡异无比的从地面上漂浮起来，鬼火一般的悬在了半空中。

辛殿图疼得大吼一声，单手掐住那人的脖子直接按在地上，然后两三拳将他的脑袋打得稀烂。

辛殿图甩了甩金刚指虎上的淋漓血肉和脑浆，粗声喘息着望向其余的人们。

辛殿图本就身如铁塔，此时仅凭一己之力守着土楼大门，气势就更显凌人。眼前的家伙们确实在乘人之危，只不过辛殿图这句话一讲出来，也就算是他承认了北门门主如今的的确确陷入了危局。

围楼的人中，有的看出了机会，辛殿图现在是强弩之末，如果趁机除掉了他，能出个风头不说，将来狗场重新划定格局，没准儿新上位的门主就会留意到自己。所以人群里几个跃跃欲试的家伙拿起了刀剑棍棒，相互间递着眼色，然后皆是大喊一声便冲了上去。

辛殿图无奈的叹了口气，重重挥出一拳，不但打碎了迎面劈来的钢刀，还将持刀的人轰得飞身而起。左右两侧又有人攻上来，辛殿图腿上硬捱了一棒，接着便将那两人轮番的揍成重伤。再度有人冲上来，凭借着自身矮小灵活与辛殿图缠斗了片刻，他抓住空档，狠狠踹了辛殿图被打断的肋骨几脚。

人群里有人说道：“姓辛的铁了心给那假洋人做狗，那假洋人现在都成死洋人了，他还不知悔改，仍旧替他那主子出来咬人！司大爷宅心仁厚，不愿妄添杀业，不如咱们一起上，宰了这狗奴才。”

这话一出，却并没有几个人被怂恿，现在看来辛殿图确实不敌司大麟，可是群情激奋一拥而上的话，难保辛殿图临死前不会打死打伤几人，狗场里没几个傻子，谁也不愿意去当那个冤大头。况且现在的形势微妙，都说北门门主死了，可谁也不曾见到那人的尸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有盖棺定论，谁的心里都悬着个不小的问号。

辛殿图环视众人，大笑着说道：“我辛殿图确实是条狗，只不过，我家门主的狗可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诸位不妨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是不是连条狗都不如。”

“你学了……，学了那夷人的邪魔外道……，死后有何面目去见父母先人！”司大麟咳着血，眼色毒辣的盯着辛殿图说道。

辛殿图缓慢的挺直了脊梁，眼神睥睨的对他说道：“娘的腿，你爹我顶天立地，如何又轮得到尔等这般只会乘人之危的鼠辈小视！”

辛殿图从半空中扑了下来，一拳打在司大麟右胸，与此同时，司大麟的拳头也打在了辛殿图右肋下斜，辛殿图的冲势迅猛绝伦，而司大麟半步未动，这看上去更像是辛殿图在用自己的身体故意撞上了司大麟的拳头。

辛殿图双手捂住被打中的腹肋处，两腿踉跄着向后跌了几步，看来至少断了两三根肋骨，现在只要稍稍直一下腰，腹腔中都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司大麟遥望着他，厉色说道：“真是不知死活，给个夷人当奴才还能如此心安理得，你就不觉得愧对祖宗？我再最后给你次机会，将人交出来，我便饶了你这下贱东西。”

“即便我家门主并非出身西域，你们也总会寻到其他借口来诋毁他，何必把话说的这么漂亮，装得一派侠义风骨，这番说辞又能骗得了谁。”辛殿图呼出一口热雾，渐渐感觉自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

“还不认输？继续死撑下去，我可就不再留手了。”司大麟目光傲岸的凝望着他，“我也不为难你，把你那主子请出来，这里就没你的事了。”

“认输？”辛殿图用袖子蹭了一把脸上血水，吐了口血红的唾沫说道，“今天哪里有什么输赢，老子把命摆在这里了，谁看得上眼，就只管来拿便是！”

“多说无益，你既然一心求死，我也没拦着你的道理。”司大麟向前跨出一步，凶猛的递出右手刀诀，一柄大刀如同疯虎出闸，携着劈山斩海的威势向辛殿图砍了过去。

辛殿图腾地一下跃起身形，动作敏捷得宛若一头扑食的猎豹，在空中避过武体大刀来袭的路线，径直朝司大麟扑了上去。辛殿图毫无花哨的动作实在太快，在场许多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就在原地消失了。

司大麟混迹狗场这么多年，与人对擂交手数不胜数，经验何等老道，决不至于因为眼前的突变而慌了手脚。眼看着辛殿图拼命一般的扑上来，司大麟从容散开右手刀诀，当外放的武体回归术士本身，其肉身强悍程度绝非普通人可与堪比，即便辛殿图身高力大，自己站着不动与他互换一拳又有何妨。

情急之下，辛殿图连忙抬起左拳护在面门，却不想这柄刀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一触即溃，而是力道蛮横的抵着他这只拳头重重撞在了他的脸上，并且大刀仍旧在持续发力，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将他冲撞得倒仰在地上。

大刀力竭之后便消散于无形，辛殿图倒地后猛一挺身从新站了起来，鼻血止不住的向外流着，将自己的外衣前襟染红了一片。

围观的人中爆发出一连串的叫好声，为司大麟炉火纯青的武体化形造诣喝彩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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