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一直都在

苏果的眼神没有离开陆云的身上，她问的声音很缥缈，陆云爸爸要不是站得近，恐怕很难听到她在说什么。

“听医生说，外伤还好，左脸被划了道口子。只是……”陆云爸爸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我问过医生了，阿云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不在于这些内伤外伤。他好像受到过精神上的刺激，现在求生意识不是很强，医生说这是最致命的。”

苏果看向陆云的眼神微微闪了闪，她木楞地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个五十岁出头，头上隐隐生出了些许白发的中年男子，颤抖着嗓音问道：

“能治好么？”

陆云爸爸看了眼苏果，哽咽地说道：

“能，但要看你。”

陆云爸爸对这个儿子一直是愧疚的，如今陆云变成了这样，要不是一个叫莫凯迪的女人要他联系苏果，说苏果可能有办法激起他的求生意识，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问过医生，她说像阿云这样的情况，重新燃起他的求生意识最为关键。我知道你跟阿云在处朋友，他最在乎的人估计也只有你了。所以叔叔恳请你，这次一定要帮帮他！”

陆云爸爸情绪越说越激动，他一手搭在玻璃墙的横沿上，整个人看上去非常苍老和疲惫。

天底下的父亲，大抵都见不得自己的孩子受罪。哪怕眼前的这位父亲曾经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混蛋，如今看到自己的儿子生命垂危，他依旧会被召起那股与生俱来的护犊本能。

苏果看到陆云爸爸的反应愣了愣神，然后转过头，又将眼神投向了陆云的方向，对陆云爸爸说道：

“叔叔，我可以单独和他呆会吗？”

陆云爸爸看了眼苏果的清冷神情，迟疑了片刻才转身走了出去。他并不能确定苏果到底像不像医生说的那样，能够对陆到帮助，他甚至不能确定苏果会不会竭尽全力地帮他的儿子。

陆云现在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青年才俊了，任何一个有着大好年华的姑娘，或多或少都会嫌弃一个有过前科，并且身心俱损的男人吧？

可现在这是唯一能试的办法了，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选择相信苏果。

陆云爸爸出去后，房内只剩下了苏果一人。她卸下全部硬撑着的伪装，开始毫无顾忌地看向病床上的陆云。

他的头发被剃得很短很短，比他以前的发型还要短。原来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变成了蜡黄，让他看起来脸色很差，非常差。

苏果慢慢地伸出右手，隔着玻璃一点一点地勾勒着陆云的轮廓，最后将手停留在他干裂的唇上。

已经一年不见了。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可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好的要我信你，说好的要我等你呢？都不算数了么？

泪水在苏果的眼眶里开始打转，可她却没有哭，只是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玻璃板另一侧的陆云看。

陆云眼睛依旧紧闭，双唇紧抿，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很痛苦。

陆云爸爸跟她说过的“精神创伤”和“求生意识不强”的话语还萦绕在耳边，苏果搭在玻璃上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

到底在监狱里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直无坚不摧的他彻底崩溃瓦解，就连活着都不愿意了？

苏果在问他，也在问自己。

忽然，陆云的嘴唇微微张了张。苏果紧张了起来，她以为他要醒了。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他的梦呓。

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能根据他的唇形猜测，她觉得他在唤她的名字：苏果。

过了大概十分钟，门开了。苏果慌忙收起自己的情绪，然后回头看过去，是警察进来了。

其中一个长得胖一些的警察走到她的身旁，说道：

“Time's up，please get out.”（时间到了，请出去。）

苏果慢半拍地点了点头，她又回头看了眼正在沉睡的陆云，才跟着警察一起走出了病房。

医院走廊上，苏果对着翻译说道：

“你帮我问一下警察，陆云在监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翻译听罢，转头问向警察，警察耸了耸肩，然后说了一大串的英文。苏果听不太懂，于是看向了翻译，认真的神情溢于言表。

“警察说，陆云在监狱里参与了斗殴，而且好像是他主动挑起的。”

主动挑衅？

以陆云平日里内敛淡漠的性格，就算是打死苏果，她也不会相信陆云会主动去寻衅滋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只是究竟是什么隐晦的事情，会让警察都三缄其口呢？

苏果不想再做无谓的猜测，她皱眉看向那两个警察，加大了些声音说道：

“家属有权利知道真相！”

翻译如是传达着意思，却把苏果的语气给善意地更改了。一路上苏果的话虽不多，但是翻译看得出来，躺在里面的那个男人，对她来说很重要。

警察听完，犹豫了片刻才说道：

“Well，he seemedbe insulted.”

警察的话语有些含糊，苏果将头又偏向了翻译。翻译和苏果对视了一眼，迟疑地说道：

“警察说，他好像在监狱里被人侮辱过……”

苏果听完，眼睛有那么一瞬失去了焦点。她缓缓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想象着刚刚看到陆云安静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开始不再言语。

“还有呢？”

陆云爸爸跟着苏果一起望向了病床上躺着的陆云，长叹了口气，说道：

“他以前受过内伤，这一次斗殴好像被打到了原来的伤口上，以后恐怕……”

陆云爸爸有点说不下去了，他抬头看了眼苏果，却发现对方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玻璃幕墙另一侧的陆云。

当他以为苏果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听到苏果说：

他们乘电梯到达住院大楼的顶层，才走出电梯门，苏果就看到有两个穿着警服的人守在角落的一个病房门口。

她知道，陆云就躺在里面。

苏果的脚步很慢，陆云爸爸带着翻译走在前头，可还没到病房门口，警察走过来将他们拦下了。

苏果依旧看着陆云问身旁的人，语气听上去让人感觉很淡，和她的人一样，不了解她的人第一感觉都会认为，她是个寡淡心冷的女人。

陆云爸爸听不出她的情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苏果瞬间湿了眼眶，她张了张嘴想要唤一声“陆云”，却碍于陆云爸爸在场，只能硬生生地把自己即将溢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过了很久，她才稳定了下心神，低声问道：

“医生怎么说？他伤得重吗？”

陆云爸爸和气地和警察打了个招呼，然后朝翻译说了些什么。翻译点了点头，转头跟两个守卫的警察翻译着。

沟通了大概四五分钟，警察才让陆云爸爸和苏果走进病房。可能是怕影响到病人的情绪，又可能是担心家属会动什么手脚，他们只允许隔着一层厚重的探视玻璃看里面的人。

她突然很害怕知道他的伤势。

到了医院，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各种药水混杂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苏果不喜欢这种味道，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疲惫的脸上看上去非常凝重。

苏果的心脏强烈地加速跳动着，她走进去的时候，陆云正在昏睡。

她看到陆云穿着一件宽敞的蓝色条纹病号服，脸上缠着白色绷带，双手无力地置于白色被子上，一手挂着点滴，另一手却被铐在了病床的横杆上。她看到了他细长的睫毛，在清晨的阳光的映照下，根根分明地附着在眼睑上，偶尔会随着眼球的转动微微震颤些许。

苏果觉得，他看上去像一个破碎了的瓷器娃娃，此刻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这个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与他有关了。

陆云的爸爸在当地请了一个精通英文和汉语两种语言的翻译，他带着苏果先和翻译碰了面，然后一行三人就往陆云所在的医院赶去。

因为时差的关系，中国本来已经到了晚上，可华盛顿却是阳光明媚的清晨。

之前苏果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见到陆云，可当她离医院越来越近时，脚步又不自觉地放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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