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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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沐子浑身酥软,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她发现自己戴着棉T的风帽,沈暮成说:“可以挡住你的脸,不让别人看见你睡觉的样子。”岑沐子捏着帽子问他:“你替我戴的?”

她的声音哑哑的,像只晒足了太阳的猫。沈暮成点点头。岑沐子笑一笑,她没摘下风帽,偏过脸去看窗外熟悉的街景。

车子到了学校。他们坐在最后,也只能最后下车。等待中,陈淮桐像是回过了劲,望着沈暮成笑笑,别有深意问:“这次秋游意义深远。”

“我……”岑沐子犹豫着看看身后。

“你等沈暮成啊?”陈淮桐嘴快道:“那行啊,你等他吧,回头你爷爷要问,别说我没来接你啊。”一面又望着她笑笑:“进展够快的啊!”

“胡说什么呀。”岑沐子翻他个白眼:“谁说我等沈暮成了?”

她就手拉开后车门,钻进去砰得带上门。驾驶员从后视镜看见她坐好了,发动车往吴盘街驶去。

“你后来干嘛不高兴?”岑沐子问。

“你说魏以煊吗?”陈淮桐坐在副驾驶。窗户大开,他迎风眯着眼睛说:“他爸身体太差,他不能再上学啦!”

岑沐子惊道:“你不是替他出学费吗?”

陈淮桐摇摇头,他转过身说:“你没进过他家的屋子,那就是个垃圾站。魏以煊坐在垃圾堆里看书,看语文课本,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本。”

他说着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

“为什么会住在垃圾站里。”岑沐子喃喃问。

“他靠拾废品挣钱,给他爸看病,我给他的学费,他都用来给他爸买药了。”陈淮桐抽回身子,长叹一声:“替他出学费是极限了,我总不能把他爸接回来养。”岑沐子没说话,伸手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陈淮桐不再说了,车进了别墅区,醉人的桂花香气轻荡飘浮。

******

沈暮成匆匆拿了自行车到学校门口,找不到岑沐子了。他焦急的四下张望,只看见高勤愣在路边。

“高勤!”沈暮成大声唤道:“你看见岑沐子了吗?”

高勤梦游似的回过神,望着沈暮成点点头。沈暮成大喜,忙推着车冲上去:“她在哪呢?”高勤指了指吴盘街的方向:“她走啦,坐陈淮桐家的车走的。”

“坐陈淮桐的车走了?”沈暮成很失望,看着暮色渐染的街道。

“你找她有事吗?”高勤问。

“她换下的脏衣服搁在我这里。”沈暮成说着拍了拍车篓里的塑料袋。

“哦。”高勤瞄一眼车篓,犹豫着开口:“陈淮桐很讨厌照相吗?”

“讨厌照相?我没听说啊?”沈暮成不想同她多讲,已经偏腿跨上了车。但听高勤这样问,他不回答也不好。

“他今天在魏以煊家发很大的火,说我不该照相。”高勤很委屈的说:“这次助学活动,老师给我的任务就是多拍照片,丰满稿件内容,我没做错什么啊。”

“我能看看你拍的照片吗?”沈暮成想了想问。

高勤拿出相机,调出魏以煊家的照片递上:“你看吧。”

卡片机的显示屏很小,但魏以煊的家还是让沈暮成愣了愣。闪光灯把破旧的屋子照得纤毫毕现。那不能算是家,除了墙角的木板床和一只刮掉漆的桌子能算作家俱,余下的都是废品。各种旧书旧报纸,辩不出颜色的各式衣被,堆成半人高的空塑料瓶子,还有很多看不清叫不出的东西。

魏以煊站在取景的中央,他是个瘦弱的小男孩,身上的衬衫足足大了两个码,像块布挂在肩上。陈淮桐蹲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说什么。魏以煊认真听着,小脸很严肃的绷着。

沈暮成放大了照片,他看见陈淮桐眼睛里含着水光。

他哭了?沈暮成想。

与高勤告别后,沈暮成慢慢骑着车,沿着金粉街洁净的小道向家骑去。这是回忆满满的一天,除了结尾不尽如人意。岑沐子和陈淮桐,这两个名字总是纠缠着出现在他的脑海,其实陈淮桐是个很好的人呢,家世好,心眼好,脾气好。

优秀的人有很多,可你只能选择一个共渡人生。所选之人总要与众不同。“我有什么比陈淮桐强呢?”沈暮成想着,抬头看看,海清新村已经到了,时近傍晚,橙红的灯光从千家万户透了出来,让人安心踏实。

******

沈暮成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妈妈文娟把他的脏裤子从塑料袋里拎出来,皱着眉头问:“上哪弄得这一身泥!”沈暮成擦着头发上的水说:“不小心掉到水窖里了,那里头的水都臭了。”

沈风明凑上来看看:“让你去天柱山写生,怎么会掉到水窖里?你今天的写生作业呢,拿给我看看。”

“我没去山里。”沈暮成扯着电吹风弄头发,大声说:“老师派我去小学助学了!”

吹风机的噪音太大,沈风明嘀咕一声,不再问下去。文娟又拎出一条裤子:“咦,这是女式的裤子吧,怎么在你这?”

沈暮成放下电吹风,从卫生间探出半截身子:“那是我同学的,她也掉进去了。”

“你们两一起掉进去的?”沈风明满怀狐疑问:“哪个女同学?是不是上回跟你一起回家的?”

“还有一起回家的女同学?”文娟看一眼沈风明:“你父子俩瞒得够紧的啊。”

“不是!”沈暮成赶紧从卫生间跑出来:“妈,你别听我爸瞎说。上回补习班下课同路,在门口说个再见,正好叫他碰上了。那是顾慢慢,这裤子不是她的。”

“顾慢慢。”文娟重复这个名字,微笑道:“名字挺别致的,她漂亮吗?”

眼看沈暮成不说话,文娟转问沈风明:“问你呢,漂亮吗?”沈风明扯扯嘴角:“漂不漂亮你问我干什么?我说了能算吗?”文娟哼一声,沈暮成不高兴道:“妈,你少胡思乱想啊。”

“我胡思乱想什么了?”文娟失笑道:“家里多了条女生的裤子,我就不能问一声了?”沈暮成扯过岑沐子的裤子道:“这不是顾慢慢的,是岑沐子的。”

“岑沐子?”沈风明道:“这名字听着很生,你们班有个叫岑沐子的吗?”

爸爸受邀给美术班上过课,班上三十几个学生他谈不上个个了解,但大概名字还是有印象的。

“不是我们班的,是五班的。”沈暮成说,想了想又道:“她作文写的特别好。”

沈风明和文娟交换了眼神,文娟问:“她成绩好吗?”

“好啊,不好能进五班吗。”沈暮成打着马虎眼说。

文娟笑一笑,把两条裤子拎到阳台上,以免落下的泥巴把地板弄脏。

“那她数学好吗?”沈风明似笑非笑问。

“不好。她们五班都是文史强……”沈暮成忽然打住话头,望着沈风明道:“爸,你什么意思啊?”

“我就说你上补习班有鬼。”沈风明小声笑道:“这可破案了吧。”

沈暮成的脸莫名其妙就红了起来,他掩饰着说:“你可真能想!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吃饭了,饿死了。”

晚饭上桌,沈暮成抱着碗划了两口,突然说:“爸,我想买个新的CD机。”

“又要新的?旧的那只不能用了?”

“嗯,旧的那只不防震,骑车上学都不能听。”

“骑车要注意安全,谁允许你戴个耳机骑车了?”文娟盯他一眼说。

眼看妈妈把话题拉偏了,沈暮成不高兴说:“总之旧的不能用啦!”

“你马上高考了,少听点音乐吧,除了专业课,文化课也要突击一下。”沈风明说:“CD机有一台能用就行了,出了新款你就追,能追的过来吗?”

沈暮成不说话,过了会道:“那我把旧的卖了,不够的钱你替我加吧。”

“说来说去还是要买新的啊。”沈风明有点不高兴:“前段时间给你看的杂志,征的画稿你完成了吗?人家有稿费的,你能发表作品,拿到的稿费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你又不肯画。”

“我没时间啊。上课那么紧。”沈暮成说。

“那就有时间听音乐了?”沈风明沉着脸说:“你是不是又去文苏路唱歌了?跟你讲了多少次,那些场合你一个学生少去。”

沈暮成不耐烦道:“行了,我知道了,不买了行吧。”

眼看饭桌上气氛凝固,文娟打圆场问:“岑沐子家住的远吗?”

“问这个干嘛。”沈暮成冷冷问。

“她那条牛仔裤是Guicc的,太贵,我不敢给她洗呢。”

“是什么的?”沈暮成皱眉头问。

“Guicc。友谊商场有专柜,一条裤子总要一万多块吧。”

“多少钱?”沈暮成睁大眼睛:“一万多块?那我能买多少台CD机啊我天。”

文娟说:“Guicc的牛仔款不多,我看八成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岑沐子家有亲戚在国外吗?”

沈暮成傻愣着摇摇头:“她爸妈都在江西,嗯,叫赣,赣。”

“赣源?”沈风明接上说。

“对,好像是这里。爸,那地方偏吗?”

“离赣洲近吧,偏也不算偏,但那里有二炮的基地。”

“二炮是什么?”

“第二炮兵。”沈风明盯他一眼:“我当年就是二炮的,从二炮退伍后考大学的。现在的小孩都幸福呢,前途有保障,不像我们那时候,全靠着自己闯。”

沈暮成没意识到这条信息和岑沐子有什么关系。他寻思着说:“她家里应该不会有人在国外吧,而且一万多块的裤子……”沈暮成忽然打个寒颤问:“妈,加拿大能买到Guicc吗?”

“应该能吧。”文娟顺口说。

沈暮成不再问了,他飞快扒完了碗里的饭。陈淮桐的姑姑就在加拿大,沈暮成自作聪明的想。

“哎,你说那裤子怎么办?”文娟看着沈暮成推开碗要走,忙说道:“小姑娘的裤子带回来,不替她洗干净说不过去,但这么贵的裤子洗变形了多不好。”

“哎呀,你送去干洗嘛。”沈风明道:“你问他,他个愣头青有什么办法。”

“干洗也有讲究的。”文娟小声说,但没再问下去。

沈暮成心里塞的满满的,回到屋里没情没绪。他仰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岑沐子的怪异,酒店开房间洗澡,银钥匙链上的骷髅头,坐陈淮桐的车回家,还有她的裤子。

想到今天替她买的一百八十五块的裤子,沈暮成无地自容。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沈暮成想:“她爸妈的户口在江西,把她丢在这里跟着熟人过日子,那她怎么能有这些,这些,和陈淮桐相同的……”

还有德国黑背!沈暮成猛的从床上坐起来,那真是她捡的吗?

他在屋里待不住,起身换鞋出门。

“又去哪呀?”文娟从厨房伸头出来问。

“我去陈淮桐家。”沈暮成回答:“去挑助学的照片,明天老师要用。”

不等妈妈回答,沈暮成一口气跑了出来。天黑了,街道还是很热闹,他站在海清新村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往梧桐路的音乐吧走去。

推开熟悉的玻璃门,舞台上在唱歌的是个女孩子,戴着硕大的圆形耳环,微微一动就折射晶光。

“小沈!”陶言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拍着他的肩打招呼。

“言哥。”沈暮成客气着说。

“就你一个啊?”陶言往他身后看看:“陈淮桐没来?”

沈暮成忽然很烦陈淮桐这个名字。这种烦恼汇集着他心底各式各样的烦恼,渐渐汹涌成兽,呼啸着追逐他的理智。

“言哥,”沈暮成忽然说:“我能在这里驻唱吗?”

“能啊!”陶言惊喜着看他:“我一直邀请你,你说你要上学。”

“我报了个补习班,”沈暮成说:“以后用补习的时间到这里唱歌。驻唱能拿到钱吧?”陶言望着他笑了笑:“当然。”

下了车就地解散。沈暮成让岑沐子在校门口等他,他去拿自行车带岑沐子回去。岑沐子心想:“我家里也没有不能见人的,叫他知道也没什么。”她于是答应了沈暮成。

等沈暮成的功夫,岑沐子听着一声喇叭响,扭头看见陈淮桐。他趴在他家汽车的窗上,望着岑沐子道:“上来吧。赵秘书打电话跟我妈讲,叫把你带回家。”

“魏以煊怎么了?”岑沐子问。

“我不想说。”陈淮桐粗暴拒绝,拎着包就下了车。

“我从没见他这样。”沈暮成喃喃道,转脸看着岑沐子:“他为什么跟你说话总是很随便?”岑沐子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悦耳的音乐响起来,但效果没有那天晚上好,车上太嘈杂了。

“是女生唱的?”岑沐子吃惊问。

“是啊。”

“怎么了?”沈暮成装傻问:“魏以煊怎么样?”

讲到魏以煊,陈淮桐刚浮出的浅白笑意又消失了。他阴着脸摇了摇头,又不说话了。

******

岑沐子醒来时,车子已经进市区。车厢里恢复了生机,同学们在大声聊天,还有人用矿泉水盒子搭成小桌子,四个人凑在一起玩牌。

“我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岑沐子摘下一只耳机,微然一笑:“我听不懂歌词。”

“我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沈暮成轻声说:“沿着每条街道漫步,我发现,我心中的一切从未发生。我觉得一路以来你都知道,其实我也一清二楚,一切都只是梦一场。”

沈暮成看她摇晃着身子,脑袋一栽一栽的,便说:“你靠着我睡吧?”岑沐子摇了摇头,强打着精神不睡。沈暮成从包里掏出CD机,捋顺了耳机线说:“刚才放在车上没带,你要不要听那首歌?”

岑沐子点点头,沈暮成把耳机塞进她耳朵里,按下播放键。

岑沐子怔怔望着他,一会儿说:“写的真好。”

沈暮成点了点头,替她戴好耳机:“那你听吧。”

这首作词伤感的歌,却配着轻快的旋律。岑沐子顺着沈暮成的解释去听,英文慢慢有了意趣,她的心静了下来。窗外,天气忽然变了,来时的朗朗晴空被大块乌白色的云覆盖,岑沐子最不喜欢这样的天色,它像在传递某种信号,人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无趣,而他们,是努力挣扎其中的,最平凡普通的人。

回去的路上,沈暮成和岑沐子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有了这天的经历垫底,他们仿佛有某种约定,而约定的内容,只有他们才知道。

从魏以煊家回来,陈淮桐的情绪很不好,看上去像霜打的茄子。沈暮成把钥匙链还给他,他也只说声谢谢。这和陈淮桐一贯的形象不符,岑沐子想问问他,可他坐在最后一排另侧的窗口,一路上用脑袋抵着玻璃窗,只是不说话。

岑沐子和沈暮成在县城匆匆洗了澡,又赶回学校同管老师汇合,再到天柱山风景区吃午饭。这一路折腾的够呛,车刚开出去没多久,岑沐子有点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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