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苍狗天地无君

”哎呦，我又不是人，那可怎么不及小人过？哦…你也不是，那这话没用，没用。”沈戾分明逗弄他，琼一时气的咬牙切齿。又怕迷晕他自己也给他废了。

敢怒不敢言。

墨白衣笑了，温润声调一如清朗如风。像是哄闹架的孩童，抬掌拍拍那马上得意的人。

“噩梦？小狼狗还有怕的？”墨白衣似乎来了兴致，扬眉一做笑面从容。

沈戾翻个白眼心说这世界就你可怕，嘴上的话依旧乖顺。

”自然是有怕的，我这等小妖…”

”小妖？犬兄莫谦虚，为何藏着掖着？”酒壶一道倒腾，悠悠白起升起，逐渐聚集化为人样懒洋洋坐在马背，黑无常一哆嗦站在原地，缓了半晌才悠悠走起。沈戾心疼黑无常，赶紧拍拍马头柔声安慰，啧声嫌琼麻烦想一巴掌推他下去。

”此话怎讲？”

墨白衣转过脸，漆眸微迷若有所思模样。

”就看着犬兄眉心那火纹，也是修炼不少时间，少至二十载，且是灵力深厚方才显露出来。”

“二十载不多，对于妖。”沈戾没心思推他，任由琼悠哉悠哉坐着晃腿。

”…火纹…？”墨白衣唇角一颤，不可置信的轻声问了。

”火纹，倒是挺好看。可惜了…”琼面上遗憾着耸肩连连摇头。

“遗憾？！怎么就遗憾了？莫非你说我丑？”二人没几句便已拌嘴，唇枪舌剑带着挑衅。如若前几日，墨白衣定要说着聒噪、幼稚然后赏二人巴掌。

沈戾也觉着少了什么，这打他，嫌墨白衣打，不打了，又去讨打。

”怎了？”沈戾察觉墨白衣面上深沉，后者垂眸眉宇间一层浓稠阴郁，愁眉不展。便自觉安静顺便拿烧饼塞了琼的嘴，琼嚼着烧饼满心不快却无他话，若有所思盯着墨白衣。

“墨神仙累了？”沈戾探掌按在人肩侧，控着手劲讨好似给人捏肩，小心观察人神情柔声询问。

墨白衣身子一顿如若惊醒，转过脸三分茫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嗯？”

沈戾凑近了些一仔细听着，黑无常慢吞吞着随着沈戾动作靠近白无常，白无常瞥一眼黑无常一如既往不屑嗤笑似喷鼻。

”什么？”

墨白衣神游天外，不知道沈戾说了什么，困惑着问了。

敢情走神了。沈戾松口气，以为吵着这神仙烦了，貌似并非如此。屈指轻敲墨白衣额头正色。

”你又发呆，真不知道每日寻思甚。”

墨白衣恢复往日模样抬扇敲了他手。

”没大没小。”

沈戾见状便知人神回来了，悻悻笑着没趁这机会多敲几下回本。收回手几声朗笑清澄。琼支着头瞧着二人，若有所思。懒洋洋打个哈欠正眸瞧着波光潋滟出神。

好久没见过了…

终是伸懒腰松动筋骨化了虚形回了酒壶。马上不便，心知肚明。这二人倒是关系不错，自己倒像是多出来的。蠢狗很依赖那神仙似的，眼底子藏的一汪温情酝酿，像酒似的愈酿愈沉，也愈香。和自己拌嘴可不是这幅嘴脸。这神仙嘛……

谁知道呢。

琼鼻腔震动哼出声笑，窝身在酒壶唱着悠扬小曲。

“凤凰——止歇——凤栖枝，不知那金枝——恋鸾影。”

一路聊着时间也快，更像是云游玩乐。

邺陵…究竟是何处？沈戾享受着悠闲，屈臂支着马头沉思。

墨神仙这一个少司命，不在府里安生带着，乱跑个甚。那邺陵有何好？沈戾谢过脸看着墨白衣。脑中突然想起在花楼琼作怪时，墨白衣的模样。

一双漆眸水汽蒸蒸沾染*。白皙面庞却青涩怕羞。沈戾一恍惚，甩头迫使冷静。脑中却挥之不去。

他从未近距离仔细看过墨白衣。沈戾垂眸，指尖捉了缕马鬃随意屈卷于指玩着。

唇似乎很软的样子。

指腹轻抵唇吻摩挲，失了神。

忍不住转过去，沈戾却看着墨白衣正“看”着自己，一瞬间便做贼心虚似的炸起。掌下一扯，黑无常痛的一声嘶叫。

”怎了？”

“黑无常…黑无常发癫了！”

沈戾心虚，慌着稳马，执缰勒马牵制。黑无常折腾的厉害，马鬃带着沈戾的手和缰绳搅成一团，愈挣扎愈被扯痛的厉害。沈戾心下着急，指尖却蹭的窜起丛火，沈戾阖指将缠绕马鬃闷烧至断。这才缓解。

已然大汗淋漓。喘息未定，鼻腔一股子皮毛焦糊味道。翻个白眼吐舌嫌弃。

”小狼狗，你这火从何而来。”

墨白衣语调急促，更像是为了证实。沈戾还没缓过神，张着嘴茫然。

“……啊？”

”从何而来！”

墨白衣急了，探掌扯住沈戾衣袖，眉头紧缩。

“…不知道”沈戾愣愣的看着墨白衣，为何不关心自己，去关心个火做什么，一股子火气没来由腾得蹿升。

”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墨白衣眸底暗芒流转，声线颤抖着逼问，掌下收力，指扣紧箍沈戾胳膊。

”就是不知道，天生的！”胳膊被指甲卡的生疼，沈戾确实不知，只觉能控着火至指尖便做了。自己这惊马惊魂未定，墨白衣不来关心自己，却疯了似的一再追问，将他逼紧不留片刻喘息。便是恼了，扬臂甩开人手，酒壶也随着劲道飞出，琼急着飘出赶紧接着，方才之事他看的一清二楚，他也不知墨白衣为何如此失了稳重，只觉人对此很是在意。

从他说火开始。

墨白衣身形一晃，险些晃倒。赶紧抱紧马脖子。沈戾阴沉着脸，冷笑一道，声音沙哑着冷喝。

“无理取闹”

便头也不回着御马而奔，挤开灌木进了路旁树林子，带起一路撞碎枝干草木之声，渐渐远了。琼看着，墨白衣漆黑眸底分明失神。

树林没了声响，琼叹口气，白无常也一脸茫然着和他大眼瞪小眼。

琼将酒壶卡至腰间布袋，上前拍拍马头，白无常眨着眼睛看看他，不情愿却也顺从，跪卧下来。琼蹲低身子，墨白衣垂着头一言不发，墨发挣脱开束缚松散垂下，面色苍白。

“沈公子的纹样，您以前认识？”琼下定决心，虽是询问却已然笃定。

墨白衣身形一顿，攥紧双掌为拳，将银月衣袖攥握褶皱。内心极力忍着什么，声线颤动震空，厌恶恐惧。

“和他一样。”

…琼眉峰一跳，他？这个他…似乎有不少故事。瞧着墨白衣神情，琼耸肩坐至一侧不再言语。

适可而止，他是聪明人。在花楼待了不少时间，他晓得如何看穿一个人心思，晓得如何顺意对方心情。如何取悦，如何应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

琼取了酒壶，四下寻寻也无水源，想起见着的湖心中一动。起身轻拍墨白衣嘱咐。

“我去弄些水，你好生休息着，别乱跑。”双眸一转望了人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却毫不收敛声道。

”不是一个人，就是不一样。”

语罢转身踏着悠闲步子便走，至于后事，他可管不着。

湖面清幽，澄澈见底。湖底圆石光滑，投印光斑波澜随着水波流转，五光十色。湖面的雾气由太阳照的消散不少。隐约缥缈，若有若无。垂眸蹲身，指尖划过湖面带起水珠。静静感受。

它说，安然平和。

虽是初夏转暖，湖水丝毫不染暖意，清冷凉薄依旧。琼收回手，确实…好久没见。落掌将酒壶灌个结实。起身，再一留恋望去横扫湖面。心中动容遂雾气消散，归于平静。

壶中水随着动作掀动波澜，酝酿温度。

琼要炸了。

那神仙已经没影了！死瞎子乱跑个甚，回头万一蠢狗回来了如何交待？再没了哼曲悠闲地好性子，上前仔细察看。马还在原地窝着打盹，行囊也没动。莫不是去解手了？

可渡魂没了。

解手带着剑显然不可能，说不定，是去寻那蠢狗？心中定夺已然明了。踌躇原地止步不前，这该如何是好？是该去寻，还是留在原地看马？那神仙修为深厚，佩剑在身应该不会太吃亏。

这倒先松了口气。

可他是瞎子啊！深山老林谁知道会不会有野兽？琼咬牙切齿骂他多事，拍醒白无常牵马欲行。

路侧树林子悄无声息，稍稍走近一步，心中有了些踏实。这树林子明显无人居住，沉闷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入眼皆为碎枝残叶，想来也是沈戾御马而奔撞开的路。地面一层厚实落叶，不知积攒几个春秋。地面厚叶让马奔踩踏掀起翻出泥土，痕迹明显。树生的茂密，头顶枝干交错，树冠如乌云压个结实，密不透光。偶尔枝叶缝隙投入几束光亮，浮尘悠悠翻涌在光柱中，浮浮沉沉。四周寂寥，没有鸟鸣没有风声，只有鞋底踩压叶毯枯叶爆碎声脆。琼抬脚踩在前路马蹄印上，神仙说不定是见着痕迹去寻了？

那是瞎子怎能看得到。

琼想抽自己巴掌，总是忘了此事。神仙再怎的厉害也终究不便。若非自己所想而且去做其他事，不是南辕北辙？

罢，先寻到一人再说，这样下去估摸能追上蠢狗。

琼定了定神，轻拍焦躁不安的白无常柔声哄着，下定决心着走入深处。鼻腔充斥腐败陈旧，压的胸腔钝痛，不住闷咳出声，步步煎熬。

打心里不喜欢这压抑阴沉的地方。

似有草木擞动远处穿过声浑厚粗哑的狼嚎，琼眉角一跳心说不好。牵着马有的急撞开枝叶阻碍冲去。前方有片空处，视线渐渐明朗起来。琼蹲身隔着灌木焦虑寻找。

果然是那神仙，一臂撑剑低喘连连，身形微晃力不从心。再看周遭地上已然躺了几头大狼。毫无血迹，这神仙确实聪明怕血腥惹来其他野兽。约莫是剑柄拳脚来抵。

琼摸出酒壶，预备醉倒它们解救，对面树丛却先冲出一人。

夹杂火气似的墨发随身而扬，一柄长剑如下山猛虎杀气腾腾。眉心火纹灼灼其焰光大放。

是沈戾。

撩剑一抵狼腰扬臂狠掀，冲到墨白衣前的凶物已给扔到一侧发出痛吼。墨白衣面上一怔，眸底闪出些诧异神色。

“小狼狗？”

沈戾不应，阴沉着眸全心投在驱退，屈臂一肘顶撞狼腹，阖指抓起颈皮蛮力扔开。身姿潇洒行云流水。琼开壶盖的动作僵了，看着沈戾抵退狼群。

自己怎的不知这狗这般厉害？

不过片刻，痛嚎哀叫的凶兽叫制服的服帖，随着临头一声气急败坏又夹杂无奈的低吼，败狼挣扎着站起悻悻跑开，隐入树丛。

沈戾收剑入鞘，无言无声，斜眸扫眼不知所措愣站的墨白衣，几个飞身疾跑走远。

琼一拍额头自责没拦着，却看着隐约树林后有个人影。

两个沈戾？

非也！这狗东西很本没走，又悄无声息的迂回返来。

墨白衣默然，从袖口掏出些糕饼，举在掌中朝着一侧空气似是给谁。…沈戾瞧着只觉鼻酸，沉眸压睫扑朔，身形微颤一记，轻身走至人侧。他在等，等着那傲气的人以为他不回来而痛苦，悔恨或者其他。

他甚至暗想人会不会跪地求饶。

敛姿抱怀立人身旁静候他所理想发展。墨白衣启唇似是要说什么，沈戾心中许是期待。

求我回来？或者其他平日听不着的煽情。

墨白衣敛臂垂眸，声音平和安然。

”我听到你的心跳了。”

沈戾挠挠头，脑中却空白一片，当日他只记的看着些十分难过的事，具体却忘了个一干二净。张着嘴半晌才干干两字。

”噩梦…”

沈戾面露难堪之色，唇角轻颤支吾，半晌没说出话，白了他一眼不去理会。

”小狼狗还会哭…？所为何事说来听听？”

墨白衣耳力甚好，再说这二妖动静也不小，怎能搪塞过？

油饼…墨白衣轻啧声叹气，果真是山里的小野物，打比方都没个正经。

这次倒没侃他，温声应了。

”嗯…想来也是漂亮。”

”莫要闹了…真是出口差错可麻烦了。”便笑意盈盈阖指捉了他耳尖捏捏。

沈戾这才意犹未尽将酒壶收好，哼着调子一副悠然模样。”哼，这倒忘了几日前痛哭流涕了”琼算是和沈戾顶着，看他春风得意便泼凉水，后者的小曲戛然而止。

”好哥哥，狗哥哥，饶了我吧，大人不计小人过。”

沈戾心里给弄着乐开花了，面上不为所动着抛了几番，好几次险些脱手，琼随意沈戾不靠谱的动作心惊胆战。

”我说…蠢狗，你这形容可真低俗，油饼？”

沈戾一愣，忘了个人。那腰间的酒壶子晃一晃，发出慵懒嘲讽的声音。

“墨神仙你看！一大块油饼！”

沈戾久居深山，梅城又处内陆，湖是不多见的。此刻像个初次出阁的小姐，兴奋的张望着。

他确实忘了…

琼。

这便皮笑肉不笑的解了酒壶，探臂伸出马背乐呵。”确实，我还得请琼兄赐教？”明显觉着壶身一震，刻薄声音瞬间软了下去。

沈戾鼻尖嗅到了陌生味道。一掌扯了缰绳，试探着踩在马背上稳了身。抬掌抵于眉骨做扇瞧去。早起还有些薄雾，在阳光下隐隐飘散，笼罩在一大片波光之上。沈戾两眼发亮，闪烁着兴奋。

是湖，一大片湖！

墨白衣听着沈戾乐不可支的朗笑微微摇头，偏头朝着沈戾声音方向侧过，眸中不掀波澜，只像蜻蜓点水般，漾起抹失神，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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