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家夫子王昌龄

芙蓉妹妹，话短情长，昌龄哥有话嘱咐你：你不要傻，奈何桥上，你千万不要等我，千万！尽快赶到芙蓉城，那里有许许多多姐妹，你到了那里，你不会感到孤独，你会很快快乐起来。将来我到了大限之年，我一定来找你，到芙蓉城来找你。好了，内心痛楚，语无伦次，文白相杂，揉搓成篇。呜呼哀哉！尚飨！”

王昌龄念完祭文，内心空落落的，无可奈何地走向房间，那个曾经跟芙蓉妹妹一起度过无数美好夜晚的房间，那个突然间变得充满孤独的房间。

王昌龄又来到了泗水县，来到那个经常跟罪犯打交道的县尉任上。忙碌也许是医治孤独的良药。王昌龄一到任上，同事们都来安慰一番，接着就是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王昌龄为了让神经经常处于紧张状态，以减轻对爱妻的强烈思念，有事没事地找事做。同事们发现，王县尉的事情空前多起来，白天不是下乡考察情况，就是坐在办公室审阅文件，分析资料，或者写东西。同事们还发现，王县尉变得沉默寡言，而且再不提写诗。

第二天，宇县尉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马县令忽然走进来，宇县尉忙招呼马县令坐，给马县令筛了一杯茶，自己也筛了一杯，二人喝茶。半响，马县令开口道：

“老宇呀，老夫有个想法，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老兄弟了，不必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只管说。”

“你家令爱还没婆家吧？”

“没有，有几家到提亲，由于她妈惯着她，终身大事居然要女儿同意，所以至今未定下。

“看来令爱眼界还高？”

“这就说不好了，女儿家心事，有谁能够摸得透呢？”

“我倒有个想法，只是老夫不太好开口。”

“老马不要这样说，我跟你，谁跟谁呀？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我看令爱对王县尉……”

“怎么样？凤娇对王县尉怎么了？”

“令爱对王县尉非常敬重吧？”

“这还用说？我，你，不是都敬重王县尉？”

“老夫的意思是，这王县尉一下没了夫人，一个男人，身边没有一个女人，那是什么滋味？但是，像王县尉这样的人，寻常女子他也不放在眼里，只有像老兄弟家的凤娇姑娘这样的女子，王县尉可能还看得上。只是……”

“有什么话就说明白，你这说话吞吞吐吐的老毛病又来了。”

“老夫的想法是，如果令爱不计较做后妈……”

“老哥的想法是让凤娇做续弦？”

“这只是老夫的一点想法，至于成不成还得看你老兄弟夫妻俩的意思。”

宇县尉沉默了。半响，宇县尉说：“本来么，王县尉人好，只是年龄是不是太悬殊了一点。”

“要说年龄，老夫倒有句话说，自古以来，老夫少妻的例子不少，何况王县尉的年龄还不是太大，四十多岁，正当壮年么。”

宇县尉又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哥说的未免没有道理，只是这方面的事还得看看我那拙荆，最后还得看凤娇自己的态度。”

说到这里，在宇县尉这里基本上就定下来了，宇县尉要马县令等他的消息。

三天后，宇县尉对马县令说，凤娇娘俩都同意了，下面的工作就是王县尉那边了，马县令答应做王县尉的工作。

听马县令说要让宇凤娇做王昌龄的续弦，王昌龄不听则已，一听便发火了：“你这父母官，像人家的父母吗？让人家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跟我这老头子做老婆，亏你想得出！你也不算算，我老王的年龄是人家凤娇姑娘的三倍，算我的孙女也差不离了，你也不想想，我王昌龄敢跟人家白嫩嫩的姑娘睡在一架床上么？想起来也肉麻呢。你这县令呀，做职业媒婆还不够格，太缺乏水平。”

马县令被王昌龄抢白这一顿，并不生气，仍然嬉皮笑脸的说：“老夫少妻，古已有之，唯独你王县尉四方脑袋，转不动，大概要别人帮着转？”

“不管怎么说，这事情到此为止，如再罗嗦，别说我王昌龄对你马大人不礼貌！”

马县令看到王昌龄认真了，也就只得停下不说了。

令王昌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一天，宇县尉的太太屁颠屁颠地来到王昌龄办公室，一进门，老大不客气地质问王昌龄：“你这王县尉，怎么拿着人家女儿家开玩笑，现在好了，人家女儿快没命了，王县尉，老娘有话说在前头，要是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不但棺材出在你王县尉，而且这葬埋用度也全出在你，你就看着办吧！”

宇太太说了这一通，又屁颠屁颠地回家了。

王昌龄听了宇太太这一番话，顿感大事不妙，急忙紧跟在宇太太后面来到宇家。

宇凤娇说一句“王叔叔珍重”就哭泣着走开了。官员们都啧啧称赞姑娘懂事，称赞姑娘富有同情心。

在场的马县令似乎看出了一点苗头，但是这种想法眼下还不能随便说。

王昌龄对凤娇姑娘本来眼熟，因为前面几次到宇县尉家曾经看到过这位宇县尉的千金。现在姑娘居然来到面前问话，王昌龄心中一动：这姑娘有点不寻常，居然敢在这种场合与我谈话，于是王昌龄忙答道：“是呀，你阿姨过世了。”

“阿姨是多好的人呀，不过王县尉还得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好好过日子。小女子相信，王县尉能够……挺过去。”姑娘说着话，不由已经抽泣起来，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

“谢谢姑娘挂怀，不过姑娘也不要为我王叔叔太难过，我王叔叔能够挺过去。”

王昌龄到底离开了芙蓉坟墓回到家里。夜，寂静的夜，孤独的夜。王昌龄睡不着，轻轻爬起，来到后院那一株芙蓉树下。虽然现在满树的芙蓉花已经凋谢，但是在王昌龄的心中，满树的芙蓉花仍然在旺盛地开放。王昌龄忽然想起老朋友王维的《木芙蓉》：“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闭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昌龄想到最后那一句“纷纷开且落”，想起自己的爱妻芙蓉的生命是如此短暂，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王昌龄又想起三国曹植的《芙蓉赋》，“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结修根于重壤，泛清流而擢茎……”想起南北朝鲍照的《芙蓉赋》：“感衣裳于楚赋，咏幽思于陈诗。访群英之艳绝，标高明于泽芝。会春陂乎夕张，搴芙蓉而水嬉。抽我衿之桂兰，点子吻之瑜辞……”

奇怪，这些无比美妙的诗今天想起来总是感觉不到对美好的歌咏，充满脑海的是满腔的悲愁。是啊，芙蓉走了，永远地离我而去了。虽然她也许还在另一个世界美丽着，但是在这个活生生的人世间她却是永远地离我而去了。王昌龄想到这里又眼泪汪汪了。

一天，宇县尉家请客，官员们都来到宇县尉家里。大家正在客厅闲聊，忽然走来一位姑娘，看起来也在十五六岁，正是二八寇豆年华。一部分官员认得姑娘，是宇县尉的千金，小字凤娇。要说姑娘的相貌，虽然不能说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用个“一方秀女”或者“小家碧玉”则一点也不为过。要说姑娘的人品，则“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等词语都可以随便用。

也许凤娇姑娘是为了认识认识熟悉一下官员们，这时候姑娘走到王昌龄面前，若有所思，居然羞羞答答地开口问道：“听说王县尉家遭不幸？”

芙蓉妹妹，有你在，我王昌龄走遍天涯，心里也是踏实的，因为心中有你。想当初，我在外旅游多年，东到海滨，西到碎叶，南到大梁，北达营州，走遍大半个大唐，但是我从来没有在外游子的孤独感，因为，昌龄哥心中有你，有芙蓉妹妹。近年来，昌龄哥进入官场，公务在身，尽管东奔西波，但是昌龄哥心中踏实，因为昌龄哥身有归宿，有你芙蓉妹妹在家等着。

芙蓉妹妹，当日你在泗水县得病，你昌龄哥心都急得要蹦出来，但是病情有好转，我的心又轻松了。后来你病情恶化，我的心也随着你一声声呼唤而发出一阵阵痉挛，我心痛呀，心痛呀！最后你离我而去了，我……我……我几乎没有勇气活下去，但是，但是我不能跟你一起走，我还有许许多多未了的心愿，我年轻时候的志向还没有实现，我不服。

王昌龄忽然想到要给芙蓉送上一篇祭文，据说死者对生者的祭文是能够听得明白并且能够记住的，于是王昌龄走回室内拿了一撮纸钱和几支烧香，从新走回芙蓉树下，点燃香纸，将一杯陈酿撒泼在地，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维开元二十四年丙子冬十月，群芳凋谢之日，无可奈何之人王昌龄谨以清酌一杯，致祭于爱妻芙蓉魂之前曰：

王昌龄还唱到，自己在外旅游多年，让爱妻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度过许许多多孤独之夜。王昌龄用拳头不断地捶打自己的胸膛，他后悔，不该为了自己满足好奇心而让爱妻过孤独生活，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王昌龄要求爱妻原谅自己，原谅自己的轻狂和自私……

王昌龄的喉咙已经有些沙哑，终于停止了以唱代哭，此时王昌龄用手拍打着芙蓉坟墓，认真地说：“芙蓉，我的芙蓉，你的昌龄哥要走了，你不要感到孤单，有爷爷奶奶，还有祖爷爷祖奶奶，他们会疼你的。还有，你不要在奈何桥上等我，赶快离开奈何桥，昌龄哥知道，等人是叫人心急的。以后我来到阴间，我会来找你的。我知道你在芙蓉城，那里是你的归宿，也是你永远的乐园。我会来芙蓉城找你的。好了，珍重！珍重！”

窃思爱妻自临浊世，迄今凡四十有四载，其先之乡籍何氏，乃长安县灞上芷阳村。及笄之年，与昌龄私定终生，有情人终成眷属。日夕逗乐，亲昵狎亵，生儿育女，相与共处者，二十有九年矣。

噫！女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妹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自入王家，孝顺公婆，和睦姊妹，懿德昭于乡里；伺奉丈夫，谨小慎微，深情动于心脾；疼爱儿女，关怀备至，母爱感于神灵。克勤克俭，清淡度日，数十年不易性。

芙蓉妹妹，忆当年，我与你戏言曰：‘你希望昌龄哥做官吗？’你回答：‘随便，重要的是夫妻恩爱。’我说：‘我要是做了官，三房四妾也来了，还有你芙蓉的地位？’你说：‘我的昌龄哥不是那样的人。’芙蓉妹，你理解你的昌龄哥，你是我王昌龄今生今世的知音。说句实在话，几十年来，你的昌龄哥从来没有在其他女人面前动过心，因为昌龄哥爱你，深深地爱你。

王昌龄带着爱妻芙蓉的灵柩回到了灞上芷阳村，按照当地风俗举行了葬礼，将爱妻葬入骊山西边风凉原的王家风水地，跟王昌龄爷爷埋在一起。

眨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王昌龄打算回到泗水县任上去。这一天，王昌龄独自偷偷来到芙蓉的坟头，他要尽情地向芙蓉倾诉一番。极度的悲痛之后才能够长歌当哭，今天王昌龄要在芙蓉坟头用长歌当哭的形式向爱妻做一番尽情地倾诉。王昌龄从跟爱妻的最初暗恋唱到成为夫妻，唱到婚后的幸福生活，唱到后来的生儿育女……

王昌龄从最初在芷阳大街上发现那张令他动心的笑脸，那个令他时时萦绕心中的背影开始的他们的爱情史。爱情彩球，绣楼相聚，互赠信物，第一次在她脸上留下吻痕，灞上柳荫树下的第一次拥抱，新婚第一夜的疯狂，蜜月里的日日夜夜，生儿育女的年年月月，夫妻同进长安求功名，有了功名以后的幸福甜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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