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传说

“为何……”佐霖摸了摸后脑勺。

“你应该知道，新野城地处高原西南，与敌国相邻，是边境防御的重镇，也是常年备战区，那里地广人稀，背靠雪山，土地贫瘠，无论是青稞还是黑麦成活率都很低，如果慕容劫不虚报、多报军需粮草和金钱，那他和一城的百姓、军队都得喝西北风。”

“那看来慕容劫大人被百姓们冤枉了。”年轻人尴尬的笑。

清晨刚过，冬日的高原森林里弥漫着寒冷的雾气，四周的针叶林高大挺拔，表层都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寒霜。

恍惚间，松林内响起了细微的声音，佐霖抱着双剑走在后面压根没有在意，雨燎原听到声音却迟疑了一下，抽烟袋的动作跟着脚步一起停止了。佐霖这才望向身后刚经过的路，单手握住腰间长刀，刀刃微微露出两寸，在薄雾下闪出模糊的白光。

高大的松林丛开始抖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冲出来。

“有情况！家！主！小！心！！”佐霖拔出长刀摆出御敌姿势，挡在了雨燎原的前面。

一只白色的金目苍鹰从里面挣扎而出，朝着雨燎原飞了过来，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雨燎原顿时喜悦的大笑一声，他身后那年轻的侍卫也松了一口气，那是雨燎原饲养的猎鹰。雨家的家徽也是一种传说中的圣兽，名为金翅鲲鹏——一种传说中以龙为食的鹰隼，但这种圣兽跟铁家世代相传的麒麟一样，都早已灭绝，但每个雨家人都会驯养一只金目苍鹰，因为金目苍鹰是金翅鲲鹏的亚种。

“大惊小怪的，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雨燎原一烟袋锅子打在佐霖的脑袋上。

雨燎原伸出自己的右手，猎鹰落到了他的手腕上，这是只年幼的金目苍鹰是雨燎原前不久才开始喂养的，它有一双金色凌厉的鹰眼，除此之外通体洁白，雨燎原吹着口哨唤着它，从它的爪子上取下一个细竹筒，然后转身把竹筒交给佐霖就开始用带来的干肉喂食苍鹰。

年轻的侍卫摸着被打痛的脑袋，替雨燎原打开了竹筒，取出一卷信纸：“是王妃的信，云开城来客人了，名叫失心。”

“失心？”雨燎原听了之后很是惊讶。

“王妃还在信里说……这个名叫失心的人在席扎城把三公子揍了，他人现在已经在王府了。”佐霖皱着眉头说。

“削金为失啊……”雨燎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摸着自己的头顶，“果然是那家伙的儿子，老子猜的一点没错！”

“家主……您猜对什么了？”

“以小三的脾气，知道那小子要经过席扎城必定要为难他一番的，可小三还不知道那小子的本事，被揍是必然的了，啊哈哈哈哈！真他娘的有意思！！”雨燎原放声大笑，眼角都出了泪。

“可是……被揍的是三公子啊！！这个失心到底是谁啊？”佐霖愤愤不平。

“行了，唧唧歪歪的！回家！去见见我那多年未见的世侄！”

两人走后不久，一张诡异的人脸从一株茂密的松叶中透了出来，像是融入黑暗中的影子。

云开城南，翠屏门。

上官夫人和铁心在城门口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一直从正午等到日薄西山。

“伯母，您先回去吧。”站在一旁的铁心走近后说道，被绵羊皮厚袍子包裹的他如若不是腰间的尚有那把短剑，一定会被人误以为是个牧羊少年。

“不急，等你大伯回来吧，估计快到了。”女人穿着米色袖袍，外面罩着白色斗篷，体态曼妙，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很少。

二人在一队侍卫的陪同下，瞭望着南边坡下的官道，远处是深邃不见尽头并且与雪山蓝天相连的广袤森林，视线所及之处，满是心旷神怡。

屹立在高原南部的云开城是一座老城，整座城都由花岗岩砌合而成，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这里也是偌大南郡领域的重镇之一。从前这座城的名字还叫做南郡城，那时的南郡领域还没有分为东西两部分，南郡守护也只有雨家一家，但玄皇苏天枢为了限制雨家的封王势力才把南郡一分为二，南郡东部的富庶之地由米克罗洛斯家族守护，而雨家仅剩了西部荒芜的高原地区。时至今日，已过四百二十六载矣。

“我很抱歉，在席扎城打了雨化形。”铁心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高原空气中响起，犹如蜻蜓点水。

上官夫人双手交合置于身前，平视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作为客人，你的确无礼了。”

铁心惭愧的低下了头。

“不过作为雨家世侄，你教训的对。”上官夫人举止优雅，伸出右手轻轻拍着铁心的后背，“我这辈子有三个孩子，小三是最顽劣不堪的那个，他出言不逊，你教训的对。”

“可论年龄雨化形比我年长三岁，说到底还是我太冲动了，而且我是私生子。”

“别太在意自己的身份，这只会让你人生停滞不前。”上官夫人轻声道。

铁心默默地望了这个女人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他知道上官夫人是黎南帝国仅有的四位诰命夫人之一，大概只有这样高贵且善解人意的女人才能降服野蛮的雨家家主。

“你的大伯回来了。”上官夫人静如止水的鹅蛋脸上泛起了波纹，身体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

也就在远处，抽着烟袋的中年男人和侍卫已经来了。中年男人似乎远远的就望见了铁心，粗糙的脸上带着少有的笑容，左手持烟袋右手擎猎鹰，大步流星。铁心远远的朝中年人招手，对方举起胳膊上的猎鹰回应。

但刹那间的变故，让一切都变了，铁心打招呼的手臂还未落下，就见远处的中年男人浑身一震，烟袋在空中忽然断成两截，随后猎鹰惊叫着飞向空中，中年人略显老迈的身躯迅速移动，如一只强健的高原猎豹，从年轻侍卫那里接过金缎包裹后他双手握住双剑剑柄，但这一切还是太慢了。

就在这时，起风了。

风卷起了路边的寒草碎叶，铁心在一片闷吼声中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随后一股寒意笼罩心头，短暂的闭眼再睁眼后，他看到不远处刚刚走上缓坡的中年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朝后击退倒下，手中双剑脱手坠地，年轻的侍卫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倒下，二人皆身体不受控制的从缓坡上滚了下去。

黄金绸缎在风中飘动如鬼影，猎鹰飞在低空疯狂惊叫，乱羽纷飞。

“原哥！”上官夫人朝着两人倒地的方向就要冲将过去，满脸错愕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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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西沙固地区一样，云开高原的寒冬也提前来到，森林中的树木开始呈现出长久未见的枯荣景象，大片高原植被开始变的枯绿。

这片森林是以古代昆吾六族大首领苏牧野——即黎南帝国初代玄皇苏黎南的生父之名讳命名，以此纪念千年之前在此发生的那场鏖战，那是“最后的魄法之战”中四大战役之一，也是东极人联合起来抵抗“恶魔部族”玳沃斯人的第一场胜仗。

“废话，慕容劫要是没这个胆量，他凭什么在老子手底下做一城之主！”雨燎原突出一口浓重的烟雾，“有些事你要亲眼看到，才能对它下结论。对别人是这样，对自己也是这样。”

“就像这高原上的寒风，你刚才说它来的太早，其实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总会来的。”

年轻人似懂非懂，跟在后面默默地走着。

“年纪不大，拍马屁的功夫也不知跟谁学的。”一脸横肉的中年人把装酒的皮壶交给佐霖，从羊毡大衣里取出黑石烟袋和打火石，深呼吸了一口冷空气，“好不容易出趟远门，终于不用受夫人管教了，真他娘的舒坦！”

“您没觉得，今年冬天似乎来的太早了吗。”年轻人怀里揣着雨燎原的一堆东西，望向四周，“您看，地上这些草都还没来得及变枯就结了一层冰霜。”

“这里是高原，如果你想见识鸟语花香那你可就来错地方了年轻人，别总是想的太多。”雨燎原点燃烟袋，用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反正花的不是老子的钱和粮食，该为这种事操心的是苏秦，我只负责装作看不到就好了。”雨燎原奸诈的一笑。

“慕容劫大人真是……富贵险中求啊，不过还是没您狡猾，把所有责任都推给联盟政府。”佐霖竖了竖大拇指。

“家主，听说新野城主慕容劫贪赃枉法，从不把您和联盟分府放在眼里，我们这次去是不是找慕容家族算账啊。”年轻人愣头愣脑，靴底踩过的寒蕨草咯咯作响。

中年人嘬着烟袋，鼻孔里冒出阵阵青烟和热气，“那家伙只贪赃，不枉法。”

“您就是喜欢强词夺理。”佐霖悄声嘟囔。

“你以为老子听不见吗！老子提你做近身侍卫可不是让你来嘲讽老子的！”雨燎原弯腰咳嗽，依旧嘴不饶人。

“怎么！嫌老子唱的不好听啊！！”雨燎原剑眉一竖，打了个带酒气的嗝。

“没有，属下不敢……好听，好听的很呐！”年轻人缩了缩脖子，然后表情夸张的竖了竖大拇指

雨燎原的身形不算高大，但绝对称得上强壮，他已经五十六岁了，头发和眉毛依旧浓密乌黑，唯独胡子剃的干干净净，银色长发有点蓬松、用刻有苍鹰标志的银箍束起，如同银色的狐狸尾巴耷拉在腰间，一对剑眉下的眼眶很深，猎鹰般深邃的眼睛藏于其中，他的颧骨很高，且泛着高原红，嘴唇很薄、下巴又很瘦，总给人一种精于算计老狐狸的感觉。

对于这样一个已知天命的封王，他本应该在家好好享受荣华，然后颐养天年，但他却坚持每隔一个月就徒步前往各边陲城镇巡视，近年来已经成为惯例。

这是个喜欢视察封臣领地的封王。

西南郡，云开高原北部，牧野森林。

“赞颂伟大的赤神~把炙热的血脉化作江河~赞颂崇高的赤神~把高耸的肩膀化作山脉……”雨燎原边走边往嘴里灌着青稞酒，歌声在深茂的森林中极具穿透力，歌声所到之处飞鸟全部四散而逃。

“那个……家主您歇会儿吧。”身形稍显瘦弱的侍卫佐霖跟在中年人身后，怀里捧着一对用金线绸缎包裹的双剑，满脸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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