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小鹿

叶束尘心绪转动间就沉入梦境，那既往飞腾追寻的梦反而爽约，胡乱睡去时不久就觉得有一件事物，散发着神识波动，又有五元灵力缓缓流转，趴伏在自己外放的神识照壁上，随着自己呼吸牵动而起伏不定，居然连体型都在变化，一会大到有圆桌家具大小，一会又只有酒杯茶壶大小，虽然如此诡异却没有任何恶意，这也是叶束尘许久才察觉的原因。等到他完全醒转，才发现这所敷之物乃是一只蝴蝶，灰色，翅膀上两枚漩涡，如同是两只眼睛，看样子可能是某位修士的器灵，显然是受了某种秘法，正依着某个因由在寻找什么，一时被自己的神识外放所吸引。

这修行界以蝴蝶为器灵的知名人士，少之又少，自己唯一知道的就是身为六老的蝴蝶姥姥，这位现任的妖族祭坛执事长老，她的本体灵技命理苦眼更是充满了匪夷所思，至今也没有人能说清它的具体功效。难道蝴蝶是她释放的？那又为何用这种方式？

叶束尘神识海按伏，外放的神识切断，此时他坐立在石台上如同是一块死物岩石，那趴伏的蝴蝶也似乎突然失去凭借，陡然间失去起伏变化，化为一只手掌大蝴蝶落在他肩头，翅膀扇了扇就离开，飞入茫茫夜色，那所去的方向正是坐落在商河之畔的采石矶。

月色啊，月色。那商河的水中明月恐怕依旧美丽，那天晚上自己明明看到一只巨大的白鱼在船边游弋，自己正要和阿爹说，阿爹已经慌得高喊，一边就挥动大桨想要逃离。自己还没有听清说什么，连在乌篷里的阿妈都还没反应过来，船就翻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江水，水中挣扎多久，也不知道阿爹阿妈为什么就再也没有浮出水面，或者像自己一样莫名其妙躺在岸边，最后被其他渔民带去了采石矶孔阿爹身边。

叫晶晶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孔阿爹看到了商河上余光点点，也许是这样。叶束尘和这个弟弟在采石矶上玩耍的时候，他就透露一个秘密，说如果你初五一早来采石矶，要站在太白祠院中的紫藤花下，就可以看到有一座硕大的紫绿间杂的浮岛在江面，围绕着采石矶缓慢飘动，说那紫色浮岛上同样居住着修行的人。孔阿爹讳字熏，他说偶尔可以从官府或者富户那里领一些费用作为采石矶太白祠的修葺维护，自己的日常用度除了一般人来瞻仰时的赠送就只能自己依靠网鱼为生。孔阿爹的妻子很美，过世很久，晶晶弟弟居然是变出来的，无人追究这些。

叶束尘当然知道这定然是孔阿爹发现的，后来也真看到了那一片美轮美奂如同是一盘巨大紫藤花的浮岛来。师父虽然就是在那浮岛上收自己为徒，自己还是没有带孔晶晶阿弟亲来一看，因为自自己拜师后这紫藤五涯山不久也离开了这片水域，据说是因为原本反常的采石矶，周围五行元力的丰盛突然消散了，不知道林染师叔她伤势好些没。

林染师叔说她捡了个来偷她紫藤花吃的女孩儿，我就应该去看看，也要闻一闻是不是她真三尺内都是花香，要是从前小时候大大方方地把她叫过来朝头发里嗅嗅也没关系，如今恐怕再也不能，有点可惜。

采石矶秀石临江，古树亭台，又有古人圣迹实在美不胜收。师父说我是落水自开神识，自那以来就愈发觉得采石矶亲切，每年自己都独自去采石矶游玩，也凭吊这位世俗界的大人物，今天独自离开倾月宫时就莫名悸动，也有了再去采石矶的心。虽然这也许更是因为听说那树下人也去了采石矶，是又如何，自己不承认不就好了，心安理得地去遥遥看看孔阿爹和孔晶弟弟，然后再去随便转转就又遇到了她，再去看看她。晶晶阿弟不愿意别人唤他孔晶晶，因为他实在担心如果在某个长夜漫漫，一个无心睡眠的人喊出晶晶姑娘之类的话，他实在觉得有干自己的英伟风采，于是他窃将自己的名字去掉了一个晶。

那年似乎有旱情，那株梧桐叶子都耷拉着，江水都落了许多，一道道越来越浅的江岸上的水线在热浪下如同是催命的绳索。在打水浇树的时候就发现树下住着一窝蚂蚁，师父他说看到我与它们约期一天让其搬家，这才决意收我为徒。他说他打开树的眼，也张开这些蝼蚁的双目，将自己这七岁孩童的心意举止都收在眼底。他催赶整个东海上空的水汽，从东到西地抚摸大地，持久的潮湿终于带来了久别的雨水。林染师叔说这是胡乱作为，世俗人间自有他运数劫难，修者岂能随意干扰，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是作何回答的，可惜再也不得知晓了。

那枚肆水贝作为师母含瑛的器灵果然不同凡响，南风虽然用火拳砸向了阮煜，却还是被肆水贝自动离体挡住，这器灵已经有了自主灵性，虽然她心思多用在脸面装饰，到底是泛海潮宗门门主的女儿，天资也可以弥补后天不勤。也不知道阮煜被师娘拎回去要怎么交代这与火元门的冲突，要全部怪在肖慕泠天生热爱斗狠的本性，还是要算在我不屑王还击的以大欺小？这次阮煜其实的确没有任何责任。回到宗门再说，总之不能让阮煜单独挨了教训，这晚了几天就要让他自己多多承受下了。

蜀门并不显名，但他一直是师徒单传。偌大宗门，一师一徒，但谁也不能忽视他们。世代立宗在采石矶侧，不参与十宗门雪山约定，却始终在百年十宗门大会上占有名次。

叶束尘此时坐在一台石丛中，临着一处悬崖，他预备放出神识，阻挡山风去修行，却不自觉被这头顶明月引动心念。他摸摸自己的胸口，还有一些隐隐痛意，若不是扶星辰及时赶到，自己和肖慕泠可能就被打成重伤了。他何等自信，明白王还击这个矮胖子虽然被惹恼，但摄于自己祖师威名和倾月宫扶星辰护犊情深，江雪原变幻不定，含钥刚烈秉正，都不会真伤害他的性命。他忽然面皮一皱，现出笑意，心道这个肖家后人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挥舞螳螂之臂就要挡那车轮滚滚，又忽然想起那迎讶他们的倾月宫带路弟子提到肖家后人时的欲言又止的样子来，一时心中有些释然。

叶束尘心念几转，又回到萦绕不去，那如梦如幻的倩影上。自己从七岁落水后就不停做那个梦，虽然里面的人物时多时少，景物时在采石矶畔，时在莫名山中，但都是自己在空中飞行，追寻一个人，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视线尽头。那道身形优美，似是一位女性，应该的确是一位女子。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追寻，是爱慕，还是钦慕，亦或是只是好奇，甚至是否自己是一尾鱼误中鱼饵？不论是哪一种，自己都要一直追寻下去，一定要清晰看到那女子面容为好，否则心难甘消。

肖慕泠伤的严重，本来南风与自己先后已经离开，也不知道撺掇他的人是谁。乌饭子早不来晚不来刚好在南风被激怒，王还击出手伤人的时候跳将出来将他稍微拖出王还击的一击，自己却丝毫未损还是有点可疑，肖慕泠受伤了，据说要一两个月才能恢复，等等还是想再去倾月看望他。

餐花饮露，草木为衣，当年为什么不好好在紫云五涯山找找这位师妹呢？这位长春门五剑子捡到她的时候也许就问过了她，她却丝毫不知自己从何而来。林婳，就是那个树下人了。自己当时应该大大方方打个招呼，不就可以说：“在下正是与你同日生日，贵师好友无岸门林迹的弟子叶束尘，可还记得一十三年前采石矶美景？”可惜自己一犹豫就错失了机缘。

按：南风，澹台月灵，王还击，澹台月轼四人离开倾月宫，肖慕泠等人抱打不平尾随。叶束尘、阮煜二人与南风诸人遇于一处山谷，还击叟暴怒击伤肖慕泠，忌惮无粮上人击飞叶束尘，波及阮煜被含瑛法器肆水贝救走。叶束尘顺商河前往自己出生地采石矶。

那夜的月色比今日要尤其的明亮又柔和，阿妈在船上点着昏暗的油灯，鱼油燃烧的味道熏染袭人，阿妈说她的眼睛有时候很疼，那一点点渔网就这样被她用一根骨梭来回穿行织出来。阿爹依旧坐在船尾，他习惯夜中垂钓，夜钓的鱼更肥大，一直静静坐立到午夜才休息，一大早又将这些鱼送往集市上几家饭馆和富户，驴车赶路要走一个多时辰，有时候也会将鱼送往采石矶上的太白祠，管事姓孔，听阿爹说自己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叶束尘，一叶化尘，一叶束尘。

孔阿爹是个好人，有时候阿爹和阿妈都要去集市，自己就留在孔阿爹身边。太白祠并不大，似乎供奉着一个人，有他的生平事迹，还有一座大墓。然后就是采石矶旁陡然立起，高有千丈，插入云里的一座突兀独峰，山峰脚下一块巨石写着：难于上青天。又说里面有修行的人居住，登山的入口就在这太白祠里。自己很想推开那道石门，可惜纹丝不动。孔阿爹说只有有缘修行的人才可以打开。时间过了十几年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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