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笑

文秀璎心念急转，目光游弋，忽而发现花厅中放着一张古琴，想来许佐昌除了书剑双绝之外，还通晓乐理。心中灵光一闪，当即有了下联，接口答道：“晚生有对：‘七弦宝琴，乐乐乐府之音’。”

许佐昌捻须颌首，又道：“日月明辉，光照军营千帐。”

此联关键在于“拆字”，将“明”字拆为“日”“月”，又将辉字拆作“光”和“军”。且所拆之字均为左右结构的字体。

那文秀璎身边的少年书僮更是怒气上涌，随口喝道：“水浅池薄，难容有角之龙！少爷，咱们走！”说罢，猛地拉住文秀璎的手，向门外疾走。

许佐昌凝神细思，但觉这句不经意的对子，不仅对仗工整，而且意气雄浑，境界超然，隐隐有龙虎之势，令他不由地想起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自己……

“等等！”文氏主仆刚刚踏出大门，忽听许佐昌大声叫道，“文贤侄快请留步，敢问这位小兄弟是来历！”说着向那身边的少年书僮指去。

文秀璎挣脱了那少年书僮的手，回头望向许佐昌，拱手道：“此人乃敝宅家丁，本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只因其是在河边的一片荻花从中被捡到，故而敝宅中人人都叫他‘小荻子’。许先生有何疑问么？”许佐昌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小荻子’怔怔出神，过了良久，文秀璎略感厌烦，道：“许先生既无意我有为徒，那晚生只好另择良师了，告辞！”说着，转头便走。

“文贤侄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们主仆二人文思敏捷，已经将老夫的三道题全部答对了，你此刻便可拜入我门！”许佐昌急声说道，竟是深恐二人一去不返。

文氏主仆闻言大惊，互望一眼，皆是大喜过望。连忙折返回厅，文秀璎便向许佐昌行了拜师之礼。

原来，这名书僮“小荻子”便是阮荻秋，而那位自称“文秀璎”的贵公子，自是叶汀兰女扮男装的了。

那天夜里，叶夫人在废祠中与崔不烂商议对付许佐昌的计策，忽然被胡良作和黄沛霖闯入，他们当即躲到隐蔽处偷听，无意中获悉胡黄二人正是许佐昌的两名弟子，进而得知了他们各自身上的丑事，更进一步得知了，他们都想以彼此的丑闻为把柄，要挟对方帮自己做事。

叶夫人喜出望外，当即现身揭穿了两人，并放言声称，如果胡黄二人不听从自己的安排，便将他们的丑事公诸于众，令他们身败名裂，死于非命。

胡黄二人无奈之下，只能应允。

叶夫人的计划是，让自己的女儿叶汀兰和阮荻秋，假扮成书生和随从书童，以拜师学艺为名，潜入濂溪书院，暗中摸清许佐昌本人的生活习惯，书院内部的构造布局以及《太极剑谱》可能的藏匿之所，并将勘验查明的情况反馈给自己。一旦许佐昌对叶汀兰等人的身份起疑，胡黄二人需及时出面为之解围。

崔不烂坚决反对阮荻秋与之同行。叶夫人见利诱不成便改威逼，称若果阮荻秋不从，则将崔不烂杀死。阮荻秋不明白自己在这件事中能起到什么作用，但眼见至亲被胁，只好答应，乖乖就范。

是日，叶阮二人依计而行，将事先伪造的书信和重金购置的百年山参一一呈上，以表诚意。本想这样一来，便可顺利过关，哪知许佐昌竟会另行出题为难他们。他们自知失算一步，但叶汀兰临危不惧，硬生生接下盘来，只得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好在叶汀兰本就读过几年书，文学修养不俗，前面两联，虽各有陷阱，但都被她一一对出。

可最后一联出得霸道无理，逐客之意昭然若揭。她女儿心思，本就清高自恃，爱惜名节。将此一激，登时气血上涌，怒不可恕。霎时间，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思绪凌乱。眼看最后一联无法对出，便要被扫地出门。哪只被身边的阮荻秋随口一句气话，竟给他歪打正着地对上了。如此一来，两人总算是拜入许佐昌门下，有惊无险地过了第一关。

此联语义在简白不过了，那是将自己的书院比作根深蒂固的“大树”，而将登门拜师的叶汀兰主仆二人比作“无毛之鸟”。他这般比拟，那分明是在向叶阮二人下达逐客令！

文氏主仆二人都觉十分错愕，没想到“许佐昌”罔称一代宗师，对虔心求学的后辈子弟竟如此打压排斥！

许佐昌万没想到眼前这名看似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竟有如此敏捷的才思。他心里这般琢磨着，脸上却仍是一片平和气象。只见他从座椅上缓缓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走到花厅门扣。双手背剪，对着外院山岚密林，悠然出神。

文氏主仆二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俱是屏气凝神，严阵以待。

“树大根深，不落无毛之鸟。”许佐昌的最后一联，如是说道。

“文老盛意拳拳，定要贤侄拜入鄙人门下。我本不该推辞，只是学院的规矩不能乱，本期学员确已招满，不予加收，贤侄还是等来年开春再来吧……”许佐昌婉言推拒道。

那文姓的俊美少年完美料到，有自己叔父的亲笔手书的推荐信，仍会被拒之门外，心中暗急，蹙眉道：“晚辈实乃久慕圣贤，才特意前来登门拜师的，望先生成全！”说着想身后的侍立的书童瞪了一眼，催促道：“小荻子，还不快把东西拿出了？”

那书僮立马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一件礼盒，掀开盒盖，双手奉上。

文秀璎蛾眉微蹙，新年飞转。过了片刻，忽见她眉眼间云开雾散，莞尔笑道：“山风岚霁，雨润齐鲁八荒。”

咋闻此对，许佐昌也不禁愕然，因为此联中的“山”“风”二字合成“岚”，又将“霁”字拆为“雨”和“齐”，且都是上下拆分。恰好与上联中左右拆分的“明”字和“辉”字遥相呼应。全联语义通顺雅致不说，且仄起平收，音律和谐。可谓是十成十的工整好对。

只见许佐昌缓缓放下茶碗，朗声道：“听好了，我这第一道上联是：‘一碗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此联难在有三个连续的“解”字，前有后字的意思不同。前两个“解”是动词，后一个“解”与“元”字相连作名词，“解元”科举考试中乡试第一名的独有称谓。要想正确对出，必须找到一个兼可作动词和名词的多意字与之对应。

只听那“文公子”续道：“这是从关外雪岭采来的百年山参，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先生笑纳！”

“这……”许佐昌犹豫了片刻，道：“也罢，看在你一片至诚的份上，老夫也不囿于陈规，我出三道题，你若能悉数答对，我便破例收你；若非不然，那咱们还是依规矩办事，贤侄意下如何？”

许佐昌提起茶碗，轻啜一口，淡淡地道：“你叔父文先生与我是多年至交好友，他半年前驾鹤西归，我未能亲至吊谒，实乃平生一大憾事。”

“叔父生前，也曾多次跟晚辈提起先生，每每对先生的文学武功推崇备至，今日得见尊颜，实乃三生之幸！”俊美公子恭维道。

“如此甚好，先生请出题吧！”文秀璎答道。

“小荻子”十分惊讶地想她瞥了一眼。

因为这一条在原来的计划中是没有的。他心中颇觉不妙，却见主人一脸气定神闲模样，好似胸有成竹。“只知道这小妮子武功了得，难道还精通文学文学么？”他心中暗忖道。

花厅。

许佐昌端坐厅中，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登门造访的年轻公子，但见他头戴瓜皮小帽，衣着华丽，腰环锦带，更显高挑身材。又见他肤如凝脂，眸似点漆，绛唇微启，腮边泛起一抹红晕，更增了几分风流韵致。他身后跟着一名书童，身形高大，皮肤黝黑，剑眉凤目，一双招子灼灼有神。只是似乎缺乏教养，此时被花厅中的精雅陈设所吸引，正不停地东张西望。

俊美公子朝许佐昌躬身作揖道：“晚生衡阳文秀璎，应叔父生前遗命。前来拜师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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