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雨后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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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身世不得安慰,却是平白无故地添来如此之多的代号谬称!

添油加醋,当真好生厉害!

那,被酒意冲淡的愁意仅在许复归见得到此女子的那一刻起,归于酒窖重酿散香。

当下,许复归脑海中的那片静湖之上。胡涟沁,柳雪絮,鬼祭三人的双脚之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随着三人脑海画面的凝形消逝而悄然荡开。

且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三人缓缓地睁开了眼。

在许复归的意识之中,鬼祭与柳雪絮认出了当时的胡涟沁。看完此番情景的两人,现下的表情里一人透着心疼,一人透着哀怜。

而胡涟沁却是淡笑着,轻然地道:“原来,我与他,认识的更早些。”

柳雪絮看着胡涟沁那略得安慰的脸,便问道:“里面既说胡姑娘你……那个……那个……”柳雪絮方问出口,便发觉自己对于胡涟沁家中全亡之事难以开口言说,避讳般地糊弄了过去后,便继续问道:“当时胡姑娘你身上带的银两并不多吧。花费如此之多去购来这么一辆板车是去做什么?”

问完之后,柳雪絮又感觉自己问的分外不得体。万一别人拿板车拉的是重病或者去世的亲人呢,方才掩盖的忌讳不是又被自己不小心的言语勾了出来?柳雪絮遂是暗自责怪自己今日说话怎会如此不经大脑。

而胡涟沁的回答也并非柳雪絮心细所想如此:“当时啊,村里一个孩子的父亲死了。村中之人因为他是妖,没人帮他,没人怜悯他,他还那么小,却要被赶出村子。无依无靠。而那个板车,就是让他拉他父亲的。当时我未能帮他,毕竟我自己也自身难保呀。人言可畏嘛。”

妖……

死了父亲……

赶出村子……

听得这一系列的词语,在柳雪絮脑海中,显现的是那张模糊的陈凡轩的脸。

胡涟沁苦笑着,说道:“我从他们那里根本不能以平常的价格买到东西。买那板车,便是花掉了我全身的家当。也是如此,方导致了我与他的初遇。”

次日,新月镇的雨歇了。满地的积水覆在坑洼的地面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镜。

冷清的大院外,随风摇晃的水镜之下,一张面带倦意的脸晃过了水镜。只见一名兀自皱眉的少年手抚太阳穴一脚踏碎了水镜,漫无目的地出行着。

低矮的房屋群中,一家比周遭房屋高出、大出许多的房屋之前,一名身穿布衣却满身药味的青年男子,轻推着身前那名白衣的女子,步步连逼着她退出医馆,并厌烦地大喝道:“滚滚滚!没钱还看什么病!”

女子现下体弱,身前之人的每一步威逼,她反应的都极是困难。终而在布衣男子将女子逼至门槛处时,惯性后退的女子如何注意的到脚下门槛,便是被脚下门槛一绊地后跌出了医馆。

女子猛地后倒而下,半个身子重摔于医馆的末级台阶之上,另外半个身子包括头部万幸只是轻微地磕碰。然,那原本抱于女子怀中的瓷瓶却是在其后跌的惊吓之中脱出手来,砸落在了医馆门前一丈之远的路面上。

“砰”的一声,瓷瓶登时崩裂,大片大片骨粉随着崩裂的碎片抛洒而出,大多淀入了积水之中。

重摔过后的女子听得身后的那一声迸裂之声,便是全然不觉身上痛楚,满脸惊恐地爬将起来,飞奔下了台阶:“祖母!”其声带哭腔地大喊着,却是未理清步伐,一个不稳地扑倒在了那片碎瓶周围。

她看着那淀于水中,落于碎瓷片中的骨粉,心中顿时悲感万千,心中一面道歉,脸上一面流泪地抓起水中的骨粉,放于瓷瓶底盘之中。抓起碎瓷瓶片,将其中的骨粉倒入瓷瓶底盘之中。

即使,那一片片锋利的残片会割破他的手指。

但那些肉体上的痛苦,与其当下心中的愧意相比,却是轻的如同埃尘。

而当走出巷陌的许复归看到方才发生种种之时,他摇晃的身体,疼痛的脑袋,仅在顷刻之间止了,清醒了。

是她?……

是那雨中的女子。

“晦气!赶紧滚开!别在门口杵着!”身着布衣的青年男子见胡涟沁正趴倒在自家医馆的前面,“啧”了一声,边走边恶狠狠地说道。

此刻的她早已泣不成声,全心仅在身前骨灰之上,便是毫不理会布衣青年口中所言。

走到了胡涟沁身前的布衣青年见她仍不为所动,为难地抿了抿嘴唇,转头看了眼医馆里面医师的座椅,假装举起了拳头,着急地喊道:“我叫你滚你听不到么!你个服丧的!你个扫把星!在我门前惹什么灾!滚啊!”

许复归未见得布衣青年的那副为难之色。当下,于其眼中的仅有受足了委屈的胡涟沁。其恼火地拧起双眉,快步上前推开了眼前的布衣青年,怒喝道“人家已经离开你的医馆了!她的瓷瓶因你而破!并未追究,你却仗势欺人!不会太过分了吗?!”

布衣青年受了许复归这么冷不防地一推,难以控制地连连后退着,直撞在了门柱之上后,本隐蔽于心中的为难、愧疚之情顿时抹空。其愤怒地正好身子,刚准备发作之时,却是看清了推自己的人后,收起了那副愤怒之色,面含讽刺地看着许复归,小声地嗤笑道:“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有心情去管别人!”

“你说什么!”许复归听得了布衣青年口中的嘀咕,喝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布衣男子摆着手奉承地笑了笑,转身跑回了药铺之中。

许复归望着布衣青年攥拳凝眉了片刻之后,便卸下了表情,转身望向胡涟沁之时,便已见胡涟沁将骨粉尽数放入瓷瓶残底之上。

许复归关心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胡涟沁未去回答许复归的话语,低着头撕下了白衣的底裙后,便用那白色的纱布将瓷瓶底盘连连包住了之后,便是低首一声不响跑开了。

一踏上石路,胡涟沁便觉身子在顷刻之间被卸去了大半气力,其踉踉跄跄地飞奔了一段路后,便是听到了身后许复归那关心地呼唤:“姑娘!”

姑娘……姑娘……

本是浑厚有力的声音,在此刻,在入胡涟沁脑海之中之时,却是变得分外的无力悠扬地抽去了胡涟沁身上残余的力道,在胡涟沁身觉浑身无力之时,她仍旧坚持地走了几步,紧紧地抱着怀中的骨粉,侧倒了下去。

许复归见胡涟沁倒下,心中一跳,飞奔上前蹲下了身子扶住了胡涟沁正在倒下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放正了胡涟沁的身子,让其安然地躺在自己的腿上。

紧捧着白纱。惨白的脸庞。凌乱的黑发。脏乱不堪的丧服。

许复归见得胡涟沁此番模样,心中不禁升得惺惺之情。其伸手奋力地拨开了胡涟沁紧抓着白纱的手指,看着她那仍在溢着血的手指,心疼地看着她,苦笑道:“当真是个执着的傻丫头。”

说罢,许复归便取出了白纱包裹下的骨灰,褪下了自己的外衣,将瓷瓶团团裹于其中之后,便将其绑附在了自己的后背之上。

随后,许复归便一手拖起了胡涟沁的背部,初碰之时,他便忽觉胡涟沁背部炽热异常,惊讶着伸手按过了她额头后,他便更加惊愕地抱起了胡涟沁,转身,看着近在眼前的医馆,皱眉迟疑了片刻之后,却也是径直地走了进去。

他本不富裕。

这一次的医治与进补,便是几近花光了他的大多家当。

数日之后,镇中的雨水也大多蒸发殆尽。一如既往阴灰的天,却是难以令人提起精神来。

许家府宅之中,无人清扫的落叶之中,些许破碎纸片混杂其中。

微风抚过,落叶摩擦碰撞之响悄然而起。院落前的房屋之中,身着一席白袍的许复归轻然关上房门。看着随风荡起的碎纸片,便是止住了身子。

你许家曾经是大户人家,可现在,已然不是了!如此穷苦潦倒,你许少爷摆什么架子?

家道中落,家道中落啊!

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有心情去管别人!

顷刻之间,许复归忆起了近日里听到的所有刺耳话语,所有伤人的场景。

我……

就要这么完了吗……

他自问,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

院落之中,春季本是满枝绿叶的大树,当下,枝头上却是孤零零地悬挂着最后一片枯叶。枯叶自冷风中来回地晃荡,满脸茫然的许复归自余光中看到了它,看着它坚强地摇晃,看着它无助地摇晃,看着它飘落了下来。

看着它,消失于群叶之中。

他出神地看着那枯瘦的树,问道:“你即已然一无所有,却又何苦继续生长?深秋如此。若至寒冬,难道不觉更加的煎熬难受吗?”

无人回答他。

唯有那不间断的风儿继续扫过他身前的落叶,又是吹出了一片声音。他听不懂。

为何……坚持?

其视野之中,些许落叶被风儿翻卷而起,竟是展露出了它们身上那未被腐蚀殆尽淡的绿。

绿?

叶?

为何坚持?……

你莫不是为了等待来年春天?

你莫不是坚信来年必有春天?

是了是了!

来年必有春天!

不仅如此。

来年,还将生出新的枝叶!

至此,你将重归繁茂。

是了!是了!

冬季虽是难熬异常,但只要熬过了冬季,只要坚信定有春天。

今后,我的繁茂,或许来了,便不会再走了。

一阵,裹着冬意的秋风落入了许家大院,漏过了院后的房窗,吹弱了屋中的热气,吹淡了屋中氤氤氲氲的药味,吹醒了正值酣睡的佳人。

房中,那由红木制得的架子床上,一名睡的正酣的女子,轻闭着的双眼忽是轻然地动了一动,随之,便见她绷直的身子看似浑身无力地颤了一下后,其眼睛便是疲倦地半睁一闭了半晌,方清醒了意识。

睁目,随之漫入视野的是一片自己从未见过的雕纹床榻。漫漫药香弥漫鼻尖。

身上,盖的是一条极其保温的白花红底的被褥,一层,令人见了感觉分外温暖的红色纱帐垂在床边,模糊了外界的视野。

这是何处?

胡涟沁贴着高枕侧过了头,隔着纱帐看着床前台阶之下正直冒白烟的药壶。随后便移了移目光,注视着药壶的斜后方。那里放着的是一方玉面圆桌,圆桌桌面之上正零星地摆着几样东西,帐内的胡涟沁看不清楚那些东西的模样。

屋中闷热且溢满了药味,身于被中的胡涟沁正感觉自身正隐隐地出汗。她缓缓地坐起了身子,伸手掀开了纱帐,探目而去。

玉面圆桌之上,有着摆于四方木盘上的水具器皿,有着封口安放的小型瓷瓶,以及一件已被折叠整齐的白色丧服。

见到那白色丧服,胡涟沁便惊讶低头探了眼被褥之中的自己。

与胡涟沁所想不同的是:当下的她,却是穿着另一身完整的衣裳坐于被褥之中。随即脑海中所想结果万千,深感恶心地蹙着柳眉甩背下地,往玉面圆桌那处缓缓地走去。

“吱呀。”

屋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胡涟沁警惕地转过了身子,便看到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年踏进了屋中,也是看向了自己。

于许复归眼中,他看到她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的惊恐与愤怒,与之相反,他的脸上此刻却是布满了过分的冷静与警戒。

许复归面对这女子少有的冷静并未多作其他猜测,反是分外关心地上前说道:“姑娘!你大病未愈,不要……”

后来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胡涟沁上前几步甩出了一记耳光打了回去。

“啪”的一声脆响之下,许复归的脑袋由那记耳光的作用轻斜了一个角度。随之而生的疼痛也随着脸上渐渐隐现的五指红印悄然浮现。

胡涟沁冷冷地看了眼楞在了那里的许复归,并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便是转身取过了桌上丧服与瓷瓶,从许复归的身边擦肩而过。

在胡涟沁与许复归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许复归方揉着发红的侧脸笑道:“好疼啊,不过姑娘如此生气也属正常。呵呵,若是换了别家的姑娘,挥过来的兴许就不是巴掌而是刀子了。姑娘你大可放心,你现在身上所穿的这身衣服,是在下请来医馆的吴姑娘为你所换的。而当时,在下也全然在外屋候着。呵呵,说来惭愧,在下虽不算饱读那圣贤书,但那所谓礼数,在下该有的还是有的。”

说罢,许复归看着停下了脚步背对自己且正听自己说话的胡涟沁,微笑着转身取过了一块湿布,遂缓步走到了直冒白气的药壶身边蹲下。

胡涟沁听得脚步声转身看去,便见那许复归正用一块湿布在药壶的边柄上盘了一圈后,小心地端起了那火炉上的药壶,对着一旁摆放的瓷碗缓缓注药而入。

一碗药水注满之后,许复归便回身把药壶重放回了火炉之上。回身端起了那碗药水,起身便将其安放在了一旁的玉面圆桌之上,温柔地说道:“药记得趁热喝。”

说罢,许复归便转身走过了胡涟沁的身边,往屋门那处径直地走去。

胡涟沁看着欲要离去的许复归,心中纠结万分,欲伸又止的手僵硬在了胸前。

许复归轻拉开了半个门,忽是停住了动作,说道:“姑娘若还是不相信在下,随时可到后屋来找在下,取命抑是如何,在下绝不反抗。姑娘安心养病。”说罢,他便踏出屋门轻然地关上了门。

他话语温柔,句句且含着对胡涟沁的关心之意。

此处,便是令胡涟沁心暖不已。

午后,新月镇东北处的四合院中,一阵阵出自少年口中的朗朗书声,一致专心且用力。

“使不得使不得。”一声声厌烦的话语出自四合院左室内的一名老先生口中。老先生坐于一方矮桌之前轻饮着茶,大摇其头。

茶壶旁倒放着的茶杯,木桌前正跪坐着一名身着丝绸华衣的男子。

老先生丝毫没有要翻过茶杯的意思,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水,说道:“你已即入了商途,那便再与仕途无缘!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说罢,老先生又斜眼看了眼许复归当下所穿的丝绸褐衣,说道:“还有,这身丝绸衣裳于你而言也是有违伦理的。”

许复归身子一怔,抬起的眼神中带着不解与诧异。

“啧。”老先生看了眼抬头的许复归,饮了口茶后,说道:“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他放下了茶杯,倾着身子说道:“现下的你,是没有资格去穿这身丝绸的。换句话说,你当下既不是达官亦不是贵人,而只是个穷困潦倒的商人。”

这字字含刺的话语扎地许复归冷下了瞳子。

老先生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说道:“你也莫要这般地看我。让你失去这些资格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家道中落之时,是你自己亲手选择的商道。你父亲尚在之时,亦你自觉清高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怎么?现下如何!于现实面前!你又是如何?愚蠢!愚昧!这个世道并非你想如何便就能如何的!有时过高的抬高了自己,其实便是让自己弯足了腰!”

这番话虽在许复归听来万分刺耳,但他也深觉此话深谙道理。说自己且是无一处不对。

老先生饮下茶水,说道:“你,请回吧。”

许复归听得此言身子一振,犹豫了片刻后,方失落地自跪姿中站起了身子。其转身行至屋前穿鞋,便闻老先生说道:“听说,那个外乡的女子是被你收留了?”

许复归穿好了鞋子,站得笔直,答道:“是的,先生。”

“那么,你在收留她之时,是如何想的?”老先生抿了口茶后,问道。

“同命之人。”许复归轻描淡写地答道。

“喔?”老先生的眸子忽然柔了起来,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理解这同命之人的呢?”

“起初,我认为她与我一样,皆是被世道遗弃的人。”说罢,许复归自嘲地笑道:“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与她相比,我不过是一味的自作自受罢了。而至刚才,我方悟到了一处我与她的共通之处。”

老先生端茶的眼神中带有了一丝期待:“愿闻其详。”

“我们。”许复归低垂的双眼中带着一丝悲凉,他却抬头苦笑道:“我们都是这个世道的中间人。时而偏好,又时而偏坏……”

老先生轻饮着杯中的茶水,抬眼看着眼前的许复归,看着他紧紧攥起的拳头,听着他说道:“而这,却不是我甘于的现状!若是先生不愿意帮我,那我还是另辟蹊径罢!”

许复归回身行礼过后,转身欲走之时,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老先生慢慢悠悠的声音:“我是什么时候说过不帮你了?”

许复归听得此言,喜出望外地转过了身子。

老先生微笑着翻过一个杯子,看着杯中轻然地注入茶水,说道:“仕商之说仅是陛下之言。但于我而言,差别之说方抵不过人心之说。在你离开之前,脱下这身雍容的绸衣,它并不适合你。”

许复归听得此言心情激动泪欲冲框,他上前猛地跪拜而下,对着老先生连连地叩拜着。

老先生微笑着将倒好了的茶递给了许复归,说道:“回去之后,好生攻读,其余之事便交予我了。”

许复归抬头,脱下了外身的丝绸衣裳,将其放于一边后,便双手接来了老先生递过的茶水,细品饮下。

“茶的好坏,不在于泡茶技艺,亦不在于茶叶本身。在于的,只是品茶者的心之所向而已。”

晏昼,那于屋中把玩着小巧茶杯的胡涟沁忽是听到了轻然的叩门之响。

其放下酒杯没有言语地走到门前,“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

冷风,灌进了温暖的屋内,门前,却只露得一面寂寞庭院。

门槛之外,一碗白米饭与一盘热炒的青菜被安放在一面四方木盘之中。一本线状的书籍被安放在了木盘的左侧。

胡涟沁倾着身子探首望了望左右,却仍是未见一人踪影。她轻叹一声,弯腰取过了门口之物,来回两次地将它们一一拿进了屋中,便反身将秋风关在了门外。

小半柱香的功夫,胡涟沁吃掉了最后一片偏咸的菜叶后,便一口饮尽了一杯茶水。她起身收拾了碗筷,便端着四方木盘走出了屋子,绕屋寻觅厨房的身影。

胡涟沁并不识得大家院落的设计,便是挤着屋子与墙之间的小道到了后屋之前。

恰在此刻,她便看到了许复归捧着足有他半个人高的青花瓷瓶走进了一旁的抄手游廊。

胡涟沁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地想喊住他跟他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抄手游廊之中,胡涟沁的心中有了些许的失落。

她犹豫了片刻之后,便转身将手中的木盘安放在了一方木桌之上后,便入了抄手游廊,小心翼翼地跟在了许复归的身后。

入了镇中之后,胡涟沁便是与许复归相隔一屋子地走着。胡涟沁时而透过一条小道看他是否已换道而走。

许复归只身捧着一个青花瓷瓶行径于大路之上,自是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而其手中的青花瓷也实然不轻,而许复归本人又从未曾习过武,如此路程的搬运也实属难为他了。

此刻,许复归的双手已然开始绷起了筋。双手之上的骨头也是直打着颤。滴滴冷汗,自许复归的额头缓缓流下。风吹送凉。

“你瞧瞧,你瞧瞧!许家竟是落魄至此,都已经开始变卖家中物品了。”

“哼,可不?我见他前几日还收留了那个不祥女子,本是穷困潦倒的许家又会有如何的转机?”

四周议论的村民并未小声地交头接耳,反而如同叫卖一般大声地喊叫着,字字扎入了许复归的心底。

听得此言的胡涟沁看着一脸淡然的许复归仿佛是看到了自己。而这种听着中伤人心的话又强作淡然的心情,她是最清楚不过了。不由地,她开始心疼此刻的许复归。

看着他不禁发颤的双脚。

看着他咬牙所作的坚持。

仿佛看到了昨日的自己。

胡涟沁不再隐藏地飞奔上前,伸手替他捧住了些许青花瓷,为他分担了些许的气力。

已觉青花瓷重量被人分走了些许的许复归抬头望去之时,便是愕在了那里。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看着她此刻不再坚毅却满是温柔的脸,带着责备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胡涟沁没有说话,只是为他抬着,与他一同前行着。

“啧啧啧,伤风败俗啊!”

“成何体统!”

听着四周灌来的流言蜚语,许复归看着眼前的胡涟沁,苦笑道:“听到了吧,你这是何苦来陪我遭这份罪?”

胡涟沁听了他的话,却是微笑着摇头,说道:“现下,我们可是同船人。”

在酒罐撞地迸裂的那一刻,许复归转过了身子,看着身后被那砸罐之声吓得着实不轻的几名妇女,嗤笑道:“别人家的事情你们倒是关心的挺起劲的啊,对自家的事却是如此的漫不经心。呵呵,当心自家相公偷腥之事,自己是最后一个、且是在别人嘴里听到的!”

妇女们听得此言深觉刺耳无比,方要发作之时,便是见得许复归一身的华丽妆容,便就咽下了那些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哼,扫把星看什么看,把我都看霉了,晦气!”

许复归看到白衣女子那越发坚韧的眼神,不明原由地心疼了起来,他双眉一拧,起身猛地掷下了手心的那罐空了的酒罐。

“啪啦!”

“等一下!”

村民下意识地停了停脚步,转头看了眼女子后,吓得转回了头,拉着板车就要继续前进。

女子见村民未停下脚步,便快步跑到了他的身前,单手紧捧着手中的那罐青花瓷瓶,另一只手自衣中摸索了一阵后,掏出了一锭银子碎片,问道:“换你的板车,够吗?”

“方家老二还真敢收她的钱,呵呵,小心以后倒霉运!”

女子调完头后,便是见得那交头接耳的躲雨村民,其收起了本就难以察觉的悲痛,全然转作一缕满不在乎的坚韧。单手拉着那轮板车,吃力地前行着。

天灾之星?

败家子弟?

村民先是看了眼身前的女子,紧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后,便抢过了那锭碎银子,丢下板车撒腿就跑离了这里。

“吓,这是谁家的姑娘?出手怎如此大方?”许复归身后站立着的一名村民忽问道。

落在石路上的水滴染深了路面,渐渐响起的嘀嗒雨声唤来了四下奔走而来的村民,大部分的人的脸上带着一丝的惴惴不安。

酒馆对面的枯墙边上,一名面带悲伤的村民抬起了墙边破旧的板车。他四下张望了眼,擦去了落在眼旁的雨珠,推车方准备离开的时候。其身后,忽传来了女子轻带喘气的声音。

“你竟然不知道她是谁!”村民身旁的妇人一脸的吃惊模样:“她是个外乡人,听说是克死了家里的所有人,不祥之物,扫把星,霉货。”

听的此处,许复归抬头看着正站在雨中一手捧着瓷瓶,一手调转板车方向的女子。

被雨珠润湿了的黑发逃离了发簪的束缚,软趴趴地黏附在了女子的侧脸、额头以及颈部之上。那双桃花目下,丝丝的坚韧中透着难以寻思的哀痛。

次日清晨,新月镇内某处酒馆外的酒望之下,一名身着白色鹤氅的男子坐在一方台阶之上,手携一壶酒,无休止地灌着自己。

醉与未醉,连其自己本人也不知道。

头顶。乌云,悄无声息地凝成了形。那,瞅不见哀愁的苍穹,泼墨晕开了这座江南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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