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回:桑梓走进新时代 胸膛衔揣旧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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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还是票子?”她紧问了一句。

机灵的他看出她眼神活络,就有防备之心了,“纸……哦!我就是来表姐家串串。既然她不在家,那我就走了。”

四房的就确定他是大房安插在布庄的了,心想几十块纸币买不起几尺布,值得他一趟趟进出?几千两的账都糊里糊涂的,不知道给大房里搂了多少好处?看着他护胸护兜逃跑的样子,她觉得他身上就有要送给大房里的几十块大洋。想着前两年的几块分红,李无香都叨咕着要捯出来给老当家的买药,她真有要点了潘家宅子之愤懑。

“赶!怎么赶?”

颖异、凶悍的潘组长果然不凡,从兜里掏出两块大洋来,随手一扬,大洋在空中当地交碰了一下,划出一道弧线飞速向潘家老宅子而去,訇然一声爆炸,老宅子被烈火包围着。煌煌火焰染红了水库,满库的鱼顶着炽热、鲜红如一段段交织的绸缎一样的烈火跳跃着、挣扎着,转即库面投射出光怪陆离的,如极光,影影幢幢交错、晃动,这景致美不胜收。

此时四房的不知道各房里有多少,但知道四房废墟里只有两块以前看了又看、掂了又掂、抚了又抚、都光滑的大洋。那两块大洋在梦里都紧紧地搂在两垂垂、软软、硕大的奶子之间给喂奶,只一夜的功夫,喂得比四房所有孩子都高大、滚肥滚肥的,抡起膀子怎么也抱不起来。她捋起袖子,正躬着身准备要全力抱起来时,刮来一阵漆黑的风,随之飞沙走砾、瓦扬树摧。她也几欲摧折,在风中摇摇晃晃而有韧性,摧而不折,只是不能迈脚,却知道抱不起的“肥崽”就在面前,就伸出两手不断地摸索着,隐约觉得能摸着那些像自己一样的大脸庞、塌鼻子、暴眼子……她心满意足地轻唤着:“宝贝,心肝儿……”“谁是你儿子?”这声音像风暴中的闪电雷鸣,划破山里,倏地周遭的黑暗、风沙、瓦砾等凝成一人,四房的确定这声回答是他咆哮的,他就是豆子。他怎么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才啜吃了自己的奶,现在奶头还有灼痛感……她见他要走,忙迎上去,道:“我的两块大洋呢?”她紧绷的心都要炸了,确定他就是豆子后,就赔笑伸手要,仅有的两块难道又要让他诈走了?

“四房的,你不要命了,你就是潘家的破鞋吧?”

“豆……不,潘组长,我四房的怎么是破鞋呢!不是告诉你了吗?李无香是破鞋。你只要把老当家的赶出来,各房的都能作证李无香就是破鞋。”

“梅林潘家”,得先聊聊杨梅了。五、六、七十年代,就东山上的杨梅是各房里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对归自房的梅树精心照看,梅子满树时日夜看管。梅林虽仍未成片,但潘家的梅子还有声响。进入八十年代,潘家人口骤增,“轩子在台湾”风潮袭来时,一到冬寒,各房对不“明晰归属权”的树大肆砍伐,以至于梅林衰败了,梅子结出不久就被采摘去了。为了迎接轩子回潘家,各房的提倡培护起来,梅林又葱茏一时。九十年代梅林是荣是衰?各房的也不放在心里了,也脱离各房管辖了,让其自生自灭。各房的看着小孩嚼着青粒梅子,怕是无心回溯老潘家浩繁往事了,得赶牌场,去晚了让各房小媳妇霸占了。而“梅林潘家”在这一段时期是被山里遗忘的。

四房要建房了,四房的赔着笑脸去各房通知,说各房得遑请帮帮工。这是这个山里的特点,哪家建房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去帮工,管吃管喝,却不给工钱。这在糙肚子的年代,胯骨上的亲戚都乐于帮工。可这特点在九十年代有所改变,这不是人情的退化,而是时代发展的现像:建房开始雇人或承包出去。

四房的去各房请帮工,并且都捎带一句:“这天气多豁亮呀!怕是杨梅花要开了。”她也像李无香喂老六一样,打亲情牌,提醒头上毕竟同顶一个“潘”字。她心里清楚、明确,不知道各房领不领情?奠基、竖门脸之日,她天蒙蒙亮又对各房、各房的请了一遍。事已过三,可各房没有一位来道喜帮工的。她心里忽上忽下的,看着墙一天天高起来。可各房终于来闹了,借口四房建房的地基归属不法。房基过去是老潘家名下的,四房都耕种几十年了,原本要在十年前就建房的,可在“台湾风潮”之后懈怠了这么些年,眼见六房在县上的房子都安然无恙,四房的拍板现在要把房子建起来。结果双方争吵一阵后,很快又打起来了,很快四房还未封顶的房子被众愤推倒了。

不久,她又知道二房里在县上布庄也安插了一伙计,看着三房的一副有县里仗势而捞得盆满钵满的安恬样(这事她跟哪房的探讨过),六房的在布庄亲手大抓大揽过,五房里又有豆子在李无香面前的财神爷……这足以让她赍恨终身了,也是各房推倒房子时,她去揍李无香的重要原因。试想,就心里有这衔赍,又在“风潮”下闹腾十年后,她见着今天哪房在有争议的地基上建房,同样会去把它推倒。也是源于这种推彼置己、设身处地过,她才能在自家房子被推倒后有心回溯起老潘家的往事。房子倒了,她认识到被各房推倒的结症所在;房子倒了,她才知道以前也干了一件错事,这是果报不爽,那就是客观上怂恿豆子把老潘家宅子烧了。现在想想、体会一下,那老宅子焚烧和新房子推倒的命运,她同样如有切肤之痛。这是自老宅子被烧后没有的感受,在这恸痛惨苦里能体会到各房的把房子推倒的心情,甚至觉得以后能与她们推襟送抱。

可当时她看着老宅子在熊熊火光中真没有难过的心情,反而觉得一阵畅快,像在欣赏一曲火红的赞歌。以为李无香很快会拿出布庄赚的钱建新宅子,甚至没有要去火光中救四房物品的念头。以为宅子烧了,四房在县上布庄没伸没搂,以后至少可以住更敞亮的新宅子。待各房里都化成灰烬后,她就决定先去六房废墟里扒拉出一块块金锭子银锞子,再去大房、二房……她觉得只要把这几房里烧不化的私房钱拢聚起来,就能装一笆篓,这些财产只有在老宅子化为灰烬后才可能归潘家公有。各房的汇拢后,都没有跑进火里去救财物,在四房的看来直瞪瞪的她们都有与自己一样的期待,那就是看看、比比哪房里的金银财宝衮衮。

在他下次再来时,四房的迎上去,试探道:“小胡,你找我家大嫂吧?你也知道情况,那钱……嗯,就这样吧!”

小胡猛地看见痴肥的她原本就一愣,见她提钱又一怔。在四房的看来他这表情就是心里有鬼的表现。可小胡回过神来,叫道:“什么就这样?好几十块呢?”

四房的没有争执,没有阻拦,看着最后一墙面推倒了,跑去大房,揍打着正在牌桌上的李无香。在众人扯拉下放声大哭,且数落着各房在老潘家时种种劣迹。至此,老潘家真有的、有鼻子没眼的、没鼻子没眼的秽迹、甚至鸡零狗碎皆呈现在潘家后人面前。各房里的现在知道潘家在山里落后不是水源而是人种问题,被骗来的现在知道被骗来的根源在哪,同样在潘家人的根源里。

各房为何要对四房做出这样的举动?各房的并没事先相邀,见有人争执那园圃,就有一股冲动要上去,最后把墙推倒了仍不解恨。四房的揍李无香了,有哪房的看见她把她揍得东倒西歪。在各房的看来,她曾说要扇她,这是她在各房面前履行承诺,以表明四房没得到来自库尾、“台湾方面”的资助。四房真没有,因为李无香不但没还口,还没还手。各房的反躬自省,就是这样也不能释怀四房要建房的愤怒,看来还得从四房的自身找原因、反求诸己了。

各房孙辈都可以娶媳妇了,可家庭条件也不能限制他们荷尔蒙滋生而找媳妇,也是受家庭“传承文明”的熏陶,就是家里几兄弟住一房,也照样把媳妇带回来。山里的潘家买不起摩托车,自行车载媳妇又过时了,可他们有办法,去沿海进厂打工招惹纯情的姑娘,或许还没进厂就把姑娘弄到手、叫上媳妇了。就贫苦出身的姑娘来说,身在异乡父母管束不到,于男孩的诱惑又太大了,唯一的标准就是看看长相,况且潘家儿男都是那方面的行家里手。直到肚里要呱呱坠地了,她不得不跟着他往山里赶,走过一个坡下了一个峁,还不停地问:“还有多远?”他一开始还会应一声,“快了,过了这个坳就到了。”可她腿走软了、问急了,他不禁冲道:“跟着来就是了。”她只有把委屈往下咽。既然他家里在山区也罢了,还巴望他家里条件好些。可走到腿肚子抽筋了,看见前面的他走进一土坯房,泪就哗哗地下来了。遭心的事还在等着呢!他好吃懒做,农忙就出去打工,农事一蒇就回来了,成天在山里惹事生非……孩子一生下来,她能脚底揩油——一跑了之?就是她走了,可他呼朋引类、带来一帮凶神恶煞的闹到沿海的厂里、甚至几百公里的家里(就是这位脱了,还有下一位)。她就只有眼泪汪汪回来了,哺完孩子又得去外给他和孩子谋生计。再过几个月她没准又要回山了,因为肚子又大了。直到给潘家生了几个孩子了,她为了一群孩子,就开始按捺下心来有他没他地做潘家的新媳妇。这是九十年代潘家青年找媳妇的故事,深深地烙上了这个时代的特色,这风景不亚于被自行车载来的。这样来潘家做媳妇的可是天南地北的“万国口音”,当她们习惯了山里生活而转本地口音了,当孩子都要成家时,难不成还不承认这也是一种缘份?

房里人口膨胀都成灾了,得建新房了,在杨梅花开的季节里,潘家四房最先要有举动了。

是呀!就为从老潘家霸占来的一块瘠薄地,在十年前要建房的话,四房的肯定不会赔笑去各房请帮工,也肯定不会落得被推倒的下场。难道就是“轩子在台湾”这股风朝闹腾的十年里,原本把老潘家的那些积弊旧怨都培植成仇恨了;这股“风潮”又是从四房的口里出来的,各房不攻击始作俑者,又报复谁?积不相能呀,况且一直在助长、惯纵着它的形成。

在潘家要在县上开庄号时,四房的第一个提出来让李无香拿着各房血汗钱去县上折腾而不放心的疑虑。可大房的冲道:“你有本事自个儿去县上看管着。”有了这次碰钉子,在六房的毛遂自荐时她就没好脸色。布庄烧了后,还未解放,四房的发现有一青年跟大房像过从甚密。就他的形踪可疑,把这跟六房的说了。

六房的道:“哦!就那戴瓜皮帽的?叫小胡,我在布庄见天与他眉对目投的,他还说我长得好看呢!就是手艺不咋样,账老出错,有时上千两的账都糊里糊涂的。”见她又欲启口,白了一眼,道:“你这猪脑子,不知道想呀!烦人。以往要听我的,有你这好打听的样?都烧成灰了,才想起在灰里扒拉些啥。”再颟顸,四房的也知道他就是布庄一伙计。

时空年轮的脚步迈进了九十年代了,山里与八十年代相比,变化在一年又一年的悄然累积下也不见得翻天覆地。一目了然的改变是山里通往县上的路加宽了。路是怎么形成的?对于山里来说就是行的人多了,路不加宽就拥挤。说没有烘云托月的变化也不一定,走在进山的路上,屡见在一树丛簇拥而起的两层小楼,竟然能见着一栋内装修墁瓷砖的。一打听,他家三儿女在外打工。想必对于难挣钱的山里来说,这一栋栋楼房都是在沿海开放地区出卖劳力的山里儿女挣来的。

山里的路上也通上了摩托车了,可不是山里人买的,山里有一户搞得轰轰烈烈的家庭代表山里的富裕程度买了一台二十一吋的彩电,这被视为山里迈入九十年代具有像征意义的事物。县里要结婚的青年男女,置办的三大件也变成摩托车、彩电、冰箱了,想必这种风潮很快要席卷山里了。但山里的概念太广泛了,县里人口中指从县东那座拱桥开始通往山里的大路说是进山里,囊括了七个自然村,自然其中有许多看上去生活条件很好的人家。但真正进入狭义的山里是指潘家所在的自然村,还没有哪家墁瓷砖、买彩电的,山里头最尾端的潘家对于山里来说简直是“贫民窟”了。

难道归咎于潘家人喝水库边上一井里的水不好而都出了些碌碌庸庸的人?潘家有人愿意这样在外人面前找面子。而山里人却认为潘家人在自嘲,别说潘家在几十年前在县上开庄号了,就是出去的潘家人在大城市里也有站住了脚、买房子的。俗话说有钱没钱先看门脸,现在的潘家在山里人心里是被鄙视的:四房和六房是十几年前砖瓦结构的房子。二房五房三房是下砖、中土坯、上瓦结构的。而大房是土坯、瓦、茅草结构的。站在潘家各房晒谷坪上骋目四周,两层小楼不止能抓住一两栋了。难怪李无香感慨道:“当年开布庄时,一路上叫李掌柜的应都应不过来,现在回山里能打招呼的都是生生截在面前的。也是的,要不是潘家出了一群二流子,截在面前的也会视而不见。”只是她说这番话时只有我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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