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江湖一世情

邓游凄然道：“我当然不能保证！我的性命又不由我控制，只要钻天涯还在，只要慕容沧一息尚存，是生是死我倒也不在乎，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死在两位大侠手下快活。”

夜雾道：“既然如此，我这就送你上路。”说着举掌就要劈下。

邓游紧紧闭上双眼，身形纹丝不动，只等那一掌劈将下来。

“再——试——试——”空谷深处，传来鬼婆婆洪亮的声音。

邓游试着拔腿，发觉力量又恢复如初，行走完全无碍，背好刑天剑，疾步朝两人行进的方向奔去。

容绮陌抚摸着手中那根白皙如雪的玄鸟羽毛，抬头又看看冷不凡和欧阳池，见他们一脸惊愕，喃喃道：“两位前辈……你们也和我一样，都没见过这样的奇事么？虽然我还不能断定你们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可我现在却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捡到这根羽毛还不到一日，居然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将来这羽毛要是在我身上再久些，不知道会不会让我羽化成仙呢？”突然，她挥手一扫，自她的手间，出现了一圈白色的光晕，只向冷不凡二人袭去。二人一见，身子一凛，人已腾起丈余。再看那圈光晕，击到之处，百花凋零，百草枯萎，一片死相。

“夺命幽玄！”冷不凡惊道，“容绮陌这么快就练成了夺命幽玄？”

“这是黑暗术技？”欧阳池惊得一身冷汗。

二人落地，容绮陌早已不见踪影。

“不，这不可能！”冷不凡惊愕不已。

冷不凡这句话让欧阳池怔了一下，道：“夺命幽玄？”

“嗯。”冷不凡道，“这是可以穿行邪魅两域的玄幻之术。”

欧阳池惊道：“玄幻之术！自古以来，要想炼成玄幻之术的人何其多，可都是事倍功半，即使略有所获，也要付出失去元力的代价。容绮陌区区一个女子，力量远不及你我，怎么会突然炼成夺命幽玄这样深邃的玄幻之术？现在我们中任何一个让你都可能无法和她单独对抗了。”

冷不凡道：“谁说我们要和她对抗了？你别忘了，你我不是一路人。”

欧阳池讨了个没趣，心中十分不快，却又不甘心，又道：“那你打算……”

“容绮陌从血风神谷逃走，你觉得她会去哪儿？”

“肯定是钻天涯。”

“没有夺命幽玄的话，她逃出血风神谷，肯定会前往钻天涯，但现在情形不同了。”

这句话把欧阳池听得呆住：“那她能去哪儿？”

“一个你我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邓游？”鬼婆婆微笑道，“我看你还有些胆量，在未知之地见了我们一点也不紧张。”

邓游惨然一笑，道：“紧张？前辈千万不要这样说，换了别的地方，我真不会紧张，即使在钻天涯，也还没有这样不安过。可这毕竟是未知之地，江湖中人，那个不是闻未知之地而色变的。”

“真是这样？倒也不奇怪！”鬼婆婆看了一眼夜雾，道，“有很多年了吧？我们在此呆了这么多年，江湖中的事，也全看不清楚了，不是吗？”

夜雾并不回答鬼婆婆的话，对着邓游道：“慕容沧已经出动黑暗军团了么？不然你来未知之地干什么？”见邓游迟疑，又道：“你不说我们也知道，来未知之地的人，都不是没有目的的。”

邓游道：“有人跟我说过，进了未知之地，无论如何，也不要说起雾岚之水。”

“有人？”夜雾眼中突然多了几份凌厉，追问道，“这个人还跟人说了什么？你说了雾岚之水，我们必定会杀掉你？”

“杀我？你们想杀我，我不提及雾岚之水，你们也会杀掉我的。”

“嗯。既然你知晓的这么清楚，那我倒想问问，你明知有来无回，为什么偏偏来送死？如果你将刑天剑留下，我们倒有不杀你的把握。而且，把我很大。”

鬼婆婆道：“他有刑天剑，说不定是被人要挟才来未知之地的。西风断的弟子不可能是邪域之人。”

“西风断……哼，说其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夜雾咬牙道，“徒有一身绝世功夫罢了。”

邓游惊了一惊，道：“你们也认识我师父？”说着他取出刑天剑，双手小心放在地上。

鬼婆婆一愣，道：“你这是干什么？”

邓游道：“我在血风神谷听冷前辈说过，刑天剑剑法有五势，师父只教了我四势——无碍，无阻，无远，无形。刑天剑在我身上，不过是一个象征，我却从未使用过，有时候我宁愿这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根羽毛，那种很柔软很光滑很干净的羽毛。我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朋友，对着它说话，说说自己的心事，说说自己的回忆，也可以对着它唱一首歌，无论它是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一柄剑。我知道师父不教我刑天剑法的用意，剑能杀人，也能救人。可救什么样的人，杀什么样的人，却都由着用剑的人。所以我一直把刑天剑藏着，藏住了它的杀气，藏住了它的锐气，也藏住了它的灵气。你们既然想留这柄剑，就算是替我师父保管了吧。”

虽然夜雾也不吭声，但邓游这一番话，倒让她对眼前的这个脸色还有惨白的有了几份敬佩之意，忍不住问他道：“既然你有刑天剑，为什么还要呆在钻天涯？为什么又会替慕容沧出头到这江湖人称的人间地狱未知之地呢？”

邓游苦涩地笑道：“也是谨从师命，御风族生来就是为了九术之尊的，只有成为保护九术之尊的御风战士，我们才会活得有意义，那是我们御风战士的使命。”

这句话把夜雾说得一窒，她在未知之地待得太久了，多少年了，没有听到过这样动情的话。现在听了邓游所说的话，想起当年往事，鼻间不禁一酸，别过脸去。

刑天剑的剑刃露出幽幽的光芒，虽然没有之前那样明亮，但鬼婆婆却看得格外清楚，正在他诧异之际，天穹忽然明亮起来，连刑天剑的光芒好像也被吸收了去。

夜雾警觉起来，冲邓游道：“快将刑天剑收起来，躲到木屋去。”

邓游听得一怔。

鬼婆婆又多了一句：“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们不让你出来，千万不要出木屋。”

邓游道：“为什么？怎么了？”

夜雾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有人要强行夺取雾岚之水了……看刚才情势，来的人志在必得，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不用使用刑天剑，不要破了你自己的规矩。”

邓游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难过。

鬼婆婆自然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只是故意装作没有看见，背着邓游道：“如果我们发生意外，这个木屋里头有你想要的东西，带着它，你会活命，但不能交给慕容沧。”

邓游握紧了手中的刑天剑，闪身进屋，躲在窗户后面，喊道：“放心，我不会……”

“好。”夜雾说着身子也掠出十步之遥。

鬼婆婆突然回首道：“你心有善念，这一念，别熄了。”

邓游道：“等等……”

鬼婆婆也已掠地而起，尾随夜雾而去。

“还不快来。”鬼婆婆道，“再过一阵，雨可要下大了。”

邓游粲然一笑，道：“可我使不出半点力气……”

邓游睁眼一看，二人已经先后离去。

“那我呢？”

夜雾转身一笑，道：“你要淋雨，就在那继续站着吧。”

鬼婆婆急急忙忙冲到夜雾跟前，一只手拍了拍夜雾的肩膀。夜雾回眸嫣然一笑，抬起右手也轻轻拍了拍鬼婆婆的手。鬼婆婆知道夜雾一旦发现有人擅闯未知之地，决然不会轻易放过。可邓游并不知道未知之地藏有高人，任着性子直接踏入未知之地，夜雾自然十分忌惮。

但邓游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夜雾对他不仅仅是忌惮那么简单。因为他身后背着刑天剑。

“为什么还不动手？”邓游淡淡说道。他既没有抬手，也没有避开夜雾鹰一般的眼睛。但他这种近似无所谓生死的神态让夜雾反而好奇了起来。

鬼婆婆哈哈一笑，道：“行了，你也别吓唬他了，他又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

夜雾失笑道：“我本以为他要吓得尿裤子呢。”

“我来未知之地，也没打算活着回去。”邓游道，“只是就这样死了，真是心有不甘。”

鬼婆婆道：“就算我们不杀你，你就能保证活着除了密林？”

“哈哈……”夜雾爽然一笑，道，“你真的不怕死？”

邓游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他这态度显然比一个明确的答案更让夜雾震惊。自她在未知之地以来，从未遇到这样不识抬举的人。

夜雾离他已经不到十步的距离。他站定，抽剑，两眼逼视着夜雾，这个神秘的人物已经扰乱了他的步伐。

邓游狂喊了一声，夜雾却已经立在他的身前，他想抬手，却发现双手没有半点力气，握剑的那只手更是已经垂落了下去。

如果她的强硬也算作抬举的话。

那一刻，邓游只感觉飘落的雨丝像无数根银针一样，一根根扎在他的头顶，十分沉重。终于，他狠一咬牙，道：“要杀要剐，由着你们！让我站在这里，无故等死，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的，不如好好打上几个回合，我就是死，也远胜于受这无缘无故的屈辱！”

听了邓游这句话，鬼婆婆脸上更是现出一丝惊讶，问道：“你真以为她不敢杀你？”

已过午时。罩在密林上空雨幕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

邓游站在密林的边缘，伸手按了一下身后的刑天剑，迈开大步，朝着隐在雨幕之中的未知之地走去。未知之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鬼婆婆和夜雾正悠闲地听着雨声，透过迷蒙的雨丝，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夜雾警惕地起身望去，看见邓游走得踉踉跄跄，她微微一笑，进屋拿出蓑衣撑着一枝竹木向邓游走去。

虽然看见有人朝他走来，邓游没有停下身子，也没有半点加快步伐的意思。他每踏出一步，就好像踩在一块十分光滑的冰面之上，当夜雾离他不足百步的时候，邓游感觉自己的左脚不由自主跌了一下——这一跌，让他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好像有人牵了他的左腿一下，膝盖突然失去了力气，差点让他跌倒在地。他身前正朝他走过来的那个人，气场仿佛十分强大，像一个巨人一般压迫过来。他前进一步，压迫的力量就好像强大一份，前进的步伐变得十分难为。天穹的雨势好像也被压迫着，雨滴滴落的速度好像也变得缓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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