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爱情之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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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什么都不想吃。”阿曼达抱着她的头,不让她离开。张月明脱了鞋和外套,钻进阿曼达的被窝,两个人并排躺着聊天。很少有这种情况,他们在身体上如此紧密,却没有冲动。

“然后回来领毕业证,然后再回国?”

阿曼达点点头没说话,张月明也安静了下来,等了一会儿,阿曼达没听到动静,睁眼看她,她已泪流满面。张月明强装笑颜,握着他的手道:“三年够了,要是我们能活到七十岁的话,三年差不多是人生中的二十五分之一。而且我这样子多愁多思,大概活不到七十岁,按六十岁来算的话,就是我人生的二十分之一,很大的一部分呢。”

阿曼达看到她的眼泪,心情沮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月明继续道:“最起码这三年时间里,我们彼此拥有。以后或许你会再遇上一个女人,跟她结婚,相伴到死,三四十年,那也不算一生,你的一生里还有我的一部分。”

阿曼达叹气道:“你何必想这么多呢?未来是无法预料的,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太悲观了。”

张月明道:“未来或许是无法预料的,但大体方向你我心里都是清楚的,不是吗?现在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不至于伤得太深。”阿曼达无法理解她,只是紧紧搂着她,把她贴在胸前。

天黑了,张月明还不想离开,要乘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和地铁,回到没有人在的冷清宿舍,想想都让人觉得孤单。见她赖着不想走,阿曼达带她去学校附近的小旅馆,她又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旅馆老板会怎么看自己。旅馆老板娘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没有多问,只看了下张月明的身份证和阿曼达的学生证就给了他们房间钥匙。

一个简朴的家庭旅馆,房间都在一楼,往里面走黑黢黢的,走廊很窄。推开房门,是一个差不多五六平米的空间,只摆了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床上是家常被褥。月明先坐在床上用手摸了下被子,阿曼达问她是不是觉得不干净,月明点点头。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像在做什么坏事,不过也没有其他办法,连锁酒店要二百多,这个只要六十,而且阿曼达是外国人,一般的连锁酒店未必会接待。

阿曼达站着想了想道:“我回宿舍一趟,去拿床单和被罩来,用我们自己的。”他说完走了出去,不过十几分钟的样子就回来了,背着一个双肩包,从里面掏出床单往床上铺。张月明笑着打趣他:“为什么‘慢悠悠的阿曼达’今天这么快呢?”她狡黠地眨着眼睛,阿曼达只笑不说话,张月明用手去拉他,阿曼达顺势把她推到床上,二人拥吻起来。

这次不知怎的,张月明无法专心,她脑海里想很多事情,看着阿曼达深色的脊背,竟丝毫没有感觉。

“一定是小旅馆的原因,这里太不舒服了”,她这样想着闭上眼睛,用力去吻阿曼达,努力让自己进入情绪。

还是不行,她闭上眼睛反而使脑海里的形象飞到眼前,家里的父母,阳明,姥娘给自己讲往事的情景,阿曼达对她冷漠的样子,家里那本破旧的《苏轼文集》……一个个形象向她涌来,她做不下去了,觉得有点恶心,推开阿曼达道:“抱歉,我想去上厕所。”阿曼达毫无察觉,他翻下来,张月明起身穿上衣服,快步走了出去。

她在厕所想吐却吐不出来,只是干呕,感觉食道里像塞满了棉花难受极了。她试着用手指抠喉咙,有点奏效,呕出来一小口。晚饭他们没怎么吃,两人都没胃口,为什么会恶心?难道是上火了?

张月明心里知道很可能是心理作用,她刚从家里回来,跟阿曼达在一起多少有点内疚,父母在家辛苦劳作却不知道自己这样,他们肯定也不希望自己这样。她接了口自来水漱口,然后洗脸。阿曼达还在屋里等,自己这样岂不是也对不起他?两头都感到内疚,只能顾一头了。张月明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努力回想以前跟阿曼达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和看过的电影,把情绪往那方面引导。她给自己鼓气,觉得有点感觉了。

回到房间,张月明心怀歉意主动去吻阿曼达,阿曼达抱着她不说话。张月明觉得不对头一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又发烧了。她扶着他慢慢躺下,把脚边、肩膀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又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湿毛巾来盖在他额头上降温。她还想去给他买些退烧药,阿曼达拉着她的手不让他走,张月明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好好的,别动,我去买点药马上就回来。”

阿曼达还是不放手,张月明继续柔声劝导:“马上,三五分钟,很快的。”她说着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望了他一眼,阿曼达像一个虚弱的大婴儿脸上挂着无辜苦涩的笑容。张月明是个路痴,对附近的地理环境并不熟悉,还是问了旅馆老板娘才约么知道药店的大体位置。回来时她快步走着,几乎脚不沾地,想着自己早一点回去好让阿曼达早一点安心。

她回到房间时,阿曼达烧得更厉害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张月明又惊又怕,急得掉下眼泪来。她先扶阿曼达半坐起来,喂他喝了药,把他安放好,然后又拧了一条湿毛巾换下之前的那条。换下来的毛巾摸着都有温度,这是怎么回事啊?烧得这样厉害?张月明内心焦虑,不知怎么办好。她见阿曼达昏然睡去,只盼望退烧药能早点起作用。她躺到阿曼达身边,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去分担他发烧的体温。“出汗,只要能出汗就好了”,她想起从小妈妈就跟她说,发烧要捂汗,捂出汗来体内的高温也就散发出来了,两个人搂在一起更容易出汗。

她用头抵着阿曼达的下巴,眼泪簌簌地流下来,竟生出几分生离死别之感,“为什么疾病偏偏缠绕我们两个?这么多事都不顺心如意,此刻要是我们都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要是她自小没担负这么多责任,要是父母没对她寄予厚望,此刻死了可真是解脱了。阿曼达呢,如果他生来就是一个中国人,两人的压力会不会小很多呢?在一起的可能也不会那么渺茫吧。他之所以不对自己有承诺,不对未来有计划,也是因为惧怕梦想破灭的痛苦吧。他虽然是个留学生,家里却并不富裕,别的留学生放假都回家,他要等到毕业大实习才回去,为了节省机票钱。在异国他乡一呆就是三年,如今又跟一个中国女孩谈起了恋爱,他的压力恐怕不比自己小。

“以前真是太不了解他了”,张月明泪眼朦胧地看着阿曼达的脸,“他对家人的责任要比自己重得多,而且他还有行医济世的理想,我对他提出的未来规划只是想着小家的幸福。”阿曼达告诉过她,自己学医是因为非洲需要医生,他毕业后会选择回国行医,救助一切贫苦的需要帮助的人。

阿曼达大概迷糊之中感受到她的哭泣,伸出手臂轻拍了她的背两下,张月明担心他发烧会越来越厉害,更用力地搂紧他。两人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阿曼达的烧已退去,两个人都像经历了一场搏斗,虚弱无力。他早早起床说想洗澡,便回自己宿舍去了。张月明心知太早跟他回去有违规定,只好留下来,内心又有对阿曼达埋怨之意,“为什么不能等晚点,两人一块回去,留下自己一个就不想想我的感受吗?”加上她也一刻不想在这个逼仄狭小的房间里多呆,便决定回学校去。月明打电话告知阿曼达并解释了原因,阿曼达竟爽快地同意了。

“你这个人,真是!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吗?”张月明不满地问道。

“你已经跟我说了原因了,我理解你。”阿曼达回答得云淡风轻。

张月明还是心有不甘道:“对,我是有原因,但我要走了你都不挽留一下吗?我们是男女朋友啊,不是普通人,我又不是天天跟你在一起,你怎么一点都珍惜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呢?”

听到这里,阿曼达改了口:“你可以来我宿舍,过来吧,下午再回去。”

张月明觉得他实在是不可理喻,一点记性都没有,上次自己被看门大爷训斥仿佛与他无关一样。她压下怒火冷冷道:“不用了,在你宿舍太不舒服了,进出还要登记,像监狱一样。我要回自己学校了,拜拜。”不等阿曼达回复她便挂了电话。

东西很少,两下就收拾完了,但阿曼达的床单被罩,还有买给他的退烧药还在旅馆。张月明把这些东西装到一个塑料袋里想给他送回去,走到半路碰上了来找她的阿曼达。阿曼达远远看着她摇摇头道:“唉,你非要赶着回去吗?”

张月明不耐烦道:“不回去又能干什么呢?总比在这里浪费时间强。”

阿曼达察觉出她有些生气,在一旁默不作声。

交代好东西,他想送她到公交站,被张月明坚决拒绝了,“你这样子还是赶快回宿舍吧,免得受了点风又是感冒发烧!”见她那么决绝,阿曼达只好返回。

张月明看着他的背影想“他真是冷酷啊,撇下自己一个人,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一点都不珍惜我。”

女生总是口是心非,大概恋爱中的人皆如此。若是两个人都感情丰富心思细腻那还好,但如果一个人敏感一个人粗线条,那么矛盾便会时常发生又很难消除。

回到自己宿舍,张月明也是先洗了个热水澡,昨晚跟阿曼达出了一身的汗,浑身不舒服。她洗完澡钻进被窝,也怕自己感冒,过年时发烧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也真是奇怪,自己很少感冒发烧,今年却突然病得厉害。阿曼达也是发高烧,真是同病相怜”,她自己傻傻想到“不会相爱的人真的心有灵犀吧,连生病都一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睡不着,张月明拿出手机想跟人说说话,想到李长虹还在家里接电话大概算漫游,还是给她省点钱吧。她在通讯录里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看了两遍,暗自叹知己太少,最后决定还是打给李长虹。

拨通电话,张月明笑道:“喂,长虹,在干什么呢?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电话那边传来李长虹熟悉的声音:“没干什么,今天起得有点晚,刚吃完早饭。你在干什么呢?我正月十六回学校。”

“唉吆,”张月明叫苦道,“我好后悔来这么早啊,家教也不用做,一个同学都没有,想找个说话的人都难!”

李长虹笑道:“你可以出去逛逛啊,还可以去看阿曼达,也就三天我就回去了,很快就开学了嘛。”

提到阿曼达张月明有一肚子牢骚,但觉得是些私事,不好跟李长虹说,她笑着问道:“你寒假怎么样?有什么有趣的事要告诉我?”

李长虹笑道:“能怎么样,大部分时间还不是吃了睡,睡了吃。”顿了顿又道:“年前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以为会碰上前男友,结果他们俩都没去。”

张月明知道她说的是周彬彬和罗美红,宽慰她道:“他们大概觉得没脸去了吧,你也别太在意这个,这样不是很好吗?斩得干干净净,以后永不见面更好。”

李长虹迟疑道:“我原先也以为我已经放下了,但是同学会上大家轮流发言,说自己的毕业后的经历,我刚站起来什么都没说,眼泪就出来了。哭到不行,我们的事很多同学也都知道,我以为事情都过去有段时间了,但一下子又回想起来,那种伤心的感觉跟当时一样痛苦。”李长虹说着声音变得哽咽。

张月明理解她的感受,在家乡,同学聚会上,旧的环境更容易让人想起过去的旧时光,想起一起经历过的事情,痛苦也就在所难免。

“你要相信时间,时间能改变一切,时间能抚平一切”张月明劝道,“过去好几年的感情怎么能说忘就忘了呢?你现在还没有完全走出来,等你以后经历更多的事,遇到更多的人,周彬彬就不算什么了。”

说完这话,张月明自己都怀疑,周彬彬对李长虹来讲真的能不算什么吗?就算过去再多年,记忆深处还是会有这份感情的痕迹吧。就像阿曼达之于自己,他会离开,自己也会继续往前走,但他存在过,自己的生命已经因此发生了改变。张月明没把想的说出口,只是尽力说些老生常谈劝慰李长虹。

二人聊了许久。放下电话后,张月明一点也不心疼自己的话费,找个志趣相投的人说些推心置腹的话,也算一件酣畅淋漓的事啊。李长虹跟张月明说过她父母感情不好,她自小对爱情和婚姻不抱有很大期待。张月明考虑她的情况,操起心来,觉得王名扬跟她也不般配,真想象不出最后李长虹会跟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要是我是男的就好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张月明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不过就算我们有个人是男的,那也应该是李长虹”。

接下来的两天里,张月明天天往图书馆跑,宿舍一个人实在太寂寞,图书馆人来人往,虽都不认识,但有人在身边感觉好很多。她在图书馆倒没看多少书,时间都花在用图书馆的电脑检索江科大英语系历年的考研战果,结果很令她满意。

江科大,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高校,英语系,一个在理工科学校的弱势学科,考研成绩却颇丰。有一个上上级的学姐考上了北大,这令她鼓舞。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她想考一个北京或上海的名牌大学,本科四年在江都,读研想换个环境。但同时这意味着要与阿曼达异地,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本就有限,再异地,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思前想后,张月明决定还是考江大,虽说江大的英语并不突出,但综合实力强,在全国也算数得着的名校,考上了跟阿曼达就在一个学校了,见面就更方便了。这是张月明两天里冥思苦想的问题,两天后同学们都陆续返校了。

郝娇娇还是被父母送来的,她一家来时,宿舍只有张月明一人,郝娇娇妈妈跟她寒暄了几句,并不像以往那样热心。张月明忖度着,大概她是怕说太多露馅,让郝娇娇的爸爸知道过去的那件事。郝娇娇的爸爸邀请张月明跟他们一起吃中饭,张月明找借口拒绝了,她不习惯跟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长辈一起吃饭,那会让她局促紧张。再者,过去的半年里,郝娇娇愈发变本加厉,以前只是逃课,现在在宿舍的日子屈指可数,理所当然地跟宿舍里的人疏远了,张月明对她也不像之前有好感了,跟她爸妈一起吃饭还要帮她演戏,太累了。

郝娇娇回来的当天晚上,江林平也回来了,默默地一个人收拾东西。张月明坐在床上看书,她很想找些话说,但江林平一直没给她机会。三个人在宿舍,一晚上静悄悄.人越大好像越难以相处,不再那么容易把心里的想法说给别人。对张月明来说,舍友没回来时,盼望有个人回来给宿舍添点人气儿,舍友回来了,却也无话可说,实在让人沮丧。

这样的局面在第二天被打破了,梁云施回来了。她一向是宿舍回来最晚的,因为最恋家,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来到宿舍楼下给宿舍里的人挨个打电话,让在宿舍的下去帮忙提上去,张月明首当其冲,因为她知道张月明总是最早回来的。这次也不例外,她又打来电话,张月明心中厌烦,但也不好意思正面拒绝,只好答应。提着两个包上四楼倒也不算重,梁云施自己拖着行李箱,拿着一个小包,不停地跟张月明说话。

到了宿舍,梁云施打开一个黑色背包,里面全是吃的,张月明不禁笑道:“你可真行,这么远从家里带回来这个!”

梁云施递了一块蛋糕给她道:“你尝尝,不一样的,这是家里自己烤的,放的鸡蛋多,又甜又香!”。

张月明接过来咬了一口,确实要比买的蛋糕强很多。梁云施又分了两块给江林平和郝娇娇,她不断地从包里掏出东西来,一个个小包,被五颜六色的塑料袋裹着,张月明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等她吃完蛋糕,梁云施又递给她一块炸鱼,笑道:“谢谢你帮我提东西。”这次只给了张月明,没给其他人。

张月明笑着接过来道:“原来这是额外的福利。”

梁云施边收拾东西,边讲家里的事,也不管别人爱听不爱听。张月明这两天太寂寞了,巴不得有个人来聊天,江林平已将床上的帘子拉上,表明不想受外界的干扰,郝娇娇一直玩手机,不时笑出声来,像是给梁云施的画外配音。

梁云施在说,张月明在听。她说她哥哥今年结婚,父母苦苦操持多么不容易,埋怨她嫂子娘家要彩礼太多,还说同学聚会,有人读大学三年了还在相互攀比,攀比着要考哪个大学的研究生,好像他们已经考上似的。张月明听着暗自好笑,“亏她还有这样的感悟,她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只看得到别人,看不到自己。”

梁云施和张月明家境相似,父母都在农村,都不是独生女,在某些方面她们的想法颇契合,有些话题只有她们能理解彼此。但也有很多方面,她们是相互看不惯的,甚至是水火不容的,人和人关系的复杂便在于此。

大家陆续回来了,李长虹也不例外。张月明跑去看她时,她也刚回来不久,在收拾东西。见张月明来,她放下手头的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别人回家过年都是胖了几斤回来,李长虹却消瘦了,月明摸着她的脸笑嘻嘻道:“哎呀,你怎么不胖反瘦了呢?过年过得好吗?是不是阿姨舍不得把好东西让你吃啊。”

李长虹笑道:“是啊,我妈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就怕被我看见偷吃了。我整天都是‘手里拿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啊。”

说到后两句时,张月明跟她一起笑着唱起来。杜鹃在床上的帘子里不耐烦地咳嗽了两声,张月明一惊,她没想到宿舍里还有别人,吐吐舌头,李长虹拉着她走出宿舍。

二人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月明问道:“杜鹃还是跟你们都不说话吗?这都算过了一年了哎。”

长虹笑道:“是啊,都是去年的事了,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到现在还是对我们爱答不理的,好像别人都欠着她似的。”

月明又道:“以前还真没看出她是这种人,本来对她印象还算不错。”

李长虹回道:“你想啊,连程佳情商那么高的人都跟她撕破脸了,她能好到哪里去?”

张月明点点头,李长虹笑道:“别光说别人,你自己怎么样,跟阿曼达挺好的吧?”

其实张月明窝了一肚子牢骚要讲,但这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有些事也不好说,她只好苦笑着摇摇头道:“也就那样吧,没什么好说的。”

李长虹见她有些为难,知道情侣之间有些事不便跟外人讲,只好转移话题:“助学金的评选要开始啦,你报名了吗?把信息发给程佳就行。”

张月明摇头道:“我一直不参与那个,不用助学金,我自己做家教能挣钱,还是把名额留给真正需要的同学吧。”

李长虹笑道:“哪里有什么‘真正需要的同学’?我们班有七个名额,那些申请助学金的人有谁是真正需要的?一等助学金两千块钱呢,你自己数数看,那些人有谁比你更该得?你还做家教,别人呢?”

她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张月明听着确实有些讶异,其中几个人还是家在城市的,平时的吃穿用度算好的,却也在申请助学金。

李长虹接着劝道:“咱们班啊,其实没有家里多困难的同学,我觉得农村来的同学都该申请。你申请了最起码减轻了父母的负担,让有些人申了,转眼花没了,买手机,买平板电脑,拿着助学金过得跟大爷似的。”

张月明被李长虹的话激起了申请助学金的想法。她说的是对的,以前张月明从没关注过这事,谁申请了谁得到了用在了什么地方,她都没有留意。李长虹因为跟程佳在一个宿舍,这些事她都听程佳说过,她劝张月明申请也是因为看不惯班上有些人过分的行为。

张月明听了李长虹的劝告,回到宿舍便着手做了起来,先填了一个申请表,注明家庭情况,还需要家乡村委会给盖章证明。写好后她寄了快递回家,打电话告知爸妈。

梁云施一直是申请助学金的人之一,她没想到这次张月明也会来申请,听到张月明给家里打电话便心生忌恨。张月明要是申请,一等助学金肯定属于张了,她平时做兼职同学都知道,而且相比较而言,张月明的人缘也比梁云施好。梁云施本来已计划好要怎么花那两千块钱,要买件什么衣服,春季的鞋子要买几双,怎么做头发,还要买些好点的化妆品来去痘,当然还要大吃几顿,现在那些计划眼见就要成泡影,她心内焦急又想不出什么办法。

张月明知道梁云施一直在申请助学金,她一向不屑这个,这次申请也不是因为梁云施的缘故,而是听到有几个城市的学生也在申请实在过分,所以才来争一争。但她深知梁云施的脾气,知道她在小事上又要别扭自己,因此对梁云施又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不搭理她。宿舍里的气氛冰得掉渣,谁也不跟谁说话,要么无话可说,要么心存提防刻意避开谈话,每个人都对着自己的电脑,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助学金的评选与奖学金不同,奖学金按成绩和素质分,总还算有个评选的标准;助学金呢,把申请表交上去,班委组织同学代表投票,按票数来评定等级,没有特殊情况下,谁的人缘好谁就容易得。今年班里的助学金也是按照往年的规矩来评,申请助学金的同学不能作为评委,班委的人再加上每个宿舍出一个代表,组成一个评审小组,由评审小组投票选出。

梁云施在评审的前夜开始搞小动作,她先在宿舍诉苦,“今年我家可真是不容易啊,我妈的腰都累出病来了。我哥哥结婚花了不少钱,弄得我爸爸只好去借高利贷。”

她的话是说给江林平和郝娇娇听的,宿舍里只有她们可能成为评委。不光如此,她还去套张月明的话,“月明啊,你妹妹是不是才上小学?现在盖大棚可吃香了,我们那里盖大棚种菜的,好说歹说一年也有十万收入呢,我家现在就特别后悔当初没承包大棚。”

张月明气得牙痒痒,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她,只恨自己以前跟她说了那么多自己家里的情况。不过,梁云施费的这一番心机并没有什么功效,江林平本就很讨厌她,一直对她冷冷的,郝娇娇虽然跟梁云施没有什么过节,但对她也没什么好感。话语毕竟是表面的,相处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谁是谁,行为变得比话语更重要。梁云施不做兼职,还爱逛街,宿舍的衣服数她跟江林平的最多,江林平家庭条件好,梁云施呢,不看自己的情况一味与别人攀比。张月明一直做着兼职,自己解决了大部分生活费,吃穿用度都很节省,别人不一定知道,同宿舍的可是清清楚楚。

除了在宿舍里钻营,梁云施还在宿舍之外下功夫。她偷偷发短信给程佳,说她父母今年为了给要结婚的哥哥买楼,花光了所有积蓄,今年她们全家都没添置新衣服。

程佳看到短信后既好气又好笑,讲给同宿舍的人听,夏青最先道:“我真服了她了,买房子好几十万,她还瞧上那一两千块钱的助学金?”

李长虹道:“是啊,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年年买新衣服?我家里也不是每年过年都买新衣服啊。”

“总之是个奇葩,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逻辑!是给自己拉票啊,还是给自己拆台!”程佳不屑地摇摇头,争名夺利的情况她见多了,像这种说辞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幼稚。

程佳从大一开始担任副班长,后来徐锐下去了,她成了正班长,班上大大小小的活动和每年奖学金助学金的评选她都会参与,明面上私底下别人做的那些让人瞧不起的事她也见过很多。上次助学金评选的时候,她宿舍的杜鹃也申请了,评出来之后杜鹃得了三等助学金,十分不爽,非催着程佳和徐锐再评一次,说自己家乡闹水灾庄稼歉收。当时程佳碍于舍友情面,又组织大家评选了一次,把杜鹃反映的情况在会上说了一下。结果理所当然,杜鹃得了一等助学金。原先得一等助学金的同学对此耿耿于怀,对程佳冷言冷语了很久,从此程佳吸取了教训也增长了经验,再也不为任何人多说一句话。其实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情况详细地写在申请表上,本没有必要搞这些小动作,但人心总是欲求太多,为了能获得更大的利益总想用尽办法。

评选结果出来了,张月明第一次申请就获得了一等助学金,两千元。梁云施得了个三等,一千元,她心里不平衡了,在宿舍里气势汹汹。张月明也准备好了,梁云施要敢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她。可能梁云施感觉到气氛不对,这次她没对张月明发难,一直纠缠郝娇娇,因为郝娇娇代表她们宿舍参与了此次投票评选。

梁云施不厌其烦地问每一个细节,“你们开会都说了些什么啊?”、“班长或者别人有没有特别为某人说话?”、“你们是按什么标准投票的?还是只是举手表决了一下?”等等,问得郝娇娇不胜其烦,索性装作没听见,自顾自玩手机。

不知怎地,梁云施背后向程佳拉票的事弄得人尽皆知了,心里明白的人都暗笑梁云施的幼稚愚蠢,当然没有人明面上去打趣她,大家都知道她不是个有幽默感的人。张月明从李长虹那里听到这事,更瞧不起梁云施了,在宿舍里也看她不顺眼,常在心里暗骂她。

突然多出两千块钱,张月明一时不知怎么花才好。寒假返校时,爸爸给了她一千块钱,她觉得寒假生病花了不少,只拿了八百块,暗地里还偷偷塞给母亲一百,手上只剩七百。住旅馆,给阿曼达买药,七七八八扣出去,现在她只有五百块。如今兀然多了这两千块,差不多够她三个月的花销,这学期不用向家里要钱了。她兴奋地打电话告诉阿曼达,阿曼达也为她感到高兴。

“你现在不用辛苦地去做家教了。”他说。

“不,不,”张月明道,“家教还是要做的,多攒点钱总是好的嘛,而且我计划考研,买辅导资料,报补习班,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阿曼达叹了一口气道:“你呀,活得太不轻松了,中国人都是这样吗,计划这计划那,事情永远都做不完,永远都不知道停下来休息一下。”

“哈哈!”张月明笑道,“所以说,我们中国人很勤奋啊,这可是一项美德。”

“不!”阿曼达坚定地反驳道:“这样的人生太累了,要有张有弛才行,不要操心那么多事,上帝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兜兜转转又到了基督教的话题上,这不是张月明所了解的也不是她愿意谈的,“好了,停止你的说教吧,我又不是基督徒!”她不耐烦道,“要是上帝把什么都安排好了,那我们现在还这么努力地学习干什么,直接去享受不就好了?”

阿曼达还想争辩,被张月明打断:“总之,我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付出多少努力就有多少收获,最起码我不用向家里要那么多钱,我父母负担不会那么重。如果我不努力能有这些吗?!”

阿曼达听她严肃起来,只好道:“我为你感到骄傲,亲爱的,你不要误解我,我只想希望你能放松一下,多看看生命中轻松的一面。”

张月明知道他说的话有道理,跟同学们相比自己加于身上的负担太重了,但这是她从小培养起来的责任感和性格,一时很难改变。

她想了想问阿曼达:“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花钱不要太多的,一千块差不多能完成的。”

阿曼达想了想道:“旅游,近一点的地方。”

张月明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等过些天暖和一点的时候,我们去旅游吧。”

阿曼达高兴地答应了。

跟阿曼达在一起,细算起来,张月明花的钱要比阿曼达花的钱多。她不是那种一切要男朋友买单的女孩子,但也不会不在意两人的花费。一起吃饭她常常抢着付钱,阿曼达也把这视作平常,他也不是故意的,如果月明不付钱,他会很自然地买单,好像对他来说谁付钱都可以。

张月明对他没有一丝怀疑,阿曼达的家庭在肯尼亚算是个小中产阶级,他自小养成不太在乎钱的习惯。张月明不一样,他父母都是农民,一块钱也花的谨慎,她对钱也斤斤计较。她爱他,所以她为他花钱时总会找到理由:阿曼达家境虽说还可以,但要供三个兄弟读书也变得拮据,他生活费不多,自己能帮他一点就帮一帮;阿曼达初来中国,很多在他们国家用不到的东西在这里会用到,自己能想到就多照顾他一下。

反正,只要对方是你爱的,花钱还愁没有理由么?她花钱的时候不是不心疼,一张崭新的红色的百元大钞递出去,一天花的只剩几个硬币,要挣这一百块钱多不容易啊,一周做两次家教,往返遥远的青山区四次才能有一百五十块钱。钱,钱,钱,没有钱寸步难行,没有钱生活艰难。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愿在阿曼达面前提钱。两个人在一起相互陪伴,而且他们彼此很信任,没必要把钱的事弄得那么分明,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得了助学金,张月明的生活没有丝毫变化,该做家教的还是做家教,没买的衣服还是没买。梁云施得了一千元,心中愤懑,随后几天大手大脚地花钱来发泄。她按照之前的打算买了新衣服,买了新鞋子,烫了头发,把大包小包的零食淘进宿舍,每天晚上都吃吃吃,自己不值日的时候就把垃圾尽情地扔。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人的品质和性格真的是坚定不移无法改变的吗?书上说生活会给我们教训,但没说教训过后,人依然是那个人,人性顽固,一旦形成跟随终生。

“你还要在中国呆两年半年,然后研究生毕业,然后回国?”

“一年半,最后一年要回国实习。”

他把她搂到胸前,张月明脸贴着他的胸毛摩擦了几下,笑道:“哎呀,真痒,你该刮胸毛了!”阿曼达故意把胸挺得鼓鼓的,月明用力捶了一下,他吐出一口气,胸顿时瘪了下去,两人大笑起来。

“你跟家人通电话了吗?”张月明问道。

“每周都聊,他们很好。”阿曼达闭着眼睛答道。

张月明这边一直在生气,不过她的脾气虽急躁易怒,性格却更倾向于和谐畅快。跟阿曼达闹矛盾让她心里像有块大石头一样,压得沉沉的,不吐不快,终于忍不住她给阿曼达打过电话去。阿曼达给她解释,声音很虚弱,她听着不放心,马上决定要去看他一下。走时,她带上钱包,稍微梳理了一下,镜子中映着她的脸,在家又变胖了。

张月明到了阿曼达的校园,还是不认路,为了让阿曼达好好休息,她一路打听来到他宿舍楼前。登记了姓名和时间,押上自己的学生证,她进入阿曼达的宿舍楼。半个多月没见,真是非常想念,她放轻脚步,阿曼达的习惯是不会反锁门的,所以她可以直接进去。他肯定会很惊喜吧。

推门一看,果然阿曼达躺在床上,一层薄被紧紧裹在身上,只露一个小脑袋在外面。

张月明跟他讲家里过年的事,挑有趣的告诉他,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一家人的照片。阿曼达来了兴致,问东问西。月明问他寒假里干了些什么,他说什么也没干,每天基本都呆在房间里,看电视、听音乐、看课件。张月明听了撇了撇嘴道:“至少你还有个朋友聚会玩得很嗨啊!”

阿曼达知道她指的是照片的那次,他笑着掐了一下她的脸道:“唉,朱丽叶,朱丽叶,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的记性总是这么好。”

她看他样子实在憔悴,脸也消瘦了不少,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烧了。她笑道:“你知道吗,我在家里的时候也发烧过几回,咱们俩可真是,连得病都是一样的!”她笑着俯下身,把头贴在他的胸口。阿曼达轻轻碰触她的长发,温柔地**她的脸,张月明心中后悔自己对他态度太粗暴。

“你被子太薄了”张月明捏着他的被子道,“买床厚一点的吧。”

“唉,这是他在中国的第一个冬天,有很多事自己都忘了叮嘱他啊。”张月明心内愧疚,轻轻走到阿曼达床边坐下。阿曼达听到有声音,睁开眼睛看见她,脸上的笑容绽开了,张月明觉得他笑的样子很傻,也跟着笑了。

“你好吗?”他问。

“这是不可原谅的!”她怒气冲冲地边走边想,“他根本没有理由!就算有什么事耽误了也该提前打电话告诉我啊!”她越想越气踢了一脚行李箱,“既然这样,就没法继续了!”她拿出手机把阿曼达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拖入了黑名单。从火车站回学校,一路上她都忍住没看手机,到了宿舍看到阿曼达打来的两个电话被拦截了,“才两个,”张月明心中冷笑,“他连道歉的诚意都没有!”她继续选择无视他,气冲冲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阿曼达迟到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前一晚发高烧了,吃了些感冒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定了闹钟,也记得早上要去接张月明,但因为平时关闹钟习惯了,这次闹钟响时他随手关上,接着蒙头大睡,直到张月明给他打电话才惊醒。发高烧,身体虚弱,他懒懒的不想动弹,囊中羞涩,没有买多少药,一直扛着。他知道张月明肯定很生气,但他已没有力气去劝,打了两个电话没通,他又睡了过去。

“我很好,但你不好。”她说。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阿曼达说着伸手去摸张月明。

张月明握住他的手道:“不,不是梦,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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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的长夜无聊难受,张月明躺在硬卧上铺,车顶只离她二十厘米左右,感觉呼出的空气都被反弹回来,逼仄得很。被褥有点潮,车身不停晃动,她这一夜基本没睡,只是合眼养神而已。天逐渐明了,终于忍到头了。

出了人声鼎沸的火车站,张月明以为会看到阿曼达在等自己,提前说好了他要来接她。她茫然地看着拥挤的人群,一直没发现阿曼达的身影,打电话给他,结果阿曼达说自己还在宿舍,张月明听了怒气冲顶,不容他解释,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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