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阳光的尘埃

或许，我和她失去了最后一次当朋友的机会了吧。

收回杂乱的心绪，我终是顺从地坐了下来，继续对视爸爸淡然如水的眼神。

他像是思考充分了似的，也没有再保持沉默，开始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什么？！”我错愕地低喊出声，不敢置信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不用问原因。”爸爸淡漠如纸的脸上写满了决绝，“我决定了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我无法接受！”我压制不住满心的愤怒，大声地喊了出来，“第一次见面，你……你想对我说的话……就只有这样而已吗？”

我握紧拳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着，呼吸也愈加急促。

但是……无论怎样，我都无法在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退让。

“没错。”他淡淡地说，然后闭上了眼，全然一副不想再与我争执的模样。

他这样的表情，彻底地激怒了我。

“……开什么玩笑！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生活，我的自由？我凭什么要为了你的一句话，放弃在日本的一切，到人生地不熟的美国去？！”我一口气喊出心中的不快，此刻充斥着愤懑的心中竟完全没有了对眼前的人的畏惧。

我只知道……如果现在再不争取的话……我或许就真的要失去如今手中握住的一切了。

一个人身处遥远的国度，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所有人都说着陌生的语言。而且，要与这样冷漠无情的父亲相处……

想象着这样的生活，我只感觉心中的抵触感愈加强烈。

“凭我是你的父亲。”他睁开眼，沉黯如夜的眸中似乎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就消失了。

“呵……”听了这话，我嘲讽地笑出声来，瞪视着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让我产生一点好感的男人，“现在你倒是摆出一副为人父亲的样子来了？”

“如果你真的算是一个父亲，你又为什么会在过去十几年里从不来见我一面？”

在我童年时期那段暗不见光的日子里，在我一次又一次因为饥饿和寒冷而不得不抱紧自己身体缓解痛苦的日子里，在我身陷泥淖无法自拔的日子里……

你，这个所谓的父亲，又到哪里去了？

“森夏……”站在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璇奈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她紧皱着眉，像是鼓起了全部勇气般开口道，“请不要怪Boss，他也是最近才……”

“这里没有你的事，下去。”爸爸冷冷地开口，眼神如剑刃般犀利，带着警告的意味。

“……”璇奈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她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什么，放开了抓住我的手。

我斜睨璇奈一眼，并不打算在她身上花更多的工夫。

我只是望着那个突兀地出现在我生命中的父亲，望着他冰冷而精致的容颜，发出一声冷笑：

“Boss？呵，我亲爱的父亲大人，如今您飞黄腾达了么？事业有成了么？成为了所谓的‘黑手党首领’了么？我是不是该跪在地上给您磕几个头呢？”

他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幽黑的眸不再看我，而是望向摆放着一叠文件的桌面。

可恶……心中的愤怒已经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我一咬牙，说出更加偏激的话语。

“是呐，不知道您最近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想找点乐子还是突发奇想回故乡看看，居然想见我这个所谓的女儿了，我是不是该深感荣幸啊？”

“不过，您还真是会省事啊。不愿劳烦自己尊贵的身体，而是派一帮手下来把我‘带’到您面前……可是在那之前，您就没教育过他们‘待人要有礼貌’么？”

“他们向我开枪了啊……你就没有想过，我有可能会中枪，会受伤吗？如果你真的把我当自己的女儿的话……你就不会感到心疼，不忍吗？”

我的声音颤抖着，不知是因为过度气愤，还是……悲伤。

已经很久没向外人展示自己如此尖锐的一面了。因为与不二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决心要做一个配得上他的，心灵美好，性格温和的女孩。

然而此时此刻，汹涌迸发的愤怒已经湮没了我的所有理智。

“……”他什么都没有说，那副表情如假人般没有作出丝毫的改变。

紧咬下唇，血的腥气在口腔中蔓延，甜腻又苦涩。

“好，先不谈我的事。毕竟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没有感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么……爷爷呢？你的亲生父亲呢？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他的眼眸微眯，似乎是受到了些许触动。见状，我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就算小时候被再怎么残忍地对待……他终究还是与你血脉相连的父亲啊！你怎么就能这么丢下他一走了之？！现在你坐享荣华富贵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在那荒凉的山间怎么生活？眼睛看不见东西，只能靠捡垃圾为生……你难道一点都不会感到心酸，感到自责吗？！”

想起爷爷苍老凄苦的模样，我就感到内心像是被撕裂般疼痛。

“好，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的事，我不懂你对爷爷的恨。但是他现在已经后悔了啊！见到我的时候，他也只是流着泪对我说，他死前的唯一心愿，就是再见你这个唯一的儿子一面……他唯一想让我转告给你的话就是……”

“‘孩子，爸爸当年，对不起你’……”

“而你呢？哪怕只有一次，你回去看过他吗……？”

我望向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男人，这下他终于抬起头对视着我的眼神，然而吐出的话语却是一如既往地伤人：“大人之间的事情，不用你管。”

太残忍了……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这次，我心底最后的一点点幻想也彻底破灭。勾起僵硬的嘴角，我露出个不伦不类的笑容：

“好吧，我终于看透你了……”

“真是傻啊，我……曾经，竟然有想要相信你的念头……”

“外婆说，她相信妈妈的选择。外公说，是你教妈妈学会了坚强。所以，我想要相信你，相信你会像他们口中描述的那样，至少是个值得妈妈爱的男人……”

没想到这次他竟然没有选择保持沉默，而是打断了我的话，尽管还是用那种平淡的口气：“……你回神奈川去干什么？”

哟，你也会着急吗？哪怕，我并未从你的脸上找到一点着急的痕迹。

也是啊，你可是黑手党首领呢，在腥风血雨的世界里打拼了那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什么残酷的话没听过？怎么会因为我的一番话就变了脸色，轻易让人抓到把柄呢？

那么，是否哪怕我说出这句话，你也会依然无动于衷呢？

“因为有人告诉我，我的爸爸亲手杀死了我的妈妈……”

“所以，我要去寻找真相。”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原本旁若无事地轻点着桌面的手指也停止了动作。

如愿以偿地看到眼前的人略显惊讶的表情，我却未感到一点高兴。

只见他放下支着下颚的手，坐直身体直视我的眼，一向淡然的表情出现一丝冷冽：“……是谁告诉你的？”

微眯起眼，我露出一抹饶有趣味的笑容：“这很重要吗？”

他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转向一旁的璇奈，后者则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样微小的动作被我看在眼里，然而此时我没有心情去揣测他们的想法了。

我只是将眼神锁住那个神秘而冷酷的男人，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想知道的只是真相！所以，我希望你今天能告诉我……”

“妈妈……是你亲手杀死的吗？”

他没有回答我，紧抿的唇如刀片般锐利，淡漠的表情显示了自己的狠决。

“是你……杀死了妈妈吗？”

“你说话啊！！！”

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我只感觉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此刻盈满在眼眶里，只要我一眨眼就会滑落。

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因而我无法辨别眼前的人的表情。

但是我想……他的表情，一定就是没有表情吧？

如果不是你杀了妈妈的话，你就辩解啊！你说一句，‘不是我’，就好了……

就算是骗我，我也会相信的啊……

我只是不想再这样彷徨不安地活下去了，我不想再恨任何一个人了。

我真的，很累啊……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眼中的泪干涸，眼前的人才缓缓开口：“说完了吗？”

“你……”我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刚才……我那么冲动吗？

可是，他……就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跟我说吗？

“你回去整理一下东西，明天我们就出发。”他重新靠回椅背，淡淡地下着命令。

“我并没有说过愿意跟你去美国吧？”我握紧拳，冷声道。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睁眼，黑眸中闪过一道隐忍的光芒，“你并不了解现在的形势……虽然我也不打算为你多加说明。但是，你要记住一句话，不要等到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的那一天才后悔。”

“你又有什么理由让我相信你？”我嘲讽地嗤鼻一笑，反问道。

“我的做法是正确的。你无须质疑。”他将双手交叠着放在翘起的膝盖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逼视的威严。

眼前这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真的很可怕。我不止一次地这么想着。

他与我心目中所想象的父亲的模样真的相差好远……这样的人，心中还有爱吗？

然而，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就此妥协。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他的亲生女儿。真有本事，就杀了我吧。

“我说我不要，你又能怎么办？”我保持着嘴角冰冷而完美的弧度，针锋相对道。

他对视着我的眼，并未流露出多余的表情，而是依然不动声色地开口：“如果你舍不得那个叫不二周助的男生，那么大可放心，我已经与他打过招呼了。”

“什么？！”仿若一道惊雷劈入我的心中，强烈的震惊使我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你……去找过不二？！你居然……和他见过面？”

难怪那天不二的电话迟迟没有人接，难怪那天不二的声音那么疲倦，难怪不二看到黑手党的人那么敏感，难怪不二听到你的名字会露出那种表情……

原来是你……原来，都是因为你！

你怎么忍心……把他那样简单而干净的男生牵扯到这种事情里来！

“我让他自己选择。”

“如果他真的爱你，无论如何都想和你在一起，那么就把他一起带到美国去。”

“如果他不愿意为了你放弃在日本的所有，那么他必然会选择留下。”

淡然的眼神再次扫过我不敢置信的脸，眼前的男人仿若侩子手般下了最后的通牒：

“如果不想一个人，你完全可以要求他陪你一起去美国，我想他一定不忍心拒绝。”

“如果你执意要留下，那也无妨。你以后一定会再次遭遇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即使连累到他，你也无所谓吗？”

每一个字都如纤细尖锐的花针般戳进了我的心中，刻骨的疼痛令我几乎无法站稳。

怎么会……这样……

他居然给我开出了这样残酷的条件……

不可以……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不可以……不可以！！

“我期待你的答复。”他像是终于说累了般转动转椅，只留给我一个无情的背影。

我怔在原地，仍未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凝望着那抹仿佛能把人吞噬的黑色，我只感到内心的空虚与绝望不断扩大。

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男人……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混蛋！”我终于大骂出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转身逃跑，想逃离这令我痛苦的地方。

打开门，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伫立在门口，他伸出手拦住了我的去路：“小姐。”

可恶！难道他想把我就这么囚禁起来么？我不会就此放弃的！

刚想动手时，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放她出去，让她清醒一下。”

“她会明白自己到底该怎么做的。”

听了这话，男子放下了手，展现在我眼前的是宽敞无阻的道路。

我最后转过头，狠狠地瞪了那个令我恨之入骨的背影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死寂般安静的室内只听得见秒针“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璇奈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的声音中有一丝沉痛：“为什么……非要弄到这个局面呢？你完全可以告诉她一些事情，那样的话，她也不会误会到这个地步的……”

名为坂本贤谷的男人凝望着窗外景色的眼眸骤然一凝，他终是微不可闻地叹息。

“不用了。她只是孩子，不需要背负那么多。”

璇奈久久地凝望着男人的侧脸，她像是理解了他的用意般不再劝解，却仍是犹豫着开了口：“那么，就这么放她出去好吗？我觉得‘那边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男人深邃如夜的眸微眯，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不动声色站起身，示意璇奈拿起自己放在一旁沙发上的黑色外套。

“走吧，跟着她。”

“有什么事情可以以后再谈。这次，我是来带你去美国的。”

他平静地说着，话语中却充满了无法拒绝的气势与威严。

有那么多的问题充斥在心中不断膨胀着几欲溢出，然而此时此刻我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爸爸瞥了我一眼，黑曜石般幽黑的眸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他用一只手支起下颚，往后一靠，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交给椅背：“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话想要问我。但是时间不允许，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从别人那里接受了什么思想……”

“我……”我张口想说什么，未出口的话语却被扼杀在喉咙里。

对于他来说，我难道不是他……十几年来从未见过的，失而复得的女儿吗？

下意识地咬紧下唇，我不由深深呼吸以平复自己复杂如麻的心情。

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爸爸终于将视线移向站在一旁的人，点了点头。

完全是陈述句的语气……我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泯灭。

“……嗯。”我低声应道，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无意识的沙哑。

后来性格与心境慢慢改变了，再次想起她时，我也觉得有点抱歉。心想着有空的话应该和她再见一面，跟她道道歉，或者说声感谢之类的，却一直找不到时机与她见面。

这个毫不起眼的，默默地在我身边待了那么久的女孩竟然会是爸爸安放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人……一想到这个真相，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只是觉得很讽刺。

那名中年男子立刻了然地行了个礼，后退着走出了房间，顺带将门关上。而璇奈则没有离开这个房间，她从旁边端来了一条椅子放在我身后，犹豫地看着我示意我坐下。

抬起眼望着璇奈，她巴掌大的脸上有着一如往常的静弱与怯懦，乌黑的眼如小鹿般温顺。她总是一副害怕我生气的样子，却每次都会毫无怨言地迁就我，包容我。

为什么……他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呢？

为什么……在他的眼里我读不出哪怕是一点点的，高兴，期待，疼惜？

是啊，她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我呢……

一开始高傲任性的我对待她的态度总是冷漠与不耐烦，觉得既然是她选择效忠于我，也不能恶意拒绝人家的“好意”。在那个关系复杂暗流涌动的世界里，能有个人陪在身边也是好的。

但我却始终无法敞开心扉真诚地把她视为自己的朋友，原因么，大概是因为我很厌恶她那种弱弱的从不反抗的性格吧。友谊应该是平等的，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得低人一等呢？她对我好，我接受，但我不要那种卑微的讨好。

空气仿若凝固般令人呼吸困难，气氛尴尬地僵持着。

我不安地咽了好几口唾沫，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沁出薄汗的手轻触衣摆，握紧又放松。

对视着爸爸那双沉黯深邃的眼眸，我只感觉自己的全部知觉与神智都渐渐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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