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录

大厅中的客人，大约有十来个。与前面那两个一眼看去空荡荡的客栈相比，这里的客人，算是多的了。不过，摆了十好几张桌子的大厅里只坐了这十来位客人，却也显得有些冷清。

“客官，来啦？”柜台里的掌柜见客自来熟，对陆离招呼道。

“住店。”这是陆离第一次住店。他不太清楚住店的规矩。

“行。”陆离道。

“客官，您看用点儿什么？”用抹布在凳子和桌子上擦拭了几下后，待陆离坐下，伙计问道。

“有肉不？”陆离脱口问道。

“客官，瞧您说的！当然有肉了！我们今天有猪肉、羊肉、狗肉、兔肉……”伙计一顺溜儿地数下来。

“有烤的不？”陆离听到兔肉，嘴里立即泛起了口水。好几天没吃到兔肉了。

“有。”伙计道。

“来半……来一只。”陆离道。他本想说半只，但一听到兔肉，不久前才吃下去的那些酱肉好像就已经不顶事了。

“好叻！客官，您要点儿什么酒水？本店的虎骨酒可是出了名的。”伙计道。

“酒就不用了。来晚米饭就行了。”这几天净赶路了，陆离都没正儿八经坐下来吃碗饭。

“好叻！客官，您请稍坐！马上就好。”伙计说着，就要转身。

“哎，伙计！兔肉不要烤太熟。”陆离叫住伙计，说道。

“啊？好！按客官您说的办。”伙计愣了一下后，朝厨房走去。

待伙计走开，陆离扫了一眼其他的客人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开始凝神偷听他们的谈话。

其实，哪里用得着偷听？

有两桌客人，在灌了几杯黄汤后，嗓门儿早就放开了。便是你不想听，他们的声音也直朝你耳朵里钻。

陆离略略听了一下，便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桌上。

这张着旁，坐了三个人。其中二人，乃是行商打扮。一个看上去颇为精明，另外一个看上去则有些老成。第三个人，大腹便便，却似一个员外。

“黄老板，这一趟走下来，这个数应该没问题吧？”那位看上去颇为精明的行商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五指，晃了两晃。

“哪里！哪里！不瞒林老板，这一趟，老哥我真没打算赚钱。国难财，咱不能发。”那位大腹便便的员外模样的人说道。

“黄老板，您这话我赞同。咱们做买卖的，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赚，心里得有杆秤。”那位看上去有些老成的行商道。

“黄老板，那边的情形，真地有这么严重？”那位林老板问道。

“唉！严重。严重得很哪！”那位黄老板叹了一口气，说道。

“黄老板，您那边分号的人，回来了？”那位老成的行商道。

“回来了。七个人，只剩下三个。”黄老板道。

“哦？照这么说，那里的天灾，比咱们这里还要重？”林老板问道。

“重！重多了！永威西边的城墙，全倒了。城里到处都是天坑，到处起火。我那分号也塌了。若不是他们几个跑得快，七个人一个都活不了。”黄老板道。

听黄老板提到了永威，陆离愈发凝起了神。厅中其他的客人也不再说话，都将头转向这一侧。

黄老板显然也注意到了厅中的变化。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位老弟，做哥哥的劝你们一句。没什么紧要的事，可千万别朝那边去。永威那边，现在集结了几百万大军。方圆几百里，全是军队。”

“啊？这么多？这么说，很快要打起来了？”那位林老板道。

“肯定要打！几百万大军集结在那里，怎么可能不打？我那几个伙计若是跑得慢一些，怕是就跑不出来了。”黄老板道。

“黄老板，您是说，那边已经戒严了？”那位老成的行商皱眉道。

“早戒严了。现在啊，光是有官府发的路引还不行。一定得有军队发的路引，才能进入永威。”黄老板道。

“怎么弄这么严？咱们大乾可从来没听说还要军队给发路引的。”林老板道。

“两位老弟，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告诉你们啊……”说到这里，黄老板将声音略略降低了一些。不过，虽说降低了，却还是和常人正常说话的声音差不多：“永威那里，现在进了不少大宇的奸细，趁机作乱。”

“真地？”林老板低声问道。

“那还能有假？我那几个伙计临出城的那天，城里还在砍头。那些被砍头的，可都是大宇的奸细。没有官府和军队的这两张路引，进入永威，闹不好就会被当作奸细给砍了。”黄老板道。

“还是黄老板您路子广，rén miàn熟。永威的生意啊，也只有您能做了。”那位老成的人说道。

“哪里！哪里！这都是托上面照顾和朋友们关照，混碗饭吃。”黄老板的话虽谦虚，但谁都能听出其语气之中的自得。

“客官，您的菜来了！”陆离正要继续听下去，那位伙计端了一盘兔肉和一碗米饭，走到了桌旁。

“也好。”陆离本想说不用，转念一想，大厅中现在有十来位客人，正是自己探听消息的好时机。

“好叻！客官，您请！”那位伙计热情地将陆离引到一张桌子旁，问道：“客官，您看这儿合适不？”

“好叻。客官，惠承两钱。”掌柜道。他的热情，又稍稍减了一些。开客栈的，自然是希望客人住得越久越好。

“够不够？”陆离微微愣了一下，明白掌柜说的一定是两钱银子。他从褡裢中取出一个银角子，放到柜台上。

“够！够！客官，您要不要用点儿酒食？等您用完酒食，再一起结账，行不？”掌柜的眼睛微微一亮，脸上的笑容立即增加了一半儿。

“小哥儿，是打尖还是住店？”一个伙计从门内走出，对陆离招呼道。

这个伙计是悦来客栈的老人了。在悦来客栈的这些年里，走南闯北的客人，他见的多了。绝大多数的客人，他一眼便能看出个大概，能看出客人是做什么营生的，更能看出客人的贵贱。

但是，眼前的这位少年郎，伙计却看不透。

“客官，您住几晚？”对于住店的客人，掌柜总是要更热情一些的。他加了个敬称。

“先住一晚。”陆离道。

“客官，请！里边儿请！”伙计立即热情了一些，称呼也变了。

陆离随着伙计走入客栈，一边穿过大厅朝柜台走，一边暗自观察了一下大厅之中的客人。

单看这位少年郎身上的粗布衣服以及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位少年郎，不似一个能够住得起悦来客栈的人。但是，站在悦来客栈的门口，这位少年郎的举止之间，却无半分那些穷苦人家眉目之间的怯懦。

再看这位少年郎的模样，虽然还有掩不住的稚嫩，但其神态之间，却又似饱经风霜。

在来这个客栈的途中，陆离还经过了镇子上另外两个客栈。与前面那两个客栈相比，这个悦来客栈就大多了，而且也气派多了。从门口朝里面看，里面的客人也比另外两个客栈要多一些。

“就是这里了。”陆离心道。这个客栈肯定会比另外两个客栈贵一些。不过，那两个客栈的人太少，估计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前些时的那场天灾之后的半个多月里，悦来客栈几乎是门可罗雀。这些天，客栈总算又恢复了一些生气，开始再度迎来南来北往的客人。不过，与大灾之前相比，客栈的生意依旧是惨淡得很。

见陆离驻足在客栈前，这位伙计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呃，不对，本着往来都是客的原则，自然要上前招呼。不过，这位伙计的语气之中，少了对待那些他一眼便能认准是客人的人的热情。

“住店。”陆离道。

悦来客栈。

陆离站在一个客栈的门口，看着客栈上的招牌，心中暗自好笑。

短短的三天里，这已经是陆离看到的第三个叫这个名字的客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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