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说罢，招呼解差掉头，即刻出了城门。

早在午间之时，一位衣着考究的客人，带着恭谨的护卫，走过空旷的街道，来到城南席凤楼下。

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大门紧闭，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而跪在地上的人，司连熠虽叫不出名字，倒还记得，那人曾是东军“太子亲兵”的一员，因为同余中亮交好，被自己和兰泽修理过。

“太子殿下，您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男人跪得久了，见他不言不语，遂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道。

那人亦是出身将门，对当朝太子奉旨剿匪一事略有耳闻。见他不在冀州，而是突然于席凤楼前出现，心下则十分疑惑。

殊不知，自己会因为一时口快而丢了性命。

朝恭立在旁的护卫使个眼色，后者手起刀落，利落地了结了男人性命。

他是领旨在外剿匪的人，私自回京是大忌，怪就怪，认出他的人口无遮拦。

当然，他不肯明说的是，看似平静的自己，实则心中焦躁，急需通过杀人来泄泄火气。

唔，这个欢喜于兰泽被谪的人，刚刚好。

迅速处理完当前的一切，只听“吱呀”一声，却是终于有人前来应门。

店小二见来人是他，虽觉诧异，倒聪明地没有揭穿司连熠的身份，只后退一步，有些为难地道：“掌柜的说了，小店今日歇业。”

司连熠曾是席凤楼的常客，那店小二也是酒楼的老人，是以彼此都认得。

“大胆……”正在护卫出声呵斥之时，司连熠却挥手止住了他将要说出的话。

“我就进来坐坐，吃喝什么的都不必。”比起刚才的痛下杀手，他温和得像是换了个人。

如此以来，店小二倒不好拒绝，稍作犹豫后，他打开门将客人引到楼上，口里更是不住地道：“掌柜的不在，厨子们也都放假去了。店里头没有吃食，委屈二位爷了，小的这就去给‘公子’张罗些茶水。”

步上二楼，再抬头，转角却已被门板封死，昔日令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的风雅之地，竟是说弃就弃。

司连熠久不到此，他一愣之下，脱口而出道：“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约莫能够明白此处被封的原因，却依然不死心地想要问个明白。

那店小二见他相询，叹出一口气道：“半年前就封咯。听说是咱们酒楼的大老板，他有个朋友离开洛都，既然以后都没办法上这三楼喝酒，索性将这一整层都推了。哎，可惜呀，三楼客人虽少，却是咱们酒楼的金字招牌呢。”

半年前，正是兰泽出事的时候。

早听说这席凤楼是从前风陌巷的产业，由此看来，应该是阿竹下令拿去这三楼的吧。

兰泽不在，她连他们共同的回忆也不要了么？

捡靠窗的位置坐下，不多久，就有悠悠琴音传来，紧接着，一首《燕歌行》，被那个熟悉的声音吟诵得无比激昂又感人至深。

司连熠忍不住跟着念诵起来：“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郁陶思君未敢言，寄书浮云往不还……罗帷徐动经秦轩，仰戴星月观云间，飞鸟晨鸣，声气可怜……”

这首诗他小时候就背过，却于今日才真正品出其中的哀苦。

而这个地方，更是他们最初交心的场所。他们一起喝酒一起谈笑，一起赶走过碍人眼的余中亮。

那个时候，相较于他，兰泽是如此地耀眼，可这一点，却并未妨碍他们成为心照神交的朋友。

端木放渊说得对，以阿竹的心性，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司连熠有些发痴，更多的却是某个愈加坚定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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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近前，他先是欣喜于总算能够看到两个大活人，待瞧清楚对方的长相后，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给太子殿下请安。”

站在席凤楼前的，正是得到消息，从赶去冀州的途中悄悄返回的司连熠。

他修养极佳，小半个时辰过去，依然一丝愠怒也无。便是护卫敲门的声音，也还那么地不紧不慢，听不出半点急迫。

直到又有人骂骂咧咧地走近，护卫才止住手上的动作。

只听来人嘟囔着道：“还说老天开眼，那个碍眼的臭小子终于能滚出洛都了。可今天是什么鬼日子，城里的人都到哪去了？害得老子想喝酒吃肉都找不到地方！”

然而，从眠玥现身开始，他们尽都屏住了呼吸，集体凝望着那飞上飞下，九天仙子般拨弦弹诵的女子。

仿佛她拨动的并非琴弦，而是众人的心弦。

女子本就风姿卓绝，精心妆扮以后，更是美得摄人心魄。卫兵们被她美貌震撼，都只呆愣地看着她直上箭楼，而忘了那是处生人勿近的军事重地。

护卫扬手敲门，好半天，也是无人相应。

那客人却似颇有耐心，他背着手站在楼前，大有不将门敲开誓不罢休之意。

异常的寂静中，眠玥裣衽道：“山高路远，万望保重！”

从心潮澎湃回归心平气和，兰泽亦是含上丝笑意地回道：“我会平安，你也要顺利。”

直待琴音结束，人们更似很难排除心中那种幽幽眇眇的情思。

等回味过来，那白衣仙子已然纵身落地，同囚车中身披重枷的男子浅笑以对。

曲终唱毕，白衣的女子如轻雪般飘落地面。

城门不若街巷，这里除了解押流犯一行，尚有戍守的卫兵和进出的百姓。

若非这样特殊的场景，眼下的情形，竟是如此美好和谐。

人们羡慕着她执手相别的男子，更企盼着那样绝世独立的女子能朝自己望来一眼。

往日熙熙攘攘的城门，竟似变成一幅默剧。

而今，他跌落云端，从王朝最显贵的世子沦为阶下囚，她却不吝于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很好，是最最亲密的朋友。

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高山流水酬知己，就算做不成爱人，我们也是一世的知己。”得此一曲《流水》，兰泽心意舒展，终是放下了这场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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