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回:以螟蛉子斗孽种 当饶头儿进阔佬

最新网址:www.washuwx.com

李无香终于睁开眼,瞪着吵闹的人,冲道:“你这是干啥?戴着高帽子,演文革时的戏呀?”

大房的钻进来,道:“婶,豆子不烧了老宅子吗?各房的听说他还活着,在外混得还不错,可五房的不是老想他吗?我们就给她出了这个主意。我们也是从门牙盼男人回家想到这一着的。都只是想让远方的人知道,都是把影响搞大才能传播得远,只是我们让过继给豆子的宝华替豆子戴着高帽子游游。要让他早些回潘家也有好法子,那就是去电视台做寻人广告。花钱不说,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向罪人贴脸低头哇!带人来给你瞧瞧,就是希望你有个见证。各房的对他烧宅子的事无所谓了,希望你也能原谅他,能解开你心里的老疙瘩我们啥不能做的?豆子如果知道连你都放下了,他就很快会回来了。婶,你想开点,过去的事、特别是豆子烧宅子的这些烦心事你早该抛开了。解除了你这心里疙瘩,以后你就更顺心顺气了。希望你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健康长寿……”

李无香坐在床上,蜷曲着腿,后脑勺抵在墙上,眼望着房顶,连连叫好。各房的、在场的人把批斗豆子的场面演变成对她的祝福、予以期颐了。只有阴暗墙角的我看出在场的人张脸演千面,都揣着一颗贪婪、悭吝、丑陋的心。看着宝华在各房的驱使下跟三花脸一样,作为亲哥哥的我真是羞惭、痛苦之极。看着一张张恭维、媚悦李无香的脸,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类戏的我,认为面前叙述过、在老潘家所有发生过的丑陋事都是真的,甚至觉得一张纸、一支笔也描绘不出这类事中一张张脸、一颗颗心真实、传神的面貌。这是潘家一场场有趣的戏、笑料,而且四年后李无香谢世了,这荒唐的戏还在上演。最后一场,那就是各房的最后一次对李无香出手,也是最后一次败在她手上,她独擅胜场,而她们从没赢过。

她若不计效在县城住的怎样,做为知道这趟出山的不同寻常而不注重名份,可不会不在意他是一个老头。她知道小月是买来用于潘家将要为开庄号做垫背的(夜时,李无香老当家的私语时,未睡熟的小枝听到的),可见着钱太仓时她怎不怀疑小时候是李无香买来预备为潘家未来铺路架桥的?确切知道是买来开庄号的话,就是钱太仓强占她也会拼死以搏的,可她就赌是李无香亲生女儿、并且是唯一的骨肉。没想过李无香不知道走进房里来的是老头,她此时有强烈地自虐心态,就为走来了老头,就是李无香一时疏忽也要让她的女儿给李掌柜蒙冤、蒙垢。

毕竟是一老头,毕竟是一世清白,毕竟是一世人生,小枝只有平躺在床上的举动。如果有李无香陪同的话,她准定在李掌柜的面前上演一场“太真谑叟”的戏……可在大多凌杂思绪、焚焚愤然中,胸脯被他一口咬住了。她对他一系列动作的心里活动和他是一样的:我(你)就是潘家送到帏内的慰问品,就是搭头、饶头,就是下脚料,我(你)还有脸讥诮谁?我只有被嘲笑的份儿(其实她这种自卑心态在县上、甚至回山后很久没缓过来)。

此时,小枝对清白、人生恝置于身外了,就决定让女儿凌辱母亲,凌辱一辈子。在他一口口紧着胸部时,小枝的意识是要强忍着,这是老头在残害女儿的母亲,如果哼唧了就成了残害母亲的女儿了。她准备在他侵占贞操时大嚷大叫,让左邻右舍都知道潘家、李无香为了庄号、前程把放荡的女儿送人情了,甚至要把这淫荡声传到梅林布庄去。可她在巨烈地疼痛中失口哼了一声,这使她彻底崩溃了,认输了,卑微了……

直到几十年后在县上遇见了全凤,直到在县上看见了明子住的小楼,她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李无香的亲生女儿。在家里用断砖、树杈、破瓦、茅草撑起的简易房棚里,在家庭有金蛋、银蛋负担下,她多需要明子递上来的金锭子。是,她当时严拒了(看前面,会看出她还意媾了),不是觉得金锭子是钱家的、赔老头的,不是标榜自己有多高洁。她先得回山里问一声:自己是不是李无香的亲生女儿。如果她说不是,自然觉得不能接过那些金锭子,因为自己不姓潘,在李无香眼里自己连平时常受责骂、体罚的明子——她的侄子都不如;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只有接受现实,觉得做为她买来或捡来的丫头,不但不能计效于她,以后还得把她当主子,因为曾在她面前是明码标价的,如果是捡来的是她给予了生命。

在火车上,我打开了手提袋,掏出几个鸡蛋。在掏蛋时,掏出了一只碗。五房的也跟我说过,这碗的出处和怎么掏来的,希望我把它带北京鉴定鉴定。当掏出时,真有把它掷出窗外之念,但也许这碗对我太扎眼了,在欲掷未决之际既然拿起来观看了。没看出它做为古董方面的特质,上眼的就是油风干后留在碗上一圈圈姜黄的印迹。想不明白普通的茶油就算是封闭好埋在泥土里怎么能留下这么清晰、深刻的烙印来?在对潘家、各房的及李无香没有深入了解、铭感之前,我觉得这碗上清晰、深刻的烙印就是在老潘家时李无香奴役下各房的、潘家女人留下的眼泪;可对潘家、各房的及李无香(特别是对解放后的她们)深入探究后,我又觉得碗上烙印就是各房的勒缚李无香心上留下的伤痕,或是双方啮噬留下的心灵创痕(前面有这样的叙述:特别是对于在李无香雌威下的潘家女人来说,更是悲与恨、泪与血相织的画卷,可事实是李无香走后各房的戴孝执绋,那么前后怎么贯注?我想,只有用人心了。)。我不能绝对定论是因为潘家的事犬牙交错、人心太复杂了,但可以定论的是这碗上面至少有小月、小枝的眼泪,她俩在很大程度上是李无香与各房之间搏弈的牺牲品。小月的事我只是耳闻,但小枝在“轩子在台湾”风潮后,我可以说是目睹了。听着轰轰车轮声,端详着碗,我想走近她,走近她的内心世界。可只是想起她的生活片段,就不由发出一声喟叹:她真不容易!

要深入了解、剖析她,就得走近很早的她。她坐着花轿出山了,流着热泪,唱着嘹亮的歌,说是对这趟出山的前途未卜的担心和给自己鼓气也未免太绝对了,但这复杂、难忖的心情全倾注于李无香——自己母亲身上。前面有叙,走出潘家之前,她欲问李无香,“他真比爷还老?”李无香知道她嘴嚅动之意?可也没确切回答,只是尴尬一下。小枝对这干笑的理解是:傻丫头,谁会把女儿送到这绝路上去?你安心上路吧!

如果没有“斗豆子”事件,在我看来现在潘家是多么让人眷恋的大家族,特别是在外日子里这种恋念多么深切,这就是浓郁乡情;而亲自体念了这事,我明白了为何潘家出去的出色子弟都不愿回来,因为我就有想逃的念想。潘家出色子弟逃出潘家虽成因很多,但不愿回来的本质基本趋致,我理解为:对潘家爱之切、恨亦深,就只有远离了。

“斗豆子”这事,各房的媚悦李无香还有实际目的,那就是要把她拉上牌桌。在此之前很久日子里,李无香都脱离了牌桌,空闲时看看电视或看打牌,这并不是她的养生之道。各房的看出她闷倦难耐,心躁手痒,想摸牌,就是看牌时也忍不住帮码牌。只是把她挤下了桌,说她目光瞢然、耳背、防碍酣博,又防碍脸红脖子粗地争吵。请她回去,其目的昭然若揭,那就是能紧看着她,至少现在能断绝了和掏腾的来往。她们六位,觉得总有把她耗倒的时候,她们要做的就是在以后日子里在她面前拿捏准方寸,既不太黏乎,也不能太远离。确实如此,在以后四年,在李无香面前她们没有表露出对“老家底”念念不忘。即使老潘家家底厚重,她们知道于自己而言无太大的作用了,无非是想把它留在潘家。如果到该亮相的那天,李无香还没交代,她们会怎么出手呢?在她们看来这老家底仍如烟雨弥蒙一样,除了在女人集团唠唠,就只有我知道了。

此时我也没摸准李无香的老家底,因为她还没亲口告诉过我把“十三个铺面”就攥她手上。这次离开潘家时只能告诉五房的,那副宝马图仍锁在柜子里(镯子在她手上)。但在踏上去北京路上的我看来,这次她们“斗豆子”是弄巧成拙了,这等于她们几年“远离家底”让她洞悉了,最初的判断就是她口中的好;我深信,她在逆境和讽刺时才叫好,也深信她看透了“斗豆子”的精髓,这场戏能让她记忆深刻。但断言也可能下的太绝对了,毕竟她披肝沥胆、苦心孤旨对待过潘家,真要有家底的话,我觉得她最大的可能还是留在潘家、留在五房。

啥事!她们都进了屋,立而传来了沙沙地搓麻声。可五房的又出来了,对刚调头的他道:“我去给你说说,可你也得让我扰扰。有一副画马的画,别人当宝贝似的,你说得卖多少钱?”

这有头没脑的话可怎么回答?他怕是急于求人,道:“看什么画了,一般画作值几千块吧!好点的上万,要是徐悲鸿的《奔马图》值几百万。”刚说完,见她一溜闪就进去了,就在外面俟候,十分钟后向李无香那屋而去了。

在门边的五房的看着他进去了,忌惮他把那马图掘了去,想想还是和各房的谋而后动吧!一回头她们都在后面。接着她们都急巴巴地望着大房的,这情形也俨然上个世纪的了。大房的淡淡道:“房里就是各房的人品!我们还有多久活头?贪这贪那的,不如留个好名声给后辈,轩子的教训还不够吗?”这话在潘家来说是实践出来的真知灼见!难道各房的临死之前又要闹腾一回,把谋生的后辈搅得心旌摇曳,乃至丢了工作,懒了性子,最后又冷了亲情?现在潘家还不好,安居乐业,后辈孝顺,连大房俩在外入赘的儿子也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

“房里就是各房的人品”,这句她们步入二十一世纪、晚年打出来、标新立意的旗号,在某一定程度上就是她们的一种讽刺。李无香健在时,“斗豆子”事件是最具讽刺意味的事件。别说别人,就是许多潘家人也看不出这事的真实面目,以至于对潘家现实生活及后辈们的人生价值取向没有丝毫的影响(除宝华这当事人外,接而再叙),这说明各房的对付李无香的手腕已经更上一层楼了,这“精湛”的演技是她们智慧发挥的极限了。

“房里就是各房的人品”,这句含义广泛,最浅显的理解就是:各房后辈奋发有为,家室兴旺,孝敬长辈,哪人偏离了这做人原则就是哪房的人品缺失。这旗号打出来时说是激励后辈的,还不如说后辈们找到了体现人生价值时让她们信手拈来自吹自擂、标新立异的。对潘家后辈来说,有些人也许在这口号鞭策下就自觉交赡养费,而她们又让老头每月交给李无香一百块,并且逢年过节仍高声唱道:去把婶请来。

要想看穿,先得说说宝华。他就是挖到那油碗的人,是我的亲弟弟,按五房的要求过继给了二叔豆子。以至于各的笑话五房的,五房长子俩儿子都倚门了,你这是要关长房了?宝华在豆子离开潘家三十年后,在我接到各房的特殊任务时,戴上高帽子代替豆子为焚废潘家的老宅子而向各房赔罪,难道仅仅是一场没现实意义的戏?这戏能为豆子湔洗罪孽,这戏的实质李无香就看不出来?我不用睿智、深邃的眼光就知道各房的仍在和李无香争夺、要老潘家的家底。在各房的看来,李无香不喜欢争夺之辈,门牙和小枝不争不夺(小枝现状而后再叙),才能得到她的轸恤、资助。于是她们这些年改变了策略,不争不夺,因此打出了“房里就是各房的人品”之诫言,实质乃韬光养晦。可看着掏腾的频频出现在李无香那屋里,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不但把我谲诓回来了,而且推出宝华替豆子湔罪,想以此打动李无香,让她把老家底交出来。

我回复的话让她们做出这样的决定,别人看不懂不紧,只要李无香心知肚明。宝华春风满面地出现在各房里,可走到李无香面前时却装成悲悲戚戚、惨惨凄凄的样子,频频地叫着老婶婆,以引起倦伏在床上的李无香的注意,很显然他也被各房的收买了。

可渐浸半个多世纪的妯娌了,那默契程度已到了有心灵感应的程度了,就大房的一眼,五房的就读出信息来了,很快把我给召回来了。这年夏天,我在北京某大学进修,接到消息,就蹦跶着回来了。因为五房的在电话里说:“你老娘病得不行了,你、再不、回来……”她就半截子话,在那头的我听见她哽哽咽咽的,没再探问了,就星夜兼程往山里赶。宝庸也只会为这事而推撇一切往回赶,五房的就这样认为的。四年后,李无香真走了,我又认为是山里恶作剧,以至一直推宕回来,以至于没见她最后一面。

在路上就掉了几回泪的我,一回来就被五房的推去李无香身边弄清老潘家家底。我没有发火,因为五房的叫我“宝庸”了,这是她从没有过的称呼,连我考上大学了也叫的是宝儿子;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况且几年不见的她一头白发、穷颜尽润的,我怎么能对她发火呢?可接受这么“卑鄙”的任务,是极不情愿的,可还是决定稽留几天,应附应附就回去。

慈溪,她们都知道那地方出碗,老潘家的一荮荮碗就是那出产的,可不知道在哪。经他一解释,她们对那碗的疑团也似消散了,有的还怨当年老当家的为一只普通的碗闹什么情绪,以至于这些天打牌也失了魂似的。

掏腾的又道:“你们怕也看出来了?我一趟趟来也想求财的,看上了潘家老太太的一副手镯子,花一千块都请不来。你们空闲的话给帮衬帮衬?”

进门未几,就被各房的推去见了李无香。觉得眼里“老娘”更老了,像天上一盏急速下坠的孔明灯,那闪光的眼睛好像看出我的心思一样。过后,我给各房的答复肯定不是“发奸擿伏”了,只说:“她对宝华那一闹很生气,要煽他几掌才泄气,以至于我跟着她这几天都没好脸色。”

结果,宝华被各房的押着,戴着高帽子在潘家各房里游行,高帽子上写着“打倒豆子”四个字。

这字还是出自我之手,原以为这四个字写得遒劲有力。那天我在写毛笔字,五房的就要求我写“豆子”二字。原以为她想身上掉下的肉了,就竖遒勾劲,就对她所求不拒,哪知在一堆大字中她只用“打倒豆子”。可我看着那四个字顶在宝华头上时,一时也是一头雾水。别说要考研的我,就是经历过那特殊年代、有些年纪的也不能一眼看穿他被各房的押着游行是什么戏,何以想到沉渣泛起?

一月之中,那掏腾的都没来了。各房的又开始议论这碗根本就一文不值,还五百万呢,梦幻泡影!又咒那人。可不,连六房的都过七十了,还把各房的当猴耍。五房的就当着各房的面,把碗物归原主了。他是潘家第五代中让各房的现眼白的,郑重其事把碗交他手上,怕也有一番用意吧!他接过碗,也一脸的茫然,想着为这碗都哭过两回了,真羞恼而欲把碗一击而碎的念头。

那掏腾的为什么出现在李无香那屋里?他在古董知识这方面可不是一个骗子,因为人家可知道元青花呢!李无香欲卖些什么,并且脱手了,以至于他不来了?……这些天各房的脑袋中都在想这些问题,连打牌时也精力不集中,老溜牌出差。也屡屡想起她以前一些不寻常、怪异的举动:最早的就是当年各房的把她赶进后院时,她只提一个包袱。有哪房的趁她不意,溜进后院打开了那包袱,无非几件换洗之物和一副有两匹耳鬓厮磨的马的画。后来李无香在库尾住时,她们仍能在她房里看见那副马图。她在老宅子坡下建房后,她们站在路上透过栊窗还能看见她端详着那副画出神。现在那掏腾的和她接近了,就联想起了那画,相信在她身上什么奇迹都可能出现。

正好这天上午,各房的正要上牌桌,又看见掏腾的来了。他径直走上来,道:“各位大娘,正清闲呢!哦!前些日子那只碗,我特意查阅了一番资料,就是一只普通的碗。原以为那碗值几个钱,后来在那落款上知道就是慈溪烧制的。我为此特意去了趟慈溪,一百来年前的碗都能找到,可就是值不了几个钱了。”

阅读梅林潘家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

  • 加入书架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