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暮

“我们听说北门门主病了，故此特来探望。”

门前空地的六七人中，一个木钗束发的中年人上前两步，老神在在的对辛殿图说道。

“呦，何麒正，你可是等级中上的老人了，这种没影儿的事情你怎么拿嘴就说？听说？你听谁说的？”辛殿图冷笑着问道。

土楼后院的院墙上，有人悄悄探出头来，贼眉鼠眼的向着楼内窥望，土楼的后门确实没关，但从这个人的角度上却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他没有灰心，一点点在墙头上横移着位置，终于，他看到了楼中大堂里的那片血泊，然后是若隐若现的弧形魔法盾，再然后，距离他面孔不足半尺的地方伸出来一只大手，一把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拖进了院子。

“杀人啦……”

这个人躺在地上杀猪一般的嚎叫起来，然后被南过一巴掌抽得晕了过去。

南过活动着肩膀，用眼睛瞄了下整栋土楼的高度，然后朝手心吐口唾沫，抄起地上那人的小腿，直接将他从后院扔向了土楼门前那片空地，随即便能听到前面传来炸了锅一般喧嚣叫嚷的人声。

“谁呀，谁呀谁呀！”

羊角髻提着菜刀从厨房里探出来半个身子。

“没事，你只管好好做饭就行了！”

南过对他摆摆手，神色轻松的说道。

羊角髻没怎么理会他，斜他一眼之后板起脸返回了厨房。

南过走进土楼内的前厅，本想去看看外面的状况如何，但他在经过余快身边的时候不由得停了下来。在他停脚的瞬间，只听呯的一声，伴随着玉瓷破碎的声音，余快释放出的那层魔法盾裂解开来，若有似无的碎片全部消散在空气里。形容凄惨的余快仍是一动不动，右手的中十二指抵着地面，依然保持着书写咒文的姿态。

南过盯着那些咒文歪头看了片刻，他发现，余快的魔法阵似乎尚未完成，阵心处的咒文应该还缺少几笔。南过对于魔法还只能算是初窥门径的菜鸟，按道理来说他根本不该看得懂这个艰深繁奥的魔法阵，可巧的是，余快所写的最后一串咒文南过刚好认得，正是上午才刚刚学会的火之咒文，他不但会读，而且会写，自然也就看得出魔法阵中缺少的笔画。

不过他害怕那是余快故意留下的空位，毕竟南过对于魔法这一领域还知之甚少，余快当时只是嘱咐自己去守门，可半点也没有提示过自己得来补完咒文缺少的部分，万一自己画蛇添足搅乱了余快的安排，那可就要命了。

可反过来想想，没写完就是没写完，火之咒文只是整个魔法阵一个组成部分，这个组成部分本身都不完整，又怎么可能驱动魔法阵呢？

就在南过习惯性的犹豫纠结中，辛殿图捂着流血的眼眶从楼外走进来，当他关好了楼门之后，就双眼发直的盯着南过看。

“次奥，终于开始动手了吗？你放倒了几个？”

南过有些紧张了起来，外面的人既然开始对辛殿图出手，那也就说明他们耐不住性子，不打算再继续耗时间。他连忙快步赶到沿街那侧的窗户前向外张望，却发现土楼之外几乎没什么人了。

“刚刚从后院将一个人扔到楼门前的，是你家那婆娘，还是你？”辛殿图盯着南过的手腕说道。以南过手臂的粗细程度来说，他不该有那么强悍的膂力，至于羊角髻，那的确是个泼辣的蛮女无异，可将一个大活人扔上两三层楼高，想必也是绝对做不到的。可倘若不是他们的话又能是谁呢，刚刚辛殿图正在与那几人周旋时，隐约听到后院有人喊了一声“杀人啦”，然后他就发觉那几人脸色不对，自己稍稍抬头一看，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从天而降，正砸了他脸上。门前那几个家伙贼人胆虚，当先想到的就是北门门主出手了，这些人眨眼的功夫里就跑了个精光。

“怎么，我扔的那个人砸到你了？”南过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你等等，我房里有伤药！”

“不必麻烦！”辛殿图用衣袖擦去眼眶上的血迹，“挂点彩倒是无妨，但若是上药包扎了，未免有些太伤咱们的气势。”

南过想想也对，便打消了去拿龙骨粉的念头，继而将辛殿图叫来余快身前，让他也看了看缺了几笔的魔法阵。

辛殿图看过之后一阵挠头，表示自己根本看不懂这些猫爪挠出来一般的文字，然后他再次有些古怪的盯着南过一阵打量。

“门主莫非也传授了你西洋术法？”

南过撇着嘴角说道：“可不是嘛，要死要活的非得让我学，我要是不答应，还真怕他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好歹也是条性命不是，我这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心太软！”

辛殿图自动过滤了他自说自话的部分，然后盯着魔法阵中央生机全无的余快，宛如自我催眠一般的说道：“门主他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中龙凤，绝不可能如此简单的就这样死掉。”

“他死得已经够复杂了，你从哪儿看出简单来了？”南过说道。

“既然你能看出这法阵尚未完成，应该也能补全剩下的笔画吧！”辛殿图对南过问道。

“补全笔画倒是没问题，可我就怕那是这家伙故意留下的布置。”南过说道。

辛殿图目光异样的看了看他，余快的样子显然是在最后关头想动都动不了了，魔法阵既然没能完成，那也就发挥不了任何效用，谁会在生死关头玩这种缺一笔的布置。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南过搓了搓脖子说道，“让我去写完最后几笔也行，不过真要出了什么问题的话，你别诬赖我是故意坑他就行了！”

辛殿图神色古怪的半晌没有做声。

“看你这点出息！”南过对他摇摇头，然后撸起袖子蹲下身去，用指头蘸着余快身上的血水，补上了火之咒文的最后几笔。

然后整个魔法阵就着起了火，南过被吓得一个激灵缩回手去。魔法阵中的每一个字符与线条都在燃烧，这些火焰就像是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向着魔法阵中心的余快涌去，只不过余快身上的衣物与皮肉却并没有被引燃的迹象。

火焰仍在持续，而且势头有愈演愈烈的征兆，片刻间浓烟卷集，炙热的焰火将余快整个身体吞没，阵阵雷霆呼啸的声响从魔法阵中传出来。

南过与辛殿图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几步，一时之间也不明白这些异象代表着什么。忽然从魔法阵的烟火中浮现出了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一身牛角盔甲就像流淌着的熔岩，他双手擎起喷吐着烈焰的长剑，看到南过与辛殿图之后，便毫不犹豫的举剑劈了过来。

南过吓得连忙向后躲避，却发现辛殿图傻愣愣的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便下意识的伸手去拉他的腰带，可那柄烈焰长剑已经迫近了辛殿图的头顶，任南过再如何反应怕也是救不了人了。

这时候那柄巨剑不明所以的迟滞了一下，就是这片刻的间隙，让南过扯着辛殿图的腰带，将铁塔一般的辛殿图拖拽向了墙角。

当南过再次看向魔法阵中那个高大无比的火焰身影时，却惊愕的看到，一个虚化得像个幽灵一般的余快，正按着那火焰巨人的头颅一点点下降，直至将那巨大身影完全塞回了魔法阵的核心中。

余快的虚影漂浮在火焰之中，给了南过一个含义莫名的古怪眼神之后，便一头扎进了魔法阵里。

南过觉得，那眼神里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成分是鄙视，咋了？自己帮他还帮出不是来了？

“你娘的腿！”辛殿图一手捂腰一手扶墙的站起身来，他看着南过的眼神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成分是杀人鞭尸。

“看阁下这架势和神态，请容我先问一句，你是不是没看到刚刚出现在那团火里面的那两个人影？”南过叹着气问道。

“人影？什么人影？”

“没事了，你忙你的吧！”

只不过幕后运筹的人并不急在这一时，他们也在拖延时间，事情可以慢慢的推动，等到狗场中的所有人都确信了北门出了岔子，这些人的意志才能汇合成一股趋势，有了这股势，事情发展到北门倒下的那一刻，所有的人才会相信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然后才能顺利的进行一些“大势所趋”之下的安排。

到那时，该上位的上位，该肃清的肃清，该从新分割的权力范围也该有个切合时宜的说法，所有人都会感到满意，狗场的太阳依旧照耀着每一个人。

“不急不急，我们就在这儿等，等到他老人家睡足了，睡饱了，我们再进去跟他问好！”

一上午的时间里，狗场中传遍了关于北门门主的消息，但消息传着传着就走了样，有说北门中了毒的，也有说北门害了疾病的，还有说他苦心修炼的西洋邪术与正道不合，九天之上的神明对其降下了神罚。余快在狗场里真的很不得人心，他就像一头喜怒无常的猛虎，不管他表现得疯狂还是温顺，人们都同样恐惧着他，这份恐惧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所以当那些消息传开之后，几乎所有人的心头都产生了抑制不住的窃喜。沉稳胆小的人会选择静观其变，心急的人则是迫切于验证消息的真伪。

土楼正门有辛殿图虚张声势的支应，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硬闯进来，只不过，正如南过所说的那样，辛殿图摆出这副姿态的同时，也就等于变相承认了北门余快确实出了问题，依照余快的脾气又怎么能容忍几个小喽啰在门前聒噪。

“拖到他死！”南过轻描淡写的说道，他看着辛殿图满眼凶煞的双眼，又说了句，“或者拖到他活过来。”

时值晌午，正是中饭的时辰，暗淡的日光透过层层乌云照耀下来，显得病恹恹的无力。北门土楼前零零星星的站了几个人，他们从最开始时的惶恐骇然逐渐变得心头安定下来，然后他们放松了姿态，或是叉腰或是背手，再不然就抱着胳膊，歪头探脑的朝着土楼里打望。

过了一段时间，站在楼外的人数增添了不少。其中一个人故意摆出一脸无赖相，心怀忐忑的朝着楼门前啐了口痰。

“没病自然最好！”何麒正怪笑着说道，“我也有日子没见咱们门主大人了，辛爷能否赏脸给通禀一声，让我们进去给他老人家问个好？”

“倒是难得你有这份心意，不过门主在午睡，我可没那个胆量去找死，你想磕头请安还是改天再说吧。”辛殿图说道。

“有屁就放，没屁就滚！”辛殿图声若雷霆的大喝了一声。

这一声大喊威势十足，将最邻近的一人吓得打了个哆嗦坐在地上。

再然后，这些人就变得越发胆大起来，开始放低了声音唱上两句小曲儿，或是嬉皮笑脸的说一些浑话。门前逐渐变得嘈杂了，然后便有更多人加入其中。

就在这时候，土楼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门前这片空地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站在外围的两个人吓得撒腿就跑，然后更多人被他们带动着，尽快的逃离了这片凶险之地。不过终归也还是有人没走，也不知是被吓得腿软后无力脱逃，还是铁了心想看看土楼里的虚实。

“只要你出了这个门，就代表着坐实了他中招的消息。现在咱们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能拖一分算一分。”南过翻了个白眼，他没想到这个傻大个是这样没有主见的人。

“要拖到什么时候？”辛殿图急迫的问道。

辛殿图提了一把椅子从楼中走了出来，啪的一声将椅子摔在门前，大刺刺的坐了上去。

“你们几个，想做什么？”他盯着留在原地的六七个人说道。

几个人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眼神，却没一个人张口说话。

“那好！我去外面守着！”辛殿图抹着头顶急出来的冷汗起身说道。

“你特么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告诉外边的人你老板出事了吗？”南过说道。

“那我出去看看外面的动静！”辛殿图思索了一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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