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几思

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看他如此幸灾乐祸，我心里暗骂道，果然不是好人，你好好笑吧，总有让你哭的时候。

高演扔了个蒲团给我，我也顾不上什么大不敬的，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用手揉搓着双腿，缓解疼痛。

他倒也没有恼怒，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半响，突然出声问道:“你不在米行好好待着，跑到高湛府里作甚？”

我不慌不忙的答道:“回圣上，我原本来北齐是寻亲的，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便扮作男子落脚米行，这您也是知道，至于怎么去了长广王府上，这说来话长，总之并非奴婢主动去的。”

我还未傻到在高演面前说高湛的坏话，就算他二人兄弟阋墙，也必是不愿在外人面前承认的。

听了我这番说辞，高演也并未追问下去，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又问道:“听说你是宇文护的逃妾？宇文护在北周只手遮天，就凭你一个小丫头，是如何逃出来的？”

我泫然欲泣道:“这世上就没真正的难事，倘若一个人下定了决心，无论走着坐着，都在琢磨一件事，到最后，总会成的，没有人可以拦得住的。”

高演怔怔的看着我，良久，眼里流露出赞许的神色，他点了点头，“说得好，倘若下定决心，终会成事的。”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再说话，我也闭了嘴，静静的坐着陪着他。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轻声说:“不知为何，你令我有种熟悉的感觉，觉得能安心的说一会话，回去吧，折腾了这一日，你也该累了。”

我听话的起身，方欲离开，又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转头问他:“圣上是如何认出奴婢来的？毕竟那日的我同如今大不相同....”

他微微一笑，“一个人无论怎么乔装，她的眼睛和言谈举止是变不了的，只要留心观察，总能发现端倪的。”

我暗暗心惊，看来以后千万要注意了，不光外表得改变，言谈举止也须改变。

回到住处，彩儿焦急的等待在房中，见我安然回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迎上来焦急的询问。

我暗暗递了个眼色给她，她连忙接口道:“今晚实在是精疲力竭了，小七姐姐，早点歇着吧。”

翌日，我照常去容妃屋里服侍，容妃对我依旧如往日般的热情体贴，柔声问道:“昨夜被吓坏了吧？”

我知她定是想打听高演将我留下说了什么，当下恭敬的答道:“的确是受了惊吓，不过最令奴婢惊慌的莫过于半秋姐姐和仲秋姐姐，这仲秋姐姐一直举止有度，怎么会遭此不测？如今她二人俱都出了事，奴婢和她二人同住一室，圣上自然要多盘问几句。”

听我说到半秋和仲秋，容妃眼里闪过一丝阴翳，快的几乎要让我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随后，她脸上露出心痛的神色，哀哀的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她俩跟着我进宫，原本以为她俩是最懂规矩的，不成想，却闯下如此大祸，真是让我颜面尽失，无颜面对官家啊。”

真会演戏，我原本以为半秋屡屡给我下绊子是出于私愤，如今看来，这容妃真不是一个简单的嫔妃，那她所谋的又是什么呢？

我假意安慰了几句，如今半秋仲秋俱都用不上了，容妃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我越发倚重。

就这样，我接替了仲秋，成了容妃的贴身女官，掌管她的衣食起居，她越是如此不动声色，我越是胆战心惊，时时刻刻保持着警觉，生怕着了她的道。

半秋仲秋的事就这样被压了下来，皇宫里无人敢提，半秋更是被高演安置在了别处，不许任何人靠近，每日里有太医诊治，被人精心看护着，也算因祸得福了吧。

我淡定自若，仿佛此事从未发生，不闻不问不打听，倒是彩儿，常常忧心忡忡，担心半秋有朝一日清醒过来，那便是我二人的死期到了。

我严厉的告诫了她，倘若自己沉不住气，自乱马脚，那才是真正的死期到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彩儿知晓其中的利害，也渐渐定下神来，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

就在我忧心如何给高演下毒之时，生出来一件意外，这意外让我又惊又喜。

清香殿的后花园里，我种了一些蔷薇，这蔷薇长得极好，某日，容妃看到后，极为喜欢，命我日日采摘一些新鲜的花枝置于她房中，寻常人或许不知道，我却极为清楚，高演体质特殊，这蔷薇与旁人无事，对他而言，却是剧毒之物。

我喜的是找到了既能让高演中毒还能不令人怀疑的法子，惊的是，这容妃是真的毫不知情，还是另有图谋？

如今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只能冒险一试了。

于是每日，我都会命人精心的挑选开的正盛的花朵，先让容妃过目，她点头应允了，才插在花瓶里，放在容妃和高演的房中。

果然，没过多久，这高演便常常胸闷心悸，日经消瘦，太医也查不出任何不妥来，只能喝一些安神的汤药养着。

我对高演有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既怜他虽身处高位，身边亲近之人却都是想要他性命之人，又恨他杀了绿蕊，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想到绿蕊，我又想到那日在冷宫之中所见的那个可怜的废妃，不由的生了隐恻之心。

如今半秋仲秋已死，容妃失了左膀右臂，一时之间，也无得力之人，如今却是我最轻松惬意的时候。

我便常常从那个狗洞溜进去，带些吃食，悄悄的去救济那个废妃，也算弥补我心中对绿蕊的缺憾吧。

我听他语气还算温和，这才放下心来，他指了指地上蒲团，“坐着回话吧，这里没有旁人，无须拘着。”

待我坐定，他又问到:“方才的话你还未回我，你不在米行好好做你的伙计，跑到长广王府做什么？”

我心电数转，这高演远比我想象的可怕，他既然这么问，必是有了把握，若我连这个不肯承认的话，他必会对我生疑的。

想到这里，我连忙起身欲跪，“圣上恕罪，非是奴婢不愿承认，实是奴婢乔装在前，当时并不知晓圣上的身份，如今进宫来，实是不敢与圣上相认，怕被怀疑别有用心啊。”

高演脸色稍缓，他伸手扶住了我，“好了，别跪了，再跪你那腿真要废了。”

高演轻轻一笑，“爱妃起来吧，你说的对，要想知道实情，眼下就不能治半秋的罪，须早日让她清醒过来才好。”

我方欲再听下去，却被侍卫催促着进了前殿，我不敢凑近，找了个角落，远远的跪在那里，听候发落。

高演却仿佛没看到我一般，命人传来了几个太医，再三交代，无论用多名贵的药材，也要拼尽全力将半秋医治好，那几个太医看他表情凝重，连连点头称是。

米行？我倏然一惊，高演竟然认出我了？不能吧？当时我可是男子装束的呀，我故作迷糊小心翼翼的问道:“米行？圣上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高演冷下了脸，冷冷的问道:“你再仔细想想，之前见过朕吗？你现在说实话，朕就免了你的欺君之罪。”

高演见我半响不动，忍住笑问道:“怎么？你是爱上了这跪着的滋味，舍不得起身了？”

我听他如此说，心里一慌，挣扎着站了起来，却不敢再动，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大家，奴婢双腿发麻动不了了，您就饶过奴婢吧。”

处理完这些事后，众人都退了出去，独留了我一人，那高演将我晾在那里，不闻不问，待我跪的双腿发麻，头晕眼花之时，高演这才想起了我。

“过来吧。”他的脸隐在暗处，不辨悲喜，他轻飘飘一句话，我却作了难，过去？他没说让我起身，是要让我爬过去吗？

沉默了良久，高演出声问道:“容妃，你这话中有话，你的意思是她俩如今做出此等恶事是事出有因？或是有人挑唆？此人是谁？”

容妃连声解释道:“不，不，妾身并无此意，妾身也不知内里的实情，只是随口一说，如今仲秋身死，半秋又神智不请，已经无法探求实情了，妾身不敢替她俩辩解，听凭圣上发落。”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咬了咬牙，忍着双腿的酥麻，慢慢的爬到了他的身前，重新跪好，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大概是我方才爬的模样太过可笑，他紧绷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笑意，他轻声说道:“行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我试着起身，方才跪的太久了，如今这双腿犹如被灌了石块一般，一碰就又酸又疼，无法起身。

回到前殿，还未进门，便听到容妃哭求道:“圣上，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管教无方，这半秋仲秋都是跟着妾身入宫的，这些年也一直循规蹈矩，恪守本分，岂料如今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匪夷所思之事，妾身愧对圣上，求圣上责罚。”

容妃哭的声泪俱下，那高演却始终安静的不发一声，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候在门外。

还是候在门外吧，这容妃心思缜密，看来她这话中有话，我若此时进去，让她借题发挥又给如何？还是小心为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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