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潘家

讵料这车有这么大的魔力，这是他进她家以来端的第一杯茶，连第一次来时那脸上结霜似的未来岳父大人也递上了一根纸烟。现在他知道自己和她的事，她家里早已注销了，以前遮掩的话是一种委婉的拒绝。他不是一个卑劣的人，但在过份的恭维下，在无数双期待的眼睛下，道:“这车是我台湾八叔捎回来的，就是听说我要与你家小琴结婚了，先捎回一辆当……”他还是把“彩礼”改成了“礼物”。

她小弟也接口道:“这么说来，真是要结婚了，还指不定捎啥回来？你台湾八叔真那么有钱？”

他看见了一家人忘乎所以地瞪大了眼，所幸心里一狠，叫道:“唉！怕没准。我娘就是怕向台湾方面开口，老人家要面子，要说的话……”他觉得脸臊，说不下去了，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未来的岳父大人:他倒红光满面，正鼓励似的。他真说不出口了，这是禀性问题，转而焦躁不安，要离去，可车被几只手抓住了。

他不禁腿一软，这是他几十年以来听着最甜美、最受人尊重、而且是来自她家人冠以堂堂正正之“姐夫”的称誉，看见未来的岳父大人也像微微颔首了一下，可还是不敢应下声来。这时未来的岳母大人又来解围了，随手绰起扫帚对她一拍，叫道:“死丫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叫上了。你撂得下面子，可别把小潘给吓走了。快把你姐叫回来，就说小潘推来一辆新车来了，叫她回来瞧瞧，她不回来你拉也要拉回来，可别驳了小潘一番好意。不就几天没来吗？生啥气呀！”

看着她火急火燎地走了，他觉得她脸上的笑怎么骤然消失了，是不是心上的她在外面有啥事呀？可知道未来的岳母大人这么着重、意蕴不偏地交代过，没准她下一秒就翩然而至。

接下来未来的岳母大人对他拔来报往，十分殷勤，当东床坦腹一样。

是呀！在这个物质十分匮乏、亟待社会转型的年代，一辆车能让人心里扭曲、变形！

心上的她果然匆匆来了，可瞧了一眼车后，就一头扎闺房了。她果然看车比自己重，他是从她没看自己一眼觉得的，也是从未来岳母大人交代的话中领会的。现在如得到了佐证，他心里不是滋味，看着她家人悄然走了，就把车推闺房里去了，也是赌气让她瞧个够，更担心车丢了（可不，有前车之鉴）。

她坐在床头，不停地摆弄着一条乌黑滑亮的大辫子，眼一直盯着车，又招呼他把车推到面前来。他发现她今个很美，不禁心旌揺荡，更让人陶醉的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气氛没有想像的那样被她的叮问所打扰，他想怕是她妹在路上把一切告诉她了。于是凝心外面，觉得外面很静谧，就是因为他以前每次来都觉得外面有人监视着。他知道这是她家人给自己营造的机会，那么她一头往隐避的房里扎是不是也有此想法？于是他悄悄往她身边拢，正伸出手；她猛一转身，于是他一手扶住了车把。她去关好了虚掩的门。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觉察自己有欲下流之举而离开，还是她关上门乃迎合之举？他阙疑，但她的这举无异于在挑逗。她还是专注着车，撅着屁股，在轻、缓地摇着脚踏板，十分开心，就为听着车轱辘转动而发出的“沙沙”声。许久，她道:“今天我去看对像了。他那辆车，就两轮子、一架子，搭车还得坐前面。”

不知道她是否有口无心说的，还是特定特意说的？可在他看来，再次证实她专注车比人更上心，因为她对另一个他也只评价了车。他心里酸不溜丢的，知道这趟要不是依仗这车就根本见不到她，甚至一辈子也见不到她了。因此心里就充斥着强烈地占有欲，就道:“你这样摇有啥意思，坐上面去吧！”他把她扶到车上去了，同时紧握着她的手，觉得比握车的感觉好多了，至少觉出更柔软温暖。她空蹬着车，娇呼声和摁铃声此起彼伏，身子摇摇晃晃的，显得如此开心。眼见她要和车一同栽下来了，他这才伸出手，接住了她后就搂床上去了。他觉得这比学车容易多了。

穿戴整齐不久，未来的岳母大人就端来了荷包蛋，他没有半句客气话就吃了起来，以为这趟以后再也没机会了，吃完蛋就睡在她香喷喷的闺床上。他和她缠绵了几天，觉得比在车上蹬载千斤还乏累时就决定回去了。他走的时候，她哭啼啼地仍拽着车。进山里，他觉得蹬得特别沉重，如负千斤，心里同样如此沉重。卑劣的人在丑陋的恭维下，仗着一辆车打劫了一回，肯定心情不错，这就是数学概念中的负负得正的理论吧？可他心里真高兴不起来，这是否能说明他不是卑劣的人？

他把车撂家里后，就缩在了房里，一呆就是几天。被六房的斥骂了一通后，才懒洋洋地走出了房里，也无心管那车了。那车哪去了？他刚撂下就有随尾跟来的人给推走了。现在那车在晒谷坪上已经转了几天几宿了，折腾它的自然是各房里的，已经有几位学会了。但它不知道还要转多久，因为潘家几乎所有年青人都在等着学呢！那车累是累，但没有坏，只有几处蹭了漆，原因也挺简单，就是学车的舍命护车，况且还有一帮跟着护车的人。

当他眼里有车的时候，是看见车上载了一位闺女，当然骑车的不是他，被载者也不是他日夜思念的她。可这一画面给他打足了心气，于是气势汹汹地把车挡在了面前。骑车人没待他开口就把车递到他手上，回头对闺女解释道:“这是我大哥，我家还只有一辆车，我自然得听他的。”转而又对潘贤先挤眉弄眼的，栽头栽脑道:“哥，你是不是要用车呀？这是我刚交的，你不会跟娘说去吧？就交往交往……”

这小子不是六房亲兄弟，可他也不傻，立马就明白这小子身后的闺女用车骗来的，还不知道这巧舌如簧的小子对她说了啥，对她家许诺了啥？有这样的推测就是因为他使用过这下作的方法，另一个理由是这小子太配不上这闺女了。他不禁突发奇想:这是不是一种缘份？于是他决定等一等，把车往家里推。还没进房，就听见有人推车，他也懒得管，因为需要更多佐证。

没过几天，一早，他看见那小子载来的闺女在对面刷牙时，心里说这真是一种缘份。于是转身去找车，又一口气骑到她家里，当把哭得跟泪人似的她拥在怀里时，心里就十分肯定，这真是一种上天早安排了契机的缘份。既然有荷包蛋吃，又有美人温存，他就在她家住了下来，直到发现未来的岳母大人不端上荷包蛋了就决定回去。可车不见了，回身又扎进她房里。一连几天，他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有念头就提拿她，直到那车又在前面了。他推着车出门时，没见她来拽车，不知道还能不能登这门了。为了要回车，他是不择手段了，不管她如何反抗，也不会动摇要回车的决心。

他头重脚轻、歪歪斜斜地行驶在崎岖的路上。在一路口，眼见前面横插一人，手上轮头一转，就与其栽在一起。他没去瞧人，就去扶车，检查无碍后，才看清对方是一姑娘。她起来后，也没责备他，眼睛同样盯在车上，并且露出了甜美的笑靥。他要不是瞧出她有明显的缺陷，准把她载回山里去。在她的艳羡目光中，他载着春风长扬而去。

又见着别房的小子把闺女载回来了，他气愤的是这小子更不配那闺女。他豁然明白这车不顾一切要回来值，于是又去挡车，想骑出去招招闺秀碧玉。他在山里山外兜了一圈，发现十里八乡瞧新鲜的姑娘一个竞一个漂亮，可是谁也没挡车要载一程。于是天黑以后，他只有灰头土脸、饥渴难当的回来了。把车推房里了，就是怕谁推去。当他翌日推出去想再去外面碰碰运气时，在门口被找来的她拦住了。她已显肚子了，双眼肿的跟李子似的。

她勉强装出了笑脸。他毫不理会，知道这趟走不了了，把车推进了房里。她也跟了进来，并且关好了门。在家人回来后，她也采取了主动的方式，被他扇在一边后，就哭叫道:“你这骗子！我可打听实了，这车……”

他没有举起拳头，原本觉得她有些生厌，就是她这些话打消了念头。他想谎言戳穿后，是不是得踏踏实实过日子了？这还得证明，看各房里的咋做的，这叫实践出真知。接着，他俩颠鸾倒凤，动作和声音可以用夸张来形容。他想俩口子都有默契了，让家里知道自己要成家了，至少让老二知道今晚这房里闲人免入。

那车真够累的，但就招来缘分这方面来说又是功德圆满的！他抱着已出生的儿子时，发出了这样的感概。不由想，下一个时代咱儿子也弄辆新车，把不要彩礼、不花一分钱的媳妇载来，让外人眼红去吧！

未来的岳母大人把他们轰开，叫道:“小孩子家问这些干啥？好好读书，把心思放在书本上。”

未来的小姨子道:“教我骑车吧？姐夫。”

他看见以前一直对自己板着脸的未来小姨子也投来调逗般或善解风情的一眼，不禁胸襟荡漾了起来，又见着许多双殷切企盼的眼，眼一闭，叫道:“这几样怕是少不了。我娘首要想的是再建几间房，这也是我首以为重的。毕竟是山里人家，我娘也只有向八叔提了，毕竟捎来的质量好。”

“那还得有台电视机就好！”他听到这句也不禁心里一颤，好像听见几张口提出来的。别说没见过电视机是何舶来品，但可以肯定它比车贵重，要不他们不会在三大件后提出来。他清醒知道可不能下此狂言，要不准露馅了，只是支吾了一声。

紧着就听他们不迭地问:“你八叔是不是有很多钱呀？啥时候能回来？那台湾在哪呀？那里是不是普遍富裕……”

“六房里的我就不说啥了，自个去推吧！这些天我都在等，等得我像栓住了手脚一样难受，多想下去溜达。要是你不来呀！我叫一小子给推去，管他是哪房里的，难不成要我这老太婆守着这辆车一起生锈吗？我今早上都给你看过了，车轱辘上现锈斑了。回去还得给你娘说一声，这车我没资格说是归哪房的，让你娘做全面了，别让各房的为这车生闷气，毕竟各房对门牙有关照。”

他没想到车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要来，虽然眼睛盯着那泛光处，可还是倾心竖耳听着她的话，在她又招呼后，就走向那处。车倒在地，不知道推进来的人是否认为就是这样置放的，还是生气故意推地上的。他以前没摸过车，可一上手就搌着一层灰尘，仍觉得是这么好的手感，对它亲切无比。生疏地把车推出来，在门口还不忘回头以笑向李无香致敬。出了门后，扛起了车，沿着山路迤逦而上。

那天六房的在各房的溜后，仓惶而退，后来回忆觉得李无香看见自己时还展露出了笑，于是后悔没有向她提出推车的事。再去一次，还真畏怯难为，于是向儿子说些轻松、宽绰的话让他再去试一次。可久等不来，心里憋闷的如有块垒，于是蹜蹜向库尾而去，问了李无香才知道车早被推走了。尽管她在后面嚷嚷不止，还是纵步向家里走去，不知儿子是否背着各房耳目把车推去卖了。这也是她要交代他去办的，虽然有把握他能把大部分的车钱交上来，可还是担心把车贱卖了。夜深了也不见他回来，担心出岔事不测了，车是不是丢了？这也是她想好搪塞各房纠缠之由头，可别真应验了？她念起了阿弥陀佛。一夜没合眼，对身边的男人絮叨不休，说就这操劳的命，车没弄来操心，卖了也操心，钱到手了也操心。天没亮，就起来了。推开房门，看见儿子就着一盏灯，用上乘茶油专心致志地擦着车。一辆清亮的车在绛红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毫不心痛茶油，要不是提防着各房，真舍不得让它变现，让儿子把车推房里去。

这时未来的岳母大人道:“你们可别为难人家。小潘咋好意思一再向台湾方面开口？那办事的场面也别扯大了，过得去就行，别让外人笑话就行了。”

她妹道:“那也得提呀！有三大件嫁出去有多风光呀！我要是嫁人没这几件绝不出门。”

他忙道:“这可不是。我还怕她不同意呢！我就是骑车来看看，她人呢？”

未来的岳母大人热忱地递上一杯热茶，道:“看你说的，那丫头还担心你不来呢！生闷气出去了。我这就叫人找去，坐呀！”

天刚蒙蒙亮，他匆匆啜了一碗粥，骑着车就驶向霏微的雾中。六房的追出来时，看见他走远了，知道嚷嚷起来会惊动各房，心里默默叨念千万别让人看见他骑车了。一转身，乍然惊道:“他是不是学会骑了？”忙追了上去，眼睛追逐不来车，可好像想起他巧捷地骗上车，笑道:“小子比猴还精灵。”

可不，他知道骑车了，是潘家第一个会骑车的人。他扛着车就向山上一块大晒谷场上登去，用了半天半夜的时间娴熟地把车驾驭了，身上跌伤多处，可是车在舍身护卫下只微微剐蹭了一点漆。他回家后仍然兴奋异常，知道搂着车也睡不着，推房里后又不停地擦抹着。他肯定擦与不擦都一个样，就想与车亲蜜接触。

“真有人来了？”李无香仰起了头，伸手让他拉了一把后，就站起来了，“哪房里的？”

他不想跟她啰嗦，专注在车上，有抵触情绪，可还是道:“六房里的。”

接着，他骑着车去相好的家里。那相好的是经人介绍的，他心里十分满意，原想催家里把事给办了，可不测之事是炸了一间房，因此女方家里总遮遮掩掩没有准话。他知道就是她对自己有意，也不敢驳家里的决定，更不敢做出不轨的行为，以至于跟她见面也少了。他正愁这事，想想也是:成房的房都没有，难不成自己搂着媳妇的时候，把眼睛蒙上、耳朵塞上的老二塞床底下去？

实际条件没有根本改善，他向山外骑去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当要到她家时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后来一想，去她家转转吧，至少有这车，她家不会对自己不冷不热吧？把车推进她家时，一家人正在吃早饭。他看出她家人眼前为之一亮的举动。可他不免有些失望，因为眼里在第一时间没有看见她。他没来得及问。就有人问:“这车哪里来的？”

是呀！要进来时，他就是想起她会问车的来由，就是没想好怎么回答，要不准把车冲入堂厅，然后一急刹车，轮头一转，来个闪耀的亮相！相信要骑冲不高的门坎不难。他又没来得及回答。她弟就抢口道:“哦！准是给我姐的彩礼了！”她弟伸手来接车。

那车对于各房的老胳膊老腿来说，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这笔财富转手的话，很快会变成两间青砖大瓦房。可对于各房小子来说，不但是一批望尘莫及的财富，还有时尚，心跳，虚荣……很多让青年人对未来汇于一车的快乐。是呀！这么多潘家后生，在山里还能见着车，况且是一辆锃光瓦亮的车呢！好不容易进一趟县城见着骑车的，还纳闷这两竖轮子的咋不翻呢？在这年代，更有甚者，有潘家一后生出远门，看见了火车，既然数了一天驰过火车的车箱，回到山里才知道把正事给忘了。可不，那天李无香叫把车推回库尾时，各房里的一窝蜂地拥上去，不就为有生以来幸运地摸摸车吗？车置放在李无香房里后，他们不管白天黑夜时常在周遭转悠，那膨胀的心一提再提……都拉帮结派形成几股山头了，就是上工时也凑在一起商量咋把那车弄出来。

当六房的对大小子说:“你去把车推来，我跟婶婆说好了，你不要管谁乐不乐意，推着车就走，有人挡着就说各房的都同意归六房了。”

他叫潘贤先，把手上的砘子一扔，就向库尾奔去，背后她嚷嚷啥也不理会了。到了那横路上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心跳不亚于单独跟女的约会时一样的狂躁，当知道这心跳里有李无香那一双鹰瞵般双眼的因素后，就慢下了脚步，可没有驻足。进入房里，看见李无香仰睡在摇椅上才停步，可眼睛又迅速在房里搜索着。虽然房里很昏暗，可他敏锐双眼抓住了那处有泛光（屋顶流泄进来的光的作用），知道那就是车的所在地了。他这趟来了定要把车推走，哪怕派上用场后再送回来，可还是跟李无香打了一声招呼，叫了婶婆。他不承认这是心虚，而是冠了一个在山里青年人很少知道的新名词:礼貌。

阅读梅林潘家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