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法网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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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复述着昨夜的事发经过,说得很慢,像是在努力回忆,也可能是在审查每个细节是否会置他于不利。聿没有说谎,那是不明智的,再完美的谎言也终究会有纰漏。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当然,是经过剪辑拼接后的事实,是他已经说服自己彻底相信的事实。

事发经过不能描述得太过详细,当人处在极度慌乱的情境中时,所有的行为完全是被本能主导的,不可能刻意记住所有的细节;但也不能表述的过于模棱两可,避重就轻的回避态度必然会引起修警官的怀疑,他可要比鸡冠头那群蠢货难对付的多。

必须营造出一种迫于无奈为求自保而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的情景,所有行为都是被客观条件逼迫出来的,聿不具有任何主观的杀人意念,有的只是保护自己和爱人的生命不受威胁的本能。

“防身之物?难道出门前您已经未卜先知了当晚会有危险吗?”修警官挑动了下眉毛,虽然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打趣玩笑的味道,但他的神情依旧严肃。

“个人习惯而已。外出晚归总要当心些好,尤其是身边还有女士的情况下。我想,在刑侦中,‘安全意识较强’大概不会被认定为具有犯罪动机吧。”聿半开着玩笑。

“哦,当然,您说的有道理。”修警官抬起手,仔细端详着证物袋里那柄工艺精湛的匕首,“您的确很有品味,随便一件防身之物都这样精致独特。”

“品味倒是谈不上,这短剑毕竟是祖父留下的念想,防身的同时也算是慰藉心中的怀念吧。我想,这柄匕首或许和您的那块手表一样,其中都蕴含着些个人珍视的独特意义。不过话说回来,携带一柄类似工艺品的配饰短剑总不至于像枪支弹药那样被法律禁止吧。”聿很是看不惯修警官那种仿佛始终掌控一切的自信,礼尚往来,他到底要瞧瞧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修警官的右腕上戴着一块旧的不能再旧,甚至可能随时停针,但却仍被主人细心呵护的手表。聿相信,那手表里除去时间以外肯定还有故事——某些能戳到修警官内心中的、打乱他平静的故事。想想自己可能捅到对方的痛处,聿就不禁心头一快。

“当然,携带像这样的刀具尚不至触犯法律……不过,如果这把刀成了杀人凶器就要另当别论了。”修警官依旧面无表情,但语气已不似起初那样沉稳,他的脸僵硬的像是花岗岩的雕像。

“照此说来,您帽檐上别的警徽、胸前口袋里插的圆珠笔,甚至是那根柔软的真丝领带,这些都可以成为‘杀人凶器’,只要情况绝对必要。”聿回敬道,语气不是很客气。倘若确实心中无愧,那也是时候向外显示一些因被冒犯而产生的不悦了。

“来之前我从法医同事那了解到,两名死者均被一击命中要害,立时毙命,看来您的身手很不错啊!”修警官那猎犬般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关键疑点,干净利落的一刀毙命确实是对聿不利的痕迹。

“是啊,不仅是您,连我都对自己当时爆发出来的力量感到难以置信。或许是因为生命受到威胁而激发出了求生的本能吧。”关于这一点,聿确实没有说谎。除了偶尔用十字弩打只无害的野兔,他根本没有任何搏击经验,完全谈不上“身手好”。

“既然您可以伤那两人性命,证明当时您是掌握着主动权的。”修警官凝视着聿的眼睛,顿了顿,似乎想要捕捉到一些什么。“那样的话,您完全可以采取伤害性更小的手段解除他们的武力威胁,但是您没有,您杀了他们!”修警官特意在杀字上加重了语气。“我能不能认为您是有意杀死他们的呢?”最后一个问句他说的很随意,很自然,但不可否认,这家伙也切中了聿的要害。

“若是那段小巷哪怕还有一条可逃离的罅隙,我和我的女友一定会尽力避开那三个嗑药烂醉的疯狂暴徒;如果事情的发展能但如所愿的处于我理性的掌控之内,我定然无比祈盼避免任何暴力冲突;倘若像您这样的警察不是在事后而是在当时能出现在小巷保护市民的生命安全,便没有人需要流下哪怕一滴鲜血。可惜,可惜孤立无援的我们别无选择,在那可怕的暴力漩涡中作何抉择半点都由不得理性的思考,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潜意识中仅存的求生本能。我想,任何事后的毫无凭据的臆测都是对事实的罔顾和不负责任!”聿始终凝视着修警官的眼睛,毫不回避,质问和回答间,他的态度镇定冷静,言辞逻辑清晰,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胆怯或者心虚。

“聿先生,恐怕您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法律允许的自卫范畴,我想等您的伤势好转一些时,我们还会见面的。”修警官依旧语气平和,毫无动容。他觉得这次的交锋可以到此为止了,对于案情虽没有太多收获,但他至少认识了自己的对手。修警官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坚信铁证和法律定然能让一切最顽固的罪恶屈服。

“是吗?若果真如此,那可真不是个好消息。不过,我想知道,刚刚的论断是属于您个人的见解呢,还是法律的裁决?”聿轻蔑地向着修警官反问道。

“聿先生,您玩过捉迷藏吗?唉,也许说这些会显得我很幼稚,但我确实很喜欢玩。而且,不甚谦虚地讲,我还颇为擅长此道。玩捉迷藏的时候,‘鬼’总会被我抓住,只是或迟或早罢了,无论他藏得多么深、多么隐秘。哦,请您务必要记住最后一点,无论那只‘鬼’藏得多么深、多么隐秘,我迟早会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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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们这次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一个能看穿你我心中最隐秘想法的对手……)

“是啊,我感觉到了他眼神里的不信任,一种源于敏锐直觉的天然不信任。他怀疑一切,可怕的是,他的怀疑无一例外都是对的!”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称职的好警察,只是太固执。这家伙坚信自己就是正义的代表,但可悲的是他并未看清自己所忠于的正义的全部面目。有时候正义可是带着罪恶的面具出来行侠仗义的,就像那些传说中的蒙面侠客。)

“哼,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跟他交手我倒是很有兴致,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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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显而易见的受害者,同时又由于治疗伤势的需要,聿暂时没有被提起任何不利于他的控诉。但是修警官却始终在紧密地关注着整个案件,他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时间以及更多的证据。真是一个执着得让人生厌的家伙。

黄毛儿胖子的证词对聿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有利。警方在他身上搜出了数量足以判刑的违禁药品,为求减轻刑罚,胖子相当配合,审问过程很是顺利。胖子坦诚确是由他们三人挑起事端,并且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把主要责任都推给了鸡冠头和瘦竹竿儿。案发当晚胖子确实在撕打中跌昏了过去,再加上致幻药物的作用,他一直神志不清,所以根本不清楚自己昏倒后的案发经过,自然也未提出任何不利于聿的陈述。

芋圆后来被葬在了老房子前院里的枣树下,聿用石块给它垒了一个精致的“石头房子”。原本,聿是打算把芋圆埋在院子后的小树林里的,但怕它会孤单,不想让它死后也流浪,最终还是选在了院子里面。这样,芋圆的忠诚就可以继续陪伴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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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先生,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修警官带着两名警员走了进来。

姝正在帮着聿整理衣物。休养了几天,聿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正准备出院。见修警官走进来,聿和姝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

“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聿对修警官说道。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咦,今天多了个助手,”聿朝修警官的身后瞟了一眼,“我想您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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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先生,现在的情况算是有利还是不利呢?”姝有些焦虑。

“您不用太担心,对于这件案子,我认为‘防卫过当’这项罪名其实是很难界定的。”律师双肘杵在豪华的办公桌上,两手抱拳在下颌处,透过无框镜片的眼神中释放出一种权威的自信。

“嗯,味道很不错!”聿抿了口咖啡,这家事务所的咖啡还真不赖。“您能说得详细些吗?”律师刚才的回答显然引起了聿的重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避免那过高的座椅扶手触到他缠着绷带的左臂。

“先抛开那些拗口的法律术语,简单来说,所谓‘防卫过当’,关键是在‘过当’这两个字上。您觉得‘过当’是什么意思?”律师挑了挑眉毛,故意卖着关子,把问题又抛回给了自己的委托人。

姝没心情跟他玩答题,她还不太习惯这位律师的谈话风格。

“过当就是超出了适当的限度。”聿回道,虽然他对这位律师并不很知底,但既然是勋推荐的,名片上又印着“高级合伙人”,想来水平应该不差。

“非常准确,简直比字典还要准确。现在的关键是无法判断您的自卫行为是否属于过当,原因非常简单,证据不足!”

“证据不足?怎么讲?”姝问道。

“除了您两位以及那个昏倒的流氓外,现场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这叫人证不足;除了信息有限的酒瓶、刀具,以及厮打痕迹外,现场也没有能重现案情的摄录装置,这叫物证不足;况且,案发时当事人的精神状态、内心想法,还有各种偶然的意外因素,这些都是能影响结果但却无法被重现出来提交法庭的内容。综上,定罪的证据并不充足。”

“可是死了人呀,而且是两个人!”姝又补充道。

“不能仅因为施暴者在争斗中死亡就判定自卫方一定防卫过当,就算是法律系一年级的新生也不会这么判案的。还是那句话,必须要考虑当时的情况是否真的别无他法或者是不受控制。”

“可是这很难证明啊,我的陈述法庭不会全部采信,我又提不出其他对自己更有利的证据。”聿面有难色,一时也想不出办法。

“想想看,您站在法官面前,这一身的伤就是显而易见的有利于您的证据呀!况且,您的困难是提出证据证明自己无罪,公诉方的困难是提出证据证明您有罪,在法庭上,没有证据证明有罪就等价于无罪,您觉得哪方更困难呢?”律师看向自己的委托人,嘴角浮起一丝略带痞气的笑容。

“小巷偏僻,应该不会有其他的目击者,希望不要出现意外。”姝多少松了口气。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突破性的进展,下次开庭时案件的审理就会陷入僵局,按照州内现行的法律,这对聿先生其实是比较有利的。”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聿问道。

“坚持!坚持符合事实的说法,我看过您的陈述,非常有利。”律师向后倾了倾身子,左臂横在胸前,右手食指戳着自己的右眉梢,一脸成竹在胸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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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罪开释!

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聿长出一口气,看向旁听席上姝的方向,两人相视一笑。陌先生和陌太太情绪十分激动,有些难以抑制。所有人都满意这个结果,可能只有修警官除外。

原定的“故意杀人”的起诉罪名被降为了“防卫过当”,对此,修警官已经做出了巨大的妥协和让步。现在,宣判的结果又成了“无罪开释”,这简直是对法律和正义的践踏!修警官阴沉着脸,早早走出了法庭。但千万不要忘记,他,很有耐心。

坐在证人席上的宪老伯让聿倍感困惑。老伯大概六十五岁上下,体形略显干瘦,面色有些蜡黄,看起来像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头上的头发虽然已经斑白但并未见稀疏,两眼始终炯炯有神,透着股威严,乍看上去倒是和聿的祖父有几分神似。

就在案件的审理陷入僵局时,这位老伯突然出现,承认自己目睹了案发当晚的事情经过,只是由于生病入院才耽搁了出庭作证。除了视角不同,宪老伯的证词几乎和聿的陈述如出一辙!在排除掉证人和被告人相识的可能性后,法庭最终采纳了宪老伯的证词,他也成为聿被无罪开释的关键性人证。

但问题恰恰出在这里!

宪老伯和聿的是确素不相识,那他为何要替聿在法庭上撒谎呢?

对事发经过的精确回忆证明老伯确实目睹了整个厮杀的过程,那他肯定也知道杀人后聿和姝是怎样伪造证据以及修改现场的,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帮着聿辩护呢?

作为一个旁观者,在事先未和被告人串通的情况下,宪老伯竟然能做到几乎和聿口径一致,这证明他十分了解聿的内心想法,也肯定在自己的脑海里一遍遍地重演过整个被篡改过的故事经过,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案子是了结了,但更多的疑惑却困扰着聿。他看向宪老伯,宪老伯也回身看向他,两人的目光相遇一瞬便又交错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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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这样啊。有件事我很好奇,请恕我直言,您和女友外出约会时为何要带着这样一把匕首呢,可以解释一下吗?”修警官尽可能措辞温和,言语中倒是听不出明显的审问口气。

“不过只是一件防身之物罢了。”聿如实地回道。

“这是我的。”

“是的,我当然知道。这把匕首看起来似乎很与众不同啊,不是市面上能随意买到的吧。”

“的确,这是我祖父的遗物,是他年轻时候的军官佩剑。”

“谢谢,我女朋友的伤势如何?”聿关心地询问道。

“不用担心,姝女士也并无大碍。”

“那就好,谢谢。”聿向后靠了靠身子,放松下来。

聿说着,修警官听着,一脸严肃地推敲着聿说的每一个字,不时提出更多问题索要更多的细节,但他似乎并没有轻易得到自己预期的某些东西,比如显而易见的破绽或者前后矛盾的疑点。

“您能解释一下这把匕首吗?”修警官从公文包里拿出那柄装在塑料证物袋里的沾满血迹的短剑,递到聿的面前。

“我实在不想让您失望,但我只能尽力而为……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也太出乎意料了,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我至今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整个经过就像曝光过度的胶片一样,除了一大片模糊的空白以外很难再找出清晰的图像。昨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呢?现在残存在我脑海里的只剩下些零星散碎的模糊片段……”聿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艰难。

“不要紧,破案就像是玩填字游戏,需要一点耐心、细心,还有恒心。慢慢回忆,没关系,全部真相终究是会浮出水面的!”修警官说话时总是习惯直视对方的眼睛。

“多么疯狂的一晚啊!胜利点燃了激情,也释放了恶念。”

“是啊,实在是可怕的夜晚……”聿凝重地皱起眉头,眼神里蒙上了一层伤感黯淡,修警官的话像是唤醒了他不愿记起的可怕回忆。

“医生说您的伤势没有生命危险,可以放心。”修警官欠身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一双不大但却十分敏锐的三角眼上下打量着聿,像是在审视犯人一样。

前来问询的这位警官约莫四十岁上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始终僵滞着一成不变的严肃表情,让他显得总是拒人千里之外,若非这张脸上没有悲伤,他必定被人误会刚刚参加完除他以外全家人的葬礼。全套笔挺合身的蓝黑色警察制服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只是边角处有些磨损和褪色,但依然不失应有的威严。言谈之间,聿从修警官的身上没有闻到一丝香烟或者酒精的气味,看来他肯定是一个自我要求相当严格的人,严格到了近乎没有任何生活乐趣。

“两死三伤,颇为严重的一起刑事案件啊!我希望能详细了解一下昨夜……”修警官瞟了眼右腕上那块似乎和他不是处于同一时代的旧式手表,“对,没错,昨夜的事发经过,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调查。”

“当然,配合警方是每位公民应尽的义务。”

“那请您回忆复述一下昨夜的情况吧,尽量说得详尽些。”

33

“聿先生您好,恐怕我们需要打扰您片刻。”来人向聿出示了警官证,随他前来的还有一名负责笔录的年轻见习警员。

“哦,修警官您好。”聿看了一眼证件,语气平和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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