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 之 梵音归处

一直旁观在侧的即墨见车已驶远，才喃喃道，“原来他叫千山一月啊。”

“你认识他？”

即墨耸了耸肩，“在内堂时听到旁人说他是天帝现下唯一的儿子，刚又听你叫他才知他名。”转而看着龙离怃，“你认识他？”

马车很快就追上了这条细细白线的源头——一个书生模样的男青年，头发用柳条随意绾住，藏青的长袍没有束腰，肥肥大大的罩在他身上东飘西荡，毫无特点的一张脸上，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有神，此刻正盯着怀抱中的一摞书入神地研读，看来对他自己左肩膀上挎着的米袋状况始终不知情。

马车在东市最大的一家茶庄门前停下了，离怃托着腮帮子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渐渐走近就要路过车窗的这个人，突然作势大喊了声“书呆子！”惊得此人怀中书本落了满地。

离怃指着他的囧样‘咯咯’笑起来。

这人倒也不恼不怒，慢悠悠地一本一本拾起，再一本一本掸土。

离怃越发觉得这人有意思，便好心提醒，“书呆子，快看看你的米，都要漏光了吧。”

这人闻言仍旧不疾不徐，显然对他来说书比米重要多了，待拣完书册才对着米袋子发起愁来。离怃见状猫回车厢，把今日新领的书本掏出来码放整齐，再探出身子时将一个崭新的书袋子递给了还在发愁的书呆子，意思是叫他把破损的米袋子装进去。

然而书呆子果不负其美名，只见他接过书袋后欣喜若狂地把书都塞了进去背在背上，然后左手提拎着米袋，右手捧着本书，道了声谢后悠然离去。

外面的世界太精彩，龙离怃被彻底震惊了。

瞧着离怃不吵不闹十分乖巧地瞅热闹，老鳖叔掏出烟袋锅子点燃吧嗒着，绿豆大的眼睛淡淡扫过茶庄二楼雅座的窗户。

“啪！”

一声脆响扯过龙离怃的注意力，大眼睛循声望去。

“就在此时，只见天际蓦的一沉，风云涌动似大纛，雷声滚滚如战鼓。‘呔’！一声暴喝，催动金光利影，四下游走宛若一条金龙，直奔那修罗族的衍邪王而去。”

四周鸦雀哑然，围着听书的人群都默契地瞪大双眼伸长脖子，听到这关节处，就连马车里的龙离怃都屏住了呼吸，小手紧紧握住车窗棱。

“哪知那金龙并不进攻，只是绕着衍邪王打着旋儿，光影重重绰绰，这速度也是越来越快，金光立时变作一个金色牢笼。那衍邪王残暴嗜战名震天下，此时却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被那越缩越小的牢笼给挤成肉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凌空斩下，生生将那金光一破两半，焚天之剑弥卢从缝隙中探出头来，势如出水恶蛟翻天覆地。避过一劫的衍邪王手执弥卢剑追着那金龙杀将过去。”

讲到此处一顿，说书人瞅着底下一片焦急渴望的眼神得意地一笑，慢悠悠地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砸吧一下，又呷一口，一脸回味无穷的表情，这下众人都坐不住了。

“你到是说啊！”

“就是，赶紧的呀，大爷我可是给了钱的。”

“快点儿，老子憋着尿在听呢！”

......

达到了说书人想要的效果后，惊堂木一拍：“谁知那金龙不逃也不躲，一个翻身迎着弥卢剑就上去了......‘噹’---火星四溅，‘锵’---剑身嗡鸣。破！封！挡！解！只三四回合，衍邪王心下猛地一惊，啧啧...这哪里是什么金龙，分明是一条金色长枪！哇呀呀~~究竟是何人，灵力丰厚至此，武功高强至极！”

“正是这愣神的空档，一个无盔无甲的俊雅公子踏云而至，四周漫山遍野黑的尸红的血竟分毫不入他眼，无悲无喜面沉似水，一身月白长袍在腥风中猎猎作响。只见他双手突然握住枪尾，手腕轻抖，力量传至枪尖已汇成排山倒海的招式，这一瞬如暴雨凌厉，下一瞬又似细雨绵密。听到此处，各位客官心下应有几分明了了，这高手过招啊，就看谁先露出破绽，衍邪王刚刚那一个愣神，就已然落了下风。正所谓一招防，招招防，任那衍邪王再怎么想出其不意，再怎么想绝处逢生，那白袍公子都好像能洞察先机，轻描淡写就给一一化解。”

“交缠不过片刻，胜负不过转瞬，白袍公子一个侧身醉卧之势，将长枪交于右手探至衍邪王身后，衍邪王大惊！慌忙以背剑之姿挡住了背后的进攻。”

听到此处，众人都发出唏嘘——有的替衍邪王松口气，有的替那还不知姓名的高人可惜，有性子急的已经在小声打听来者到底何人。

龙离怃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比栀子讲的好听多了而已，于是尽力探出身子，不想却正好看见茶庄内的楼梯拐角处转出一个黛青身影，织锦暗纹的玄舄在袍底与梯间隐没出现，步态灵动儒雅，似要生出莲花来，一把折扇似有意若无意地摇晃着，举手投足尽显翩翩公子如玉气质，那张脸竟是教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真切，纵是无法照面，也惹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面染红霞低头私语。

要走出茶庄大门的一瞬，这人也正好听见说书人的最后一段：“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衍邪王抵过了这一凶险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嘿！只见那金枪乍然变作绳曲一般，从衍邪王左侧探至背后并未进攻，就在弥卢剑挡在背心的那一刹，长枪从衍邪王右侧径直转至身前。嗨！此刻衍邪王身前有什么？无遮无拦一马平川啊~衍邪王此时方知悔已晚矣，眼睁睁看着枪尖稳稳扎入自己的心脏，一口鲜血喷在了对方执枪的右手上。只见那手如白雪落梅，轻轻一松，长枪便如憋足了劲道的箭矢一般离弦飞出，带着衍邪王的尸身狠狠地钉在了漆黑陡峭的鹰爪岩壁上。”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手中的折扇一顿、步子一滞。

“啪！”堂木又是一响，“要问那金枪是何圣物？乃是东荒大踵的蚕皇吐出的八百八十八股金蚕丝绞缠而生的金丝软藤枪，真真是柔如绳曲坚如磐石利如锋刃！要问这英雄公子何许人也？正是老龙王龙烈的四儿子、西海龙王府的四殿下——龙云敞是也！至此，衍邪王一死，修罗族无首，大战将息，三界太平。”

“喂，书呆子！书呆子！你的米袋子漏了！喂！”一个伙计从米铺里追出好几步，冲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喊道，可无人应他。

趴在车窗的身子又往外探了探，离怃发现地面上果然有一条细细白白的线，笔直的朝着她行进的方向延伸出去。

马车内空空如也，老鳖叔说四殿下留话去了东市，学宫的事一完即可去接他。离怃听罢显得兴致很高，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二次出远门，第一次还是许多年前随父母去青莲华池参加她小叔叔家的第十八表哥的成年礼庆。

东市是善法堂城最为热闹的集市，因城中学子众多，店铺多是食肆与文房，较其他市集而言少了些混杂，商客间也鲜有浑话吵骂。

龙离怃趴在马车的小窗户上兴奋地东瞧西看。

龙离怃见状肠子都要悔青了。

原是刚刚在报名时看见名册本子上登记的一个名字‘千山一月’，龙离怃觉得这名字怪好听又特别，按照栀子读过的那些话本子上的经验，风雅别致的姓名定配风流清俊的人儿。

眼下发生的一幕虽教龙离怃失望，但终是还没到情开的年龄，她的失望也只是因了一次理论联系实践的失败罢了。

“呵呵，这下算认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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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刻，千山一月所踩的那辆天马车的车窗帘微微挑起，一只雪白的小手伸出来，不耐烦地敲了敲车壁，旋又缩了回去。千山一月回过神来，见台阶上的人半晌也不说话，礼貌地抱拳告辞，一个闪身便没入了马车内。

‘好端端的一个俊俏公子哥儿，声音清冷面若寒冰，可惜了’，龙离怃内心翻腾兼带惋惜，可身影依旧未动，目送那辆天马车离去，正巧车帘拂动，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此人微微瞟过车外的一切，满眼尽显高傲跋扈。

正当龙离怃拉着一脸莫名的即墨假装四下看风景的时候，只见那敦实的小胖子嘴巴动了动，似是说了句什么，然后他的身后就那样凭空跃起一个身影，端端落在了旁边一辆天马车的车辕上。

清风徐徐，撩起那个人高束的发丝与银丝锦的袍边，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刚毅的嘴唇，即使那轻轻一跃，也难掩其出尘气质高贵风姿，即使年纪尚小，也已能为将来刻画出一位深谷芝兰样的俊雅公子。

“额...那不是玩意儿...你看啊。”龙离怃双手拢在嘴边，朝着石阶下方大喊了一声“千山一月”。

众人先是被这吆喝一惊，后一霎，与此无关的人继续找车上车，最后剩下一个憨实墩胖的小子，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望向石阶上方的两人，深深吸了一下就快流过界的鼻涕。

“何事？”千山一月立在车辕上望向龙离怃问道。

这下轮到龙离怃呆若木鸡。是啊，唤他何事呢？原本只是冲动好奇地想看看有这样名字的人是什么模样，而看过之后的事，她实在没有详加考虑。

一个新月般高蹈出尘的银色，一个海水般动静皆宜的蓝色，两人就那么对望着。夹在这二位之间的那些还未离去的人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不明所以，一时间气氛诡异。

今日只是报到之日，三日后的初一才会正式开课。这会子各家的公子少爷小姐殿下们都纷纷步出学宫大门外的白玉石阶，找寻着自家的随仆和马车。

刚跨出门槛的龙离怃一把拽住先一步的即墨，顿了顿突然问道：“你知道千山一月吗？”

“那是什么玩意儿？！”即墨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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