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变体

“从医学角度上来说，人类感染了某些病毒后的症状与其是有一定的相似之处——比如狂犬病发后的痉挛期，以及某些严重创伤后的假死现象。”徐枫大学时的室友来自隔壁医科系，毕竟一起度过了四年时光。一些简单的医学知识还是耳濡目染。他安慰着说道：“但是没有哪种细菌或病毒会在短时间内造成如此规模的灾难。肯定另有原因，不过人类不是恐龙，哪会那样简简单单的被打败。我想一切等我们到联合国以后，自然水落石出。”

“徐哥，你知道么，”傅炜看着对方的眼睛，仿佛再次确认着徐枫的话语。他皱皱眉，闷哼一声将伤腿挪到另一边，换个姿势坐在那里。仿佛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我生在农村，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是普普通通的农民，我自己又不争气，学习成绩不好，初中没毕业便辍学只身一人到清澜城打工。后来认识了小冉，她对我很好。一个月前她大学毕业，提出结婚。可小冉的父母嫌我没本事，靠打工挣的那点工资想要在清澜城买房买车更是绝无可能。连我自己都觉得配不上她，但她却瞒着父母跟我偷偷办理了结婚手续。我本来想着依靠着自己的努力，一定能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却没想到遇见这种事……”

说到这里，面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大男生竟然不自觉的啜泣起来。也许经历了这么多，短暂的放松令他卸下往日的防备，才选择对徐枫这个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吐露心事。

“Asadsoulcankillquickerthanagerm。”徐枫淡淡的回忆道，少顷，他突然反应过来傅炜可能听不懂英文，立即用中文重复了一遍，“一个悲伤的灵魂，往往比致命的细菌死得更快！”

“希望你记得这句话，不要被种种负面情绪所左右。”不等傅炜开口，徐枫解释着说：“在直升机到来前的这段时间内，谁都不能预知未来将会遭遇怎样的危急情形。打起精神来，既然从前给不了自己的爱人什么，那么现在至少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守护她的安全。从昨天开始，我们已经是盟友关系。别忘了，这里只有两个男人。”

傅炜轻声重复徐枫的话语，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话题说到这里，徐枫便再未开口。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俩人各自凝望的夜色中的清澜城。随即，徐枫再次确认着时间。离戴维和自己约定的直升机抵达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沉吟着，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傅炜的肩头。

“对了，”徐枫示意傅炜跟上自己，“有件东西给你。”

几分钟后，徐枫带着傅炜穿过天桥。为了避免惊扰到熟睡中的三个女子，他们刻意绕开张敏、姚冉和小雅所在的区域，到达大厦顶层东北方向的仓储区。傅炜看到一排排包装严密的纸箱被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地面上。借着电筒的微光，他想要弄清徐枫带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可是与其他货仓不同，这里的货物明显被人为撕去了包装表面的标签。傅炜无法揣测其中到底装着些什么，但他却可以嗅到一股十分刺鼻的怪味从纸箱内部散发出来。

“我听妻子说过，我们现在所处的商贸中心专门设有一层出售各种品牌的日用品，譬如平常人家使用的香皂和洗发精之类。虽说这些东西都属于易燃危险品，恐怕商家为了赚钱，还是买通了大厦管理员在仓库中储存了不少。”徐枫从口袋里掏出笔和记事薄，撕下一页在上面写下几个字，递给傅炜，“找几瓶这个东西。”

“通渠水”恐怕没有几个平日里不做家务活的男人明白通渠水的作用，傅炜接过纸条，不明所以的问道。

“你会明白的，”徐枫将手电递给傅炜，“动作要快，两个小时后直升机到了，我们没多少时间。我去那边看看，还需要几样。”

徐枫从衣袋中掏出手机，点亮闪光灯，在另一头的杂货区纸箱标签中寻找着。很快，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几个看起来质量还不错的保温杯，厨房用定时器和一卷电线。甚至找到了整整一箱电池和电筒，看来在自己之前冒死从超市抢来的东西已经完全失去意义。徐枫自嘲的笑笑，找到几把简单的工具，绕到仓库尽头的货运电梯前，熟练的拆开维修面板。徐枫的导师杨啸天发明RA原子能后，中国作为全世界主要生产国迅速完成了RA能源普及。除了汽车发动机之外，不少先进的货场也将曾经用电能驱动的电梯换做小型RA能源驱动机。当然，即便是自行供能，为了安全起见，商场一旦停电，亦是无法使用的。拧开RA能源驱动机的外壳，徐枫将轴承内部的液压装置拆下来后便匆匆返回。

回到日用品库区，傅炜已经将徐枫方才交代的通渠水找了出来放在一旁。徐枫也不做过多解释，他一声不吭的拧开液压瓶，小心翼翼的将其中的液氧平均倒进六个保温杯中。然后从随身的背包中找出几颗女儿小雅吃剩的糖果，将其碾碎混入其中。加入含有氢氧化钠的通渠水，拧紧瓶盖，将连接上厨房定时器的电线正负极分别接在保温杯的两端，随后安装好电池。为了避免液氧造成冻伤，还特意加固了瓶口，并在瓶身缠上几圈绝缘胶带。

“好了，”徐枫长舒一口气，将其中的三个保温杯分给傅炜，说道：“这里不是在电影中的美国，遇见僵尸大可随便找个出售武器的商店就能得到一把崭新的冲锋枪用以自保。毕竟没有武器合法化那般便利，想要防身还得靠自己动手。”

“这是——炸弹？！”傅炜这才反应过来，双手颤抖，样子十分滑稽的捧着三个保温杯。

“这可难不倒物理学家，”徐枫一边和傅炜往回走，一边解释道：“如果真遇上什么麻烦，拧开计时器，设定一五秒钟，扔向敌人便可——电影里手雷的使用方法总见过吧。威力恐怕不小，用的时候要小心了。”

“明白，”终于拥有了自己的防身武器，傅炜安心不少，他十分感动的向徐枫再次道谢。

“没什么，不记得了么，我们可是同盟关系。”徐枫摇摇头，笑着说：“我希望这样可以让你感觉好点，有了保护自己和爱人的依仗。当然了，这种东西，最好永远也用不上。”

穿过天桥，回到张敏、姚冉和小雅所在的库区。徐枫和傅炜用铁链将通往下层的大门彻底封死，时间已过了夜里11时。他们看了一眼各自家人，连日来的奔逃令一行人疲惫不堪，此时此刻，三个女人还在熟睡。徐枫看一眼时间，打算过一会再叫醒她们。

他回到方才离开的窗前，年轻的傅炜还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表达着对徐枫的崇敬之情。按照事先和戴维约定的时间，直升机还有一个钟头便能抵达这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徐枫点燃香烟，随手拿起望远镜，习惯性的再次确认着商贸大厦周围的情况。

当他扫过无尽的夜空，视线落在大厦底层的街道上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你不是说眼前的这一切像是电影里的僵尸跑进现实了么？”徐枫顿了顿，继续说道：“记不记得《行尸走肉》里的一句台词。”

傅炜没有开口，只是用手背擦干眼泪，等着徐枫说下去。

“用不着道歉，”徐枫打断了傅炜的话，摁灭烟头，站起身来望着茫茫无际的夜空，若有所思的说：“每个人都不是超级英雄，也许曾经这个世界告诫过我们要做一个伟大的人，牺牲小我，考虑他人的利益而谨慎行事。但真正的灾难的降临时，又有什么人能做到呢。单是保护家人不受伤害，就已然用尽全力。换做是我，恐怕也会作出和你同样的选择。当然了，令你伤的如此严重我很抱歉。但要是停车场上的那一幕再发生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搭箭在弦，甚至要了你的命也不一定。我想，在那一刻，我们都做了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可是——”

徐枫摆摆手，安慰的拍了拍傅炜的肩头。

“怎么——”徐枫转过头来，只见傅炜打着电筒，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走了过来，徐枫淡淡是的问道：“睡不着么？”

“从昨晚到这里，反正也没事可做，一直睡觉，算是睡够了，”看着神色严肃的徐枫，傅炜尴尬的笑笑。也许因为之前发生的事，傅炜对徐枫还是有所忌惮，称呼仍使用敬语，“倒是您，好歹睡一会，这里交给我，保证没问题！”

“没问题？”徐枫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腿伤显然还未痊愈，在电筒微光下脸色显得十分苍白。毕竟已相处了一天一夜，徐枫也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反倒是对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觉得甚是好笑，他从身旁拉过一个纸箱，示意傅炜坐下来。同时从他手里接过电筒，将电源关闭。语气缓和的说道：“现在暂时还弄不明白攻击人们的那些怪物的真实情况，他们像是渴望的猎物的野兽，或许也有被光源吸引的可能，所以除非直升机到来，尽量减少在窗户附近使用电筒比较明智，明白么？”

“所以，在危机时刻，你选择了抢走我的汽车，以保证女朋友的安全？”徐枫打趣的说道。

“真的很对不起——”

“你指的是‘僵尸’？”徐枫一字一顿的说，感觉这样虚无缥缈的词汇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古怪万分。

傅炜凝重的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对不起，”听徐枫这么一说，傅炜显得更加惴惴不安，连声道歉：“我总是什么都做不好，给您添麻烦了。”

“叫我徐枫就好。”徐枫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傅炜。

从灾变开始算起，徐枫带着妻女一直忙于慌乱逃窜，并未停下来仔细思索过他所面临的究竟是什么。好在望远镜质量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军用品，竟也包含十分简陋的红外夜视功能。借着熹微的月光，这是徐枫第一次仔细观察那些白天几乎要了自己命的“怪物”——或者暂时称之为怪物的东西。此时此刻，它们游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也许是这座沦陷的城市中生者已所剩无几，失去猎物的它们不再展示那惊人的速度，慢慢悠悠的徘徊着。徐枫心里明白，每一个怪物背后，都曾经是生活在这里的一个鲜活生命。他虽然无法确定是何种诡异的力量令他们死而复生，去肆意攻击自己曾经的同伴。但徐枫十分确信怪物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它们显然不具备人类所拥有的心智，只是像野兽一般肆意撕咬，杀戮。

“徐哥……”身后突然传来傅炜的声音，打断了徐枫的思绪。

虽是盛夏，雨后涌进窗棂的夜风仍带着些许凉意。穿着昨天那件短袖衬衫的傅炜抱紧双臂，无意间打了寒颤。烟草令他放松许多。与徐枫一道百无聊赖的向下俯瞰黑暗中的城市。也许这场突如其来的杀戮仍未结束，远处的天边不时传来爆炸的轰鸣和人们的惨叫。火光一闪而过，映照在两个男人冷峻的面庞上。傅炜注意到，每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徐枫都会立即拿起望远镜，再次检查商贸大厦附近的情况。

傅炜猛吸一口香烟，试探着问道：“不觉得与电影里的那些东西很像？”

徐枫心中一凛，他知道傅炜想说什么。一路上，包括自己的妻子而女儿，以及傅炜的女友姚冉。一行人从来没有正面提及过这个问题。一方面，还未脱离险境的情形令其无暇思考。但徐枫觉得，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人都在刻意逃避着回答，这是人类懦弱的天分。

低头看一眼腕表，指针走过21点30分。现在是7月5日夜，算起来，徐枫一行人已经在商贸大厦顶层等待了整整24个小时。好在经历了停车场风波后，来路上还算一帆风顺，再未遭遇什么变故。而自己的那辆价值不菲的林肯牌越野车也终于经不住折腾，在抵达目的地不久便发出一阵阵刺耳的轰鸣，发动机内部腾起浓烈的烟幕，宣告着它的寿终正寝。电梯已无法使用，徐枫只能带领着一行人，通过应急阶梯爬上商贸中心顶层。好在正如戴维所言，大楼的30层确实被用作堆放货物的仓库，可以看出其设计之初就充分考虑到了相关消防规定，防火设施非常完善。仓储区设置在大楼东北角，由一座天桥与大厦内部相连。除了两部专用货梯之外，仅预留一个安全出口通往避险阶梯。只要徐枫将天桥这一端的大门封死，便可形成天然的密闭空间，易守难攻，用以防范突如其来的任何危机。而他们只需要静静等候直升飞机的到来，然后通过仓库尽头的天井爬上楼顶，用事先准备好的电筒向驾驶员发出讯号，便可安然离开。

由于电力网已经全部瘫痪，城市被夜色裹挟，如同深陷漆黑无比的茫茫海洋。反倒是在这样的境遇里，皎洁的月光映照着星河，显得异常粲然明丽。持续了整整一天的暴雨终于止歇，乌云褪去，为夜空下的城市平添几分寂静和安详。徐枫点燃一支香烟，随手推开面前的玻璃窗。雨后清凉的夜风拂过脸颊，驱散着身体中的疲惫。只是仍存在几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从黑夜里隐隐绰绰的街道深处涌进他的鼻息，提醒着他眼前短暂的安宁只是魔鬼制造的假象。从昨天自己抵达商贸中心算起，那条通过车载收音机播放的警告似乎成了徐枫对外界所了解的唯一讯息。除此之外，随着电力崩毁，广播网，电视网，以及手机通讯网络已经全然无法使用。他无法推测灾难已经蔓延到何种地步，而戴维在与自己通话最后时分所说的“全球事件”，究竟意味着什么，又会包含着多么严峻的现实。

一切都像经历着某种不可预知的噩梦。徐枫有些担忧的望着更远处茫茫无边的天空。戴维派遣的联合国直升机真能按时抵达么？甚至连这一点都是未知数，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去作过多无谓的揣测。其他人已经熟睡，由于自己睡眠向来很浅，便主动承担起警戒工作。想到这里，徐枫拿起白天从杂货仓储区找到的望远镜，伸长脖子向漆黑的街道上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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