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走，神棍

母亲嫌乱，叫爷爷都把他们哄走了，只留下二婶帮忙照应。从二十九一直到大年三十，母亲一直把我抱在怀里，不食不饮，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像。而我则一直迷迷糊糊，时睡时醒。

大年三十的晚上，外面是鞭炮齐鸣，烟花升腾，家家喜气盈盈。妈妈把我抱在怀里，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说着我小时候的件件趣事。我浑浑噩噩，如坠梦境一般。

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中，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站在我面前。她的年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长得很好看。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笑起来像是弯弯的月牙。

“那咱们走吧。”女孩说。

“可是，我舍不得妈妈。”那时在冥冥中，我好像知道这一去便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那……那可怎么办？”女孩仿佛也犯了难，她皱着一双大眼说道，“要不，我先走，然后你来找我。”

“那你要去哪儿？我到哪儿才能找到你？”我问道。

“嘻嘻，这个简单。我把眼睛给你，你就能找到我了。”女孩说着便真的把一双眼睛摘下来，放到了我的脸上。

“把眼睛给了我，你可怎么办？”我茫然道。

“我，我可以等你来找我。”女孩说道。

“我把心送给你。”说着，我竟然真的把心从胸膛里掏了出来，送给了那女孩，“有了我的心，你就能感觉到我。”

女孩接过我的心，像是十分高兴，说道：“嗯，我们一言为定。到时，你可一定要找到我。”

“一定。”我说，“因为我的心在你那里。”

我的话说完，女孩便笑着消失在一片白雾之中。我也笑了，心中无限欢喜。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大年初二了。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母亲。她的双眼布满血丝，看上去像是比平时苍老了十岁。但她看我醒来便对着我笑。

“妈，我好了。”我说。

我的病不医自愈了。可是家人却在我的病好后发现，我的眼睛发生了变化。我们家人都是单眼皮，小眼睛。我原来也是，可是在病后我却变成了双眼皮，眼睛也变大了，亮晶晶的，格外有神。

也许是人们早已经适应了我小眼叭嚓的模样，当看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长在我脸上的时候，总是要揶揄几句。

不管外人怎样揶揄，母亲对我能躲过这一劫而感到极其欣慰。她对别人的揶揄也并不放在心上。

那一年的正月十五，按规矩，所有杨家的人都去爷爷家里去过。大人们一边抱着饺子一边扯着闲嗑。

二婶一边擀饺子皮，一边跟母亲说：“哎，嫂子。你看建国的眼睛，要是长在女孩脸上，是不是特别好看。”

“别给我扯犊子，好好干你的活儿得了。”二叔怕二婶失言伤了我们母子，忙在一旁插口道。

“这不是唠嗑吗，再说我也没说长在建国脸上就不好看。”二婶辩道。

“原来我们家建国的眼睛也挺好的；得了这场大病，还能给我全须全尾的活过来，我已经很知足了。”母亲头也不抬，端着满满一盖帘饺子去了外屋厨房。

“可我怎么觉着……建国这双眼睛有点别扭呢？”小叔刚放完鞭，带着一股冷气进了屋子。他听见人们的议论，也在歪着头看我，“我总觉着建国的眼睛像是‘狐狸眼’。你说他要是长大了，一个大老爷们长个‘狐狸眼’能什么样呢？”

“你给我滚犊子！”爷爷抬腿给小叔踹了个趔趄，“会说人话你就说；不会就别瞎放屁。”

“好，我滚，我不屁了。”小叔一溜烟似的跑了。

我爬到箱子盖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镜子里也有一个黑瘦的男孩，他的眼角眉梢轻轻上挑，一双眼睛水汪汪，黑黝黝的真好看。

我久久凝望着那镜子中的自己，越看越是喜爱。忽然，我眼前一黑，从箱子上翻了下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

这次我很快就醒了过来。母亲抱着我，眼中噙着泪。众人都问我怎么样，我那时年纪小也说不出所以然，大家都只当我是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才又晕过去的。

老杨家的正月十五，就这样被我搅合得没滋没味地过去了。

“怎么？你不想和我一起玩？”红衣女孩问道。

“想。”我说。

“我叫杨建国。”我说。

“哦，杨建国。”红衣女孩说着就拉住了我的手，对我说道，“走吧，咱们一起玩去。”

我犹豫了，站住没有动。

母亲看见爷爷来了，眼圈一红又要再哭，却被爷爷制止了。

“这孩子不是做了病，而是被吓着了。”接着爷爷简单地把以往的事情经过跟妈妈说了。

小叔“噗通”一声跪在我妈面前，哭着说道：“嫂子，都怨我。小国是被吓病的。”

“你叫啥？”我问那个红衣女孩。

“我叫小红。你呢，你叫啥？”女孩问我。

那天听母亲说是腊月二十九，还有两天便是大年初一。按照这位赵先生的说法，如果我能撑过两天便可平安无事。

这时正值年关，别人家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祥和景象。而我们家则是愁云惨淡，一个个都愁眉不展。不仅爷爷没有走，后来二叔、三叔、二婶、三婶也都过来了。我那三婶子还带着没断奶的妹妹。

“被吓的……那该怎么办？”母亲这时没跟小叔计较，而是焦急地看向爷爷。

“这不，我请了县里的赵先生来，就为了这孩子的事。赵先生祖上是阴阳先生，咱们家的坟地就是他爹给咱们看的。”爷爷说着把那位赵先生带到我身边。

母亲背着我跑遍了市里的各大医院，可医生们也都说不出个子丑寅某。最后我只能回到家里养病。看着日渐憔悴的我，母亲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只这几天的功夫，她已经双鬓染白。

最后，爷爷一脸怒容地领着双颊肿胀，满眼通红的小叔来到我家。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长衫，留着花白胡须的小老头儿。

当时，我并不觉着十分难受，就是浑身没劲，也不爱吃饭。爱睡觉，一睡能睡一天。赵先生先是拿起我的手给我把了把脉，然后又问了我的生辰年月。他掐算了半天，然后转身就走。

我们一家人见了都急了，忙追着出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位姓赵的先生先是摇头不语，问得急了只说这孩子命中当有此劫。要是能过去年，便可逢凶化吉；若是过不去年，也只能说是劫数难逃。

再问下去，这位先生只是说“得罪不起，得罪不起”便逃也是的走了。家里人一下子都傻了眼。

当天夜里我便发起了高烧，手背的伤口处肿的老高。眼睛也发了炎，布满血丝。天快亮的时候，我的眼睛竟然已经肿成了一条线。

妈妈一夜未睡，天一亮便带着我去了矿区医院。医生们检查了一圈，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最后只给我打了狂犬疫苗和一些消炎药，便把我们母子打发回来了。

可是我的病情并没有得到改善，我还是高烧不退，手背上虽然消了肿，可是眼睛却还是睁不开。红肿的眼睛像是两颗饱满的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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