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潘家

时代变了，变得各房的会把那台湾老板当轩子一样接待吗？不得而知，在她们最后一位辞世时，在这山里也没真正出现一位台湾老板。县里那家殷姓的台湾儿郎在八十年代末就回大陆了，可他没来这县里。听到这个消息，各房的都没断过轩子有一天回潘家的念头。为了这一天，她们都努力活着，并且以后还有大动作，请拭目以待。

潘家人的人品有一定缺失、有劣根性？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我被李无香遴选为第三代“受宠者”（都说她当成接班人，因无班可接，潘家人说成为受宠者、宠物或豢养的），这是潘家人安戴在我头上的“荣誉”，在潘家人眼里绝大多数时间都具有嘲讽意味。对比俩位“前辈”而言，我既没有像轩子一样被潘家人擎举到崇拜的地位，也没有把豆子纵惯成把潘家宅子、根脉当前程的敲门砖一样抛掷、摧废的地步，而我在读小学时就在潘家人鄙视中成为了潘家、乃至山里的第一位名牌大学毕业的。轩子在一定程度上成了老潘家、特别是他侪辈、庸庸碌碌这一代人的精神支柱，潘家供给他的物质条件具有或说寄托了历史神圣使命的。对于豆子，李无香每次都把他带去亲友家赴宴、炫耀的。而对我，也许李无香从“俩前辈”中汲取了教训，大多是一直鼓励、资助我上进。可我觉得在她身上得到最多，事实也证明了这点。我小时候，她有吃的也是留给我的，却大多是做完作业和学习成绩进步的奖励品。小时候我给她挠痒痒，她奖给我清凉油盒。这种亲昵关系有多亲，连我长大、读大学后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就是我上中学时仍给她窝脚，这是我对母亲、奶奶所不能比拟的，我只能笼统地说就是这么亲蜜。

就是我与李无香有这种亲蜜关系，我觉察到潘家人对自己的不友善，这一过程也随着“轩子在台湾”的风潮破灭而日渐昭揭，我也从狗子猫子口中的宝叔变成了宝儿子，以至于成为潘家许多人口中的宝儿子，除父母、李无香外，连五房的也这样叫过我。这对于晓事的我来说，业已成为一种心里负赘，甚至有心里扭曲的表现。小时候我不知道潘家人对我变脸的原因，上大学了我把潘家人的变脸谑称为打破轩子崇拜和发泄豆子余恨的牺牲品。我不是物品，也不是轩子豆子，我的能力证明了这一点，在市里读高中时潘家人就改口叫我宝庸了，我考上大学时，狗子赧颜地叫了我一声宝叔。在潘家人面前顶住压力考上了大学，这是我人生成功的初步体现，我感谢潘家人对我的激励，这是由衷的话，因为我就是潘家人。还有学习、生活上给我支撑的人——李无香，谢谢你，老妈妈。我不是一完美的人，这也不是一篇表功笺，而是责己笺，因为这里面藏匿着我的人性缺失、劣根性。

“山里就是一贼窝，行人打山里经过得结绊而行！”抓去的山里潘家后辈及其它人的案件证明，这在山里山外流行的话并不是谬语。可迄今在县里仍有些背景的三房的说：“潘家各房的申明大义不但得到了县里的嘉奖，说不定要接受县里记者的采访、在电视上露露呢！最重要的是这种义举挽救了儿子的命。”

她们可不在意得到什么“鬻儿求荣”的嘉奖，可不明白潘家的后辈最重的判了有期徒刑十五年，又从何说起救了儿子们的命？

原来在改革开放的九十年代，劳动力极度膨胀，社会的发展又满足不了就业的需求，大量的剩余劳动力搁置在社会边缘，搅乱社会秩序，阻碍改革步伐。国家下决心整饬社会混乱局面，为社会的发展和改革开放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严惩违法乱纪的犯罪份子，这就是所谓的严打。据三房的听来的说：“一个偷摩托车的也因家庭没背景而被毙了。”按这一标准，潘家得毙多少人！这情况真不真实无从知道，但山里盗匪猖獗让这座县所在的地辖市高度重视，正要利剑出鞘之际，各房的“不落一人，义愤填膺”地揭发了骨肉的罪行。她们大义灭亲的举动发生在大整顿的前夕，没有记者来山里采访，没有上电视，但肯定这种举动挽救了后辈，至少让他们得到宽大处理的机会。这在一定程度上说各房的真为潘家办了一件有利之事。

这十年动荡给潘家后辈造成的负面影响是深重的，沉渣残孽侵染是悠远的，是不可忽视的，是植根在潘家后辈及后辈的后辈、甚至未出世的脑颅里的“毒菌”。在把后辈投监狱后，各房的又积极在潘家推动向“钱”看、天大地大钱也大的“理念”。有形无形之中把这观念灌输给原本就积弊成习的后辈脑袋中，负面影响也不可小觑；至使价值观扭曲，甚至情谊浇薄。再回头听听她们是怎样激励在山里、身边后辈的，节选“精典台词”，“现在的社会多好哇！随处都可以捞到钱，只要不违法，谁腰里鼓谁就遭人待见！现实就是这样的，没去过澡堂子吗？谁腰顸点走起来都摇胯跩步的。二十一世纪的社会这也不笑、那也不笑，就笑你伸手向人借钱。你要在生活中体会不到，就花几块钱去县里的澡堂子一趟……”

没有学识、一技之长，不想出卖劳力，又想有钱的就走进澡堂子了，两块钱就发现了遗传优势，找到了自信，转头就傍了一位有钱的老女人。不久，这一现像风靡潘家，年青人找媳妇的口号是：不看长相，不介意年纪，只看她有没有钱。没听见女孩子有啥口号哇！却不乏事实，至使耳聋眼花、在山里的各房的都知道了。她们没有向孙女们灌输当年小枝出山的观念呀！可怎么就发生了这类事呢？难道这也是遗传所至？各房的只有安慰道：“时代变了，再也不是用锄头刨饭吃的年代了。宽松的社会环境，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随他们折腾去吧！你走出去看看，山里人又不会笑你，你脸黏啥呀？对呀！听说那台湾佬几个亿的资产呢！山里人见着你准笑嘻嘻的。你管那老头来山里干嘛！他叫你奶奶就应着，钱垛起的身价还委屈你不成？你们别瞎咧咧了，上桌上桌，今上午还能搓几圈……”

可更让各房的料想不到的是，红梅子既然是这帮盗匪的“中心人物之一”。她被抓时是在两年后了，她正在省里一所职业高中读书。过了两年她才事发，是手下一帮人捂紧嘴的结果；她的被抓，同样是他们告发的结果。这种前后结果的逆转，她是料想不到的，要不还能安常处顺地读书？她没参加任何一场现场犯罪的举动，却让一帮匪徒为她马首是瞻、祸害山里。这么多潘家人、山里人（甚至有三四十岁胡子拉碴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她的幺麽走卒，各房的看出她冷艳无情、极具号召力外，甚至在她身上看出李无香的影子。

她们不想去探究她的“魅力”，连说笑也拒之千里，因为被她掳获的都是名下至亲骨肉。可她在潘家的行径却跃然于她们头脑里：上十岁红梅子就和狗子猫子勾肩搭臂、同枕共眠。这时哪房的满心欢喜、希望落个不用彩礼的儿媳的话，那么对逐渐发育的她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于业已步入老年的她们来说，这种变化中肯定有献慕和嫉妒。她们这心情是从渐长大的狗子猫子消瘦的身体中、他们说的比当年德子更有趣味、哲理性的话语中体会出来的。他们说：“我现在明白上体育课时为啥要练俯卧撑，那是国家让我们锻练伺候女人的本领。”“我现在明白为啥女人每月有几天例假，这不是上天要糟践女人，而是可怜天下男人，给男人每月放几天假。”……这样“意味深长”的话，她们有的几天后才想明白其中的谑意来，想明白了就笑出了声。可看着儿子一个个被抓去，若再想起这类话，她们肯定哭笑不得。

狗子哭了，一边把母亲扶起来，一边做着种种保证。可不久，他又让她失望了。跪都跪了，做娘的还能做什么？于是毅然同意大房的提议，报案。欲让他吃几年牢饭，接受政府的管教。四房不仅狗子被抓走了，不久又牵扯了俩儿子，是狗子供出来的。看上去兄弟俩挺勤恳的，让狗子不顾手足亲情而判刑，这对于四房的来说是得不偿失、受辱的一跪。

各房都有被抓去的儿子、孙子，最多的房里被抓去了四名，各房的面对着来自潘家内部的不小压力，更让她们心痛的是几位在沿海打工的儿子被抓走了。潘家能在山里重新振作起来、不被外人耻笑，她们把这种重大的责任都寄托于在外打工的人身上。无所事事的儿子被抓去了，她们擦擦眼泪，挥挥手，说些咎由自取相互鼓励的话罢了，可打工的抓去了，这无异于抠去了她们展望明天的双眼。

更让各房的哭笑不得的是，罪轻而刑满释放的潘家后辈，时常结伴租车去省城监狱看望红梅子。由此想及，要是亲娘在监狱里，他们能去这么勤？这是一个极大的问号，甚至不是问号。不由想监狱里的她于潘家后辈的魅力所在？也许从省城捎带回的她的近况让他们看到了她的另一面，那就是监狱里的她仍奋发向上、孜孜学习。由而希望去看望的能学到她这种精神，让坏事又变成一种好事。红梅子刑期很长，这在她们看来她这“摇鹅毛扇”的遭此愆尤是心有恻隐的，无非是一位少女迷失下的放纵；就她仍坚持在监狱里上进，也悔当初有揭发后辈的行为。红梅子不是潘家人，是明子娶的第二个妻子带进的与潘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李无香为了她痛斥各房的“秽行”，就可以知道她把她当成潘家人了。

潘家在十年动荡中培养的不肖子孙都在监狱里接受着再教育，不知道这种方式的影响有多大，眼见为实的是红梅子在漫长的监狱生活中成为有大学文凭、知识渊博的人，并且在剩余的监狱生活中她仍在矻矻努力，这让坏事又成为一种好事，难怪圣人说“祸福相倚”。于是各房的又转意，认为当初的举动是打牮拨正，有的时常跟着李无香去省城看望她，甚至哪房的别样的心思又萌动了。

山里安静、平安了。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社会发展改变了山里的一切，也改变了潘家一批进监狱接受过再教育的青年。在大潮流下，出狱的他们也发生了改变，原本其中大部分都成家了，很快融入到立足于山里或在外打工而养家糊口、肩负家庭、社会责任的平常山里人的生活去了。潘家最后一位老流子，在混迹于社会几十年后，已四十多岁的他，看着昔日“狐朋狗党”都携家挈口、建房买车的。他孑孓一身，也许在一个冷峭的夜晚，倍感凄冷而做出改变人生的态度，于2002年杨梅花开的春天，无所谋生手段的他重新扛起了锄头，把各房撂荒的田地种上了农作物，开始了“弃恶从善”的生活。以后在各房的帮衬、说合下，他也组建了家庭，有后嗣。仍健在的各房的，看着潘家迷失的后辈都从歧途转正路上了，从没有过的喜悦，这才完全肯定当初举动是利家利国的。要是这时有记者来采访，她们对着摄像头准会笑逐颜开、滔滔不绝。对此，潘家各房的举动不但赢得了潘家的肯定，在山里也赢得了掌声。这掌声准不定比轩子回潘家更让她们动情。也因有此举，即使她们再出“秽行”，盖棺定论时亦在山里人心里毁誉参半。

潘家动乱的十年，不管掌舵的是谁，都是人性缺失造成的。结束这一历史性的举动是大房的做出来的，把潘家各房不肖子孙送去法办。有效举措是间不容发，各房的都认为。可通过这一决定，也有前有后的，有的有异议，甚至有的有小算盘，毕竟是各房的掉下来的骨肉。

先说有算盘的吧！大房的提议，就借潘家各房里的敲诈给六房的捎口信那妇人家这一案件向公安机关报案。提议一出，立马得到六房的积极响应，因为在这场敲诈案中她没有儿子参与，况且六房和妇人家是儿女亲家了（这一出后叙）；这对于各房来说是不公允的，也是各房的没有积极响应的原因。可在六房的看来大房的拿这事做典型，是表明潘家大房的在这事上、甚至在所有潘家十年动乱中的清白；正好一试她的清白。可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就这一案件牵扯出潘家后辈们在这十年中的一系列案件，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结果六房在家的仨儿子都锒铛入狱了。在这类事上在她们看来潘家后辈有多卑劣，为了推脱罪责，大房里的咬出二房里的，二房里的咬出三房里的……六房里的咬出大房里的，结果在这十年中不但潘家的案件水落石出了，而且山里许多让各房的闻之惊骇的案件浮出了水面。看着一个个儿子被铐走了，没有眼泪，只有难以置信。更让六房的不能接受的是，大房的乃清白的，她不是潘家无赖流子的领袖或精神领袖。原来在对待六房在县上房子发生的一系列事都是她自导自演的，而让老六含恨九泉。看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她捶胸顿足，噬脐莫及。

再说有异议的，那就是四房的。她自以为在四房身先士卒，做出表率能让后辈改邪归正。实是其它儿子都有很大的改观，她也对他们逐渐认可了，只有狗子顽劣不改。她不用断腕，自有教导他的方法，以深重的母爱挽救他，这一举动就是“跪挽劣儿”。跪，是个性懦弱的表现还是人文现像？可在潘家用一跪不乏屈服的，更表达着丰富的情感，有小月别潘家跪李无香的辞别，有三房的欲跪释因钱的猜嫌，还有老六跪吃李无香的喂食……因此四房的就发现跪于潘家的种种人情举动，因而萌发用跪让狗子回头。她真跪了，跪在最高儿子的面前哭诉道：“孩子，宝贝，你在娘心里是可以挽救的，是可以成家立业的，是可以让父母享受到儿子的赡养之情的。金蛋银蛋没有膝盖头，做娘的就是下跪也改变不了了。为了你好好做人，做娘的什么也愿意做，别说下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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